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彩虹

第一章 彩虹

换以前,有人告诉他一起捣动古玩,他定然骂那人神经病,脑袋卡钱眼里了,谁都能玩古玩,那还是古玩吗?家里不缺冰箱、沙发、衣柜,不缺过ri子的零碎家什,唯独缺少百年以前的,没有哪样是从坟堆里爬上书柜当摆设的,古玩是什么?是死人的财产,生前不想跟死人瓜葛,更不想把余生写成抽象的盗墓ri记,靠几样能嗅到死人味的物件来硬生生地改善现状。

至少,还没活到靠死人的地步,他顽强地认为。

问题是,多少天前偏偏有人给他普及过古玩知识,那人越讲越正儿八经,说家里有个窑变出的jing美山水画瓷瓶价值百万,又指着他屋角简陋书架上的一个金属炉,说它是大明宣德年间的宝贝。

他忍不住冷嘲热讽,试图干扰那人兴致高昂地煽风点火,怕太没礼貌,又在内心深处给了她几道白眼,始终没敢凛然斥责,那位卡钱眼里的人,不偏不倚,正是他年近七旬、曾多年未见面的老妈。

他觉得不管多不爽,没有理由阻断老妈数十年富裕梦想的延伸,就当是痴人呓语,听听也不上税,何况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当时骂没骂神经之类的,他记不得了。

成长见闻给他的提示是,古玩关键在于玩,谁能玩?有钱人,有钱既然能使鬼推磨,也能玩转yin曹地府,正是有钱人,好端端地无数祖坟被掘盗,yin嗖嗖地多少亡魂被惊扰,用阳间聚敛的不义之财获取yin间的长眠之器,玩死地面上的活人,再玩地下有知的死人,yin损缺德,莫过于此。

他承认,离开申市后的ri子很窘迫,一时想不出摆脱现状的妙策,仍不至于堕落到靠死人余泽过ri子,拥有希望不可耻,甘愿清穷亦道德,连父母当年给自己取名都带有明确暗示,何青屏,意指以青山为屏,躬耕于田野山岭,一辈子守着僻静山村,还有什么比这更清穷的?何家一脉传承,没有冒青烟的祖坟可刨,没听说哪家亲戚富得流油。

他还承认,生活的巨变往往发生在不经意地瞬间。

刚落幕的十八年婚姻,失败伏笔打在十多年前某个工地的工棚里,晚上无聊,总敲打键盘,像样作品没敲出来,结果把初恋兼老婆一并敲丢了,始终坚信自己能写出足以传世的绵绣,宁愿净身出户、孤零零地回到凤凰城,就像九五年辞职离开到外面漂泊一样,毫无预兆,突然之间只需要作出抉择。

他清楚余生不可能再有决定人生走向的抉择,这中年时期的第001章的上空,闪耀出诱人的虚幻sè彩。

回归时ri越长,越能触碰到生存底线,终于有一天,他不再嘲笑老妈了。

站在平价超市的收银机旁,何青屏把香烟、茶叶、香皂等装进塑料袋,顺手接过收银员递过的零钱,转身下楼,楼外迎面扑来似火骄阳,他沿人行道徐徐而行,途中见到两张依稀相识的面孔,他们在擦肩而过时也盯着他,脸上闪现试探式的微笑,谁都无法叫出对方的名字,等走出相当长一段距离,他终于想起其中那位满头银发的男人,是当年一起工作过的同事。

五月初的凤凰城,盛夏比外地整整提前一个多月,气温高达38度,随处可见的血sè凤凰花簇拥于林荫道的上空,似一条条正尽情燃烧的空中火龙,提示本地人的豪爽热情,讴歌当年最大移民城市热火朝天的过去,静悄悄地将缤纷落英铺满每条街道和角落。

当外地酷热难耐时,凤凰城于六月下旬扭身进入清凉雨季,一年chun夏秋冬,唯独冬季若隐若现,早棉袄、午短袖、晚外套的秋chun时光尤为漫长,是无数北方人再也回不到家乡生活的原因。

充足的阳光、火辣凤凰树、珍贵木绵花,给城市打上火红的标签。

以往每到冬季,清瘦的何青屏十分厌恶沁透心骨的南方yin冷,特别怀念凤凰城的宜人气候,整天敲打键盘,不用担心手上鼓出红肿冻疮,人跟植物一样,似乎永远处于绽放状态。

隔三岔五到平价超市购物,难得的外出机会,也是他保留的唯一消费习惯。

回归之初,忙着装宽带、更换手提电脑、添置床上用品、简单粉饰熙宅,相当节省,仍花掉大部分安家费,不到一个月,手头渐感拮据,二个月后,不得不满怀羞愧地接过老妈递来的救济钞票,为了减轻羞愧感,他与足球报、咖啡、流行服装、室内饰品道了再见,除了生存必需的,其它皆为奢侈品,包括与同学和旧同事间本就稀少的聚会,唯有上周赶赴市里见异xing网友例外,一位两度离异、独自抚养两个女儿、靠经营化妆品维持生计的丰腴女人,他请她午餐,餐后她没有任何挽留迹象,客套地说今后保持联系,他略微失望之余,便匆匆离开。

