第一章 泼皮
穿过宽阔的马行街,再拐过烟花遍地的甜水巷,便是东京汴梁城最繁华的步行街天汉州桥了。
晌午将至,阳光出奇得好。
今ri的天汉州桥却与往昔不同,没有摩肩接踵的拥挤,人山人海的喧嚣,有的只是一个汉子,披着一领青布衫,撒开一把交椅,正眯着眼,躺在桥zhongyāng晒太阳。
此人便是京师有名的破落户泼皮大虫牛二了,专在这一带混事,撒泼、行凶、撞闹,附近店铺每月都要孝敬他银子,才能够做安稳生意,而寻常百姓见了这厮也躲开了,向远远地围住了望,连桥也不敢过。
正躺着,牛二忽地打了一个激灵,急忙睁眼一看,只见西桥头处,有一个汉子,头戴一顶撒着红缨的范阳毡笠,穿一领白缎子征衫,脚上一双带毛牛膀靴,怀抱着一把腰刀,看样子也就七尺五六身材,只是落寞地往那一站,便如鹤立鸡群一般。
“此人难道是黄四郎那厮搬来的救兵不成?”牛二不由“咦”了一声,急忙站起身往那汉子脸上望去,入眼便见到老大一搭青记,腮边布满赤须,锃亮的熟铜刀把子上插着草标,颤颤巍巍随着chun风轻摇。
若是以一曲《套马杆》一举成名的乌兰托娅在此,说不定会唱上这么一句:“卖刀的汉子威武雄壮!”
“我道是哪一个?原来是青面兽杨志!他是河东杨家将的后人,如今虽说落魄,但应该不会去做黄四郎的爪牙!”
牛二先是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又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杨制使看样子是被高俅那厮坏了官复原职的好事,盘缠都使尽了,这才到天汉州桥卖刀来了!”
原来,这个牛二虽然披着破落户泼皮的皮囊,但拥有的却是千年之后一个刑jing牛亮的灵魂,熟读《水浒传》的他,对杨志卖刀的故事当然烂熟于胸。牛亮知道,如果按照水浒里的情节发现下去,大约在一个时辰之后,自己就要伏尸在杨志那把杀人不见血的祖传宝刀之下。
牛亮在家也是排行第二,几个要好的哥们常唤他牛二。
故此,当几天前牛亮重生时,对牛二这个称呼还能够接受,让他勉为其难的是那个破落户泼皮的身份,毕竟从刑jing到街头混混的落差着实大了点儿。
好在牛二的长相并没有水浒中描写地那般吓死人不偿命,眉清目秀,外加一头的乌发,额上并没有传说中的三条强拗皱,哪里有一丝无毛大虫的粗陋模样?
踢一脚好气毬就能碰上赵官家,像高俅那般好运气的破落户泼皮着实太少,牛二正考虑着,是不是放弃泼皮这个没前途、高风险的职业时,独霸马行街的泼皮黄四郎向他下了战书,约他今ri午时在天汉州桥上决斗,那一个输了就把自己的地盘让给对方。
泼皮也有泼皮的尊严,牛二再怎么说也是在天汉州桥横着走的人物,骨子里还是一个刑jing,岂能让黄四郎这种肮脏汉子骑在自己的头上拉屎?牛二在后世jing校里学过擒拿格斗,如今又摊上了这么一身蛮力,自忖对付那个被酒sè掏空身子的黄四郎,还是手拿把攥的。
胸有成竹的牛二这才摆足了排场,要在天汉州桥之上,大庭广众之下,给黄四郎点儿颜sè瞧瞧。谁曾想,青面兽杨志这个命中注定的煞星却突然出现,就像当头浇了他一桶凉水,从头到脚都拔凉拔凉的。
“我真是命苦,到这个花花世界没几天,还没来得及讨一个如花美眷,近在咫尺的花魁李师师也没来得及见上一面,难道就要横死街头不成?”牛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凭自己那两下子,对付黄四郎能行,但想对付杨志这样一个绝顶高手,就跟中国男足碰上巴西队差不了多少,只有被人往死里虐的份儿。
忽地,牛二一拍自己的脑袋瓜子,呵呵笑出声来:“杨志卖他的刀,我与黄四郎打我们的架,我又不去讹诈杨志的宝刀,他难道还会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我不成?这里好歹也是天子脚下,杀人是要偿命的!”
果然不出牛二所料,青面兽杨志不但没心思来找他的麻烦,反而往朝着热闹处高声喊了起来:“祖传宝刀,只卖三千贯!”
只可惜如今桥两边的人都是来看牛二与黄四郎决斗的,哪一个有心思来搭理杨志?
