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四八 画眉
这语声虽然十分冷淡,但却又清越优美,让人听了说不出的悦耳。
正是那冷冰冰、不苟言笑的白衣少女的声音。
施静见她去而复返,本来还有些高兴,但偏偏这个当口儿,她却忽然见到许夜那位师姐的面上掠过一丝极淡的阴影。这微小的情绪变化,虽然不过一闪而过,但因施静离得近,居然也没有漏看。
她心中疑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转过身,朝着白衣少女笑道:“原来是姑娘回来了。”
许夜的师姐也笑道:“二妹你回来的正好,三妹也已经来了。咱们姐妹,说来已经很久未见,今日能在此聚在一处,倒也难得。”
白衣少女如同一片云朵一般飘进来,闻言冷笑了一声道:“如此个相聚法儿,倒也着实难得,只是师姐既然来了,不去看看师父么?”
她照旧蒙着面纱,也并未刻意做出往地上观看的动作,但想来,红衣少女那么大个人躺在地上,就算不用刻意去看,也必然是看了个一清二楚了。
此情此景,再配合上她冷冰冰得丝毫不掩饰