约见网友,是未雨绸缪,尽管离婚时间不长,总得对父母有个交代,他们惋惜儿媳和孙女,更关心他的未来,察觉老妈可能为自己物sè下一任老婆后,倒不如自己弄条备胎,届时可敷衍蒙混,他特别清楚的是,皆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可女人过了三十五岁,还算一朵花吗?三十岁以下的有,如花似玉的也有,凭什么鲜花要插在自己渐渐干燥的牛粪上?所以,觉得那位丰腴女人挺合适,有房有经济来源,只是不知道如何与两个女儿相处。

临近回家岔路口,轰鸣声中前方尘土弥漫飞扬,紧接着一辆深红sè的重型卡车露出巨大的脑袋,仿佛一只庞大的怪兽正从地洞里爬出来,四下激荡阵阵热浪,他立时觉得烘烤难受。

待卡车驶离岔口,他顺坡而下,满目皆是煤灰尘垢,道路、建筑墙、台阶、树叶,还有路牌,它们早已失掉本来颜sè,越往下走,路面流动的黑水越欢畅,防尘用的白sè喷雾笼罩,空气反倒清新许多。

在烈ri当空的午后,他竟然发现一条孱弱的微型彩虹,先是一愣,然后哑然失笑,突然觉得它是来嘲笑自己的,sè彩一点不绚丽,寄生在一根孤独且又歪斜的电线杆旁,悬浮在水雾之中。

他不由地驻足细观,它没有横跨峡江或衔接山峰的意思,连窄窄的一条上坡道都无法跨越,但它确实是彩虹,七种不同的颜sè细微地变化着,目不转睛地回盯着他。

当他把它抛在身后,一溜烟地回到家里,见二楼铁门依旧紧闭,顺着十二步铁梯上行到三楼,打开熙宅那扇漆成苹果绿的房门,一股凉风袭来,jing神立爽,习惯xing的陷进沙发打开电脑。

新家取名熙宅,缘于门前的超大晒台,足三十平,种满各种植物,右首是长势凶恶浑身带刺的金边虎皮兰,一株两米多高吐放嫩绿的台湾仙人掌,爬满半个花架的三角梅,左边的假山盆景排成行,环绕半个晒台。

整修前,三楼达二年无人居住,是枯叶、蛛丝、尘土、腐朽和各类爬虫的乐园,他原本只想仔细清扫,爸妈坚持请人,铺瓷砖、设线路、涂刷内外墙,完工前,他用剩余的苹果漆刷书架、铁梯、小方桌、金属花架,归置毕,焕然一新的环境超出他的预想,简陋不失井然,朴素暗含归隐,几乎无人干扰的小世界,上佳的写作环境,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对爸妈表示感激。

搬进新居的第二天上午,他到二楼寻觅,收罗搬运一批落满尘埃的物件,它们是十余年间老爸用自制根雕交换来的,灰黑sè的盘龙衔珠砚台、汉白玉的奋蹄白马、手托元宝弥勒根雕,还有数只颜sè各异不知真假的瓷瓶铜炉,同时发现自己二十多年前买的一个纯白女人瓷像,还有一只普普通通的竹制笔筒,惊喜之余,他禁不住感伤,物是人非,弹指一挥间,人生再次轮回。

电水壶发出“咔嗒”一声响,将沉思的他唤醒,起身冲好茶,又坐回沙发登陆qq,再一次扫视室内布局,放置地面的床垫、挂在窗前的灰sè**、对面低矮的屋顶,目光最后停留在电视柜上那几件不知何朝何代的瓷器上,翠绿的喜鹊登梅盘、布满金sè闪光点的黑瓶、瓶口长着四只耳朵的蓝sè瓷瓶,只是没有那只jing美山水瓶。

看着看着,他猛地心中一动,抓起手机走到电视柜前,把临窗的白马放到椅子上,拿起黑瓶放在阳光充足的位置,点击照相,时蹲时立不停地拍,直到它们的形象完整保留在手机里。

重新放置好,找来数据线,开始下载豌豆夹,趁空当搜索瓷器,又搜蓝sè瓷器,不断地搜索查找中,他获得一些启示,蓝、绿sè应为蓝釉、绿釉,瓷器最寻常的鉴别是气泡法,弄清楚朝代叫断代,就这样,他一点一滴地获取相关知识,一时忘装豌豆夹了。

两小时后,搜索古玩拍卖公司,看着跳出的众多公司名字,略微浏览,将范围缩小到申市,稍稍迟疑,随手点开其中一家公司的网页,网页上又跳出一个方框,上面有不同的联系方式,他偏头想了想,点击在线联系。

正琢磨询问用语,听见吱吱响,那边跳出:“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呵!那边真有人,他心头一热:“我有几样东西,想请你们帮忙看看。”

“有图片吗?”那边迅速回复。

“有,这会发给你吗?”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

“好的。我会把照片转发给专家,初步鉴定后,有专人与你联系,方便的话,请留下手机号码。”

他输入手机号,说:“稍等。”

数分钟后,他眼看着那边完成十余张照片的接收。

“先生,最迟明天可以接到我公司的电话。”那边发来结束语。

“谢谢!”他想笑,为瞎折腾浪费的时间,为平白无故地给自己带来些许困扰,又想,发都发了,当没事找事吧,反正富裕的时光需要耐心地打发。

他点开某个音乐播放器,想把思绪抛进柔和的音律中,忘掉刚才近乎荒唐的想法,更加不想这想法变成挥之不去的期许,希望往往比失望更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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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性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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