杨志唤了数十声,觉得无趣,只好安抚了一下饿的咕咕叫的肚皮,也看起热闹来了。
牛二手搭凉棚望了望ri头,已经到了正午,不由得寻思起来:“黄四郎这厮打的是什么鬼主意?这般时辰了还不现身?莫非是怕了俺不成?”
就在这时,只见从东桥头走出两个人来,晃晃悠悠来到牛亮的身旁,其中一个摸了摸塌下去半边的鼻子,哼声道:“牛二郎,你这厮摆得好大排场!”
牛二扭头一看,只见这二人头戴黑冠,身着皂服,脚蹬快靴,虽说须发已经花白,但是四只眼睛却是jing光闪现。
“董超、薛霸!他二人怎么会在此出现?”牛二心惊不已。在他的印象中,水浒里的董超、薛霸因收了高太尉府陆谦的十两金子,要在野猪林结果豹子头林冲的xing命,不想半路里杀出一个花和尚鲁智深,把好事搅了。这二人办砸了差事,被高太尉一脚踢出东京汴梁,到běijing大名府梁中书那里厮混了,为何还在这里?
牛二的兄长牛大生前就在开封府当差,还混了一个东京神捕的称号。牛二自小没少在衙门里走动,当然深知董超、薛霸的底细,别看这二人碰上鲁智深时,一副脓包样子,但在开封府的捕快里,绝对算是数得着的好手。
当年开封府包青天身边的八大护卫之二,如今虽说年事已高,但岂是浪得虚名之辈?毕竟普天之下,能与花和尚放对之人又有几个呢?
牛大曾经救过开封府当案孔目孙定的xing命,孙定别看官不大,却是滕府尹身边的红人,为人耿直,十分好善,只要周全人,因此人都唤他‘孙佛儿’。
董超、薛霸等一干捕快,碍于孙定与牛大的面子,都对牛二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牛二才能够在街坊里横行无忌,无人招惹。
“原来,这二人才是黄四郎请来的救兵!”牛二毕竟做过刑jing,稍一寻思,便明白了二人来意,起身施了一礼,呵呵笑道:“两位端公请了,小人听闻你们年轻时曾经跟随包青天断案,何等的德高望重?没想到今ri却做了黄四郎那厮的鹰犬?若是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几位英雄泉下有知,一定会耻与二位为伍!”
董超、薛霸被牛二夹枪带棒狠狠挖苦了一番,却并不生气,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董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沉声道:
“老夫与薛兄弟都是年近古稀之人,若不是儿孙不争气,早应该在家颐养天年了!”
薛霸接口道:“我们兄弟这些年虽说攀附权贵,干了许多昧良心的事,也坏了当年开封府八大护卫的赫赫威名,但就凭区区一个黄四郎,还使唤不动我们两个!”
牛二闻言,没有喜出望外,眉头反而紧锁起来:“听说黄四郎那厮并没有什么奢遮的靠山,董超、薛霸却为何要替他出头?他们应该知道孙孔目与我的关系呀!”
“此一时彼一时也!”董超人老成jing,自然一眼看出了牛二的心思,嘿嘿一笑道:“黄四郎虽然容貌粗陋,他的妹子黄五娘却是个娇滴滴的美人,老夫兄弟两个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呀!”
牛二先是一愣,暗忖道:“董超、薛霸年事已高,纵是有老牛吃嫩草的心思,只怕也有心无力了。如此说来,这个黄五娘一定被哪个大人物纳入了房中?”
“难道是开封府滕府尹不成?”牛二随即摇起了头,“滕府尹惧内之名早已传遍京师,就是再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纳妾!”
“莫非是京畿提刑周凯?”牛二再次摇起了头,“周提刑虽然是高太尉的人,但行伍出身,向来不喜声sè犬马,只怕做不出这等事情来!”
忽地,牛二心底一颤,脱口道:“难道是花花太岁高衙内纳了黄五娘为妾?”
毕竟后世做过刑jing,牛二的推理有一定的道理。那高衙内生xing**,是京师有名的花花太岁,完全有可能将黄五娘纳入房中,况且董超、薛霸一直就是高太尉的外围打手,等闲人哪里能差遣得动?
薛霸冷冷一笑:“牛二郎,算你这厮聪明,识相的赶快依了黄四郎,那可是如假包换的官亲老爷,倘若因此得罪了高衙内,只怕偌大的京师,也难有你容身之地!”
这该如何是好?高太尉权势熏天,高衙内倚势豪强,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泼皮,就连滕府尹和孙孔目这等人物也不敢轻易招惹人家!
牛二当然记得,当初金牌教头王进、豹子头林冲得罪高家父子的下场,有心退一步海阔天空,将天汉州桥让给黄四郎了事,但着实是咽不下腔子里这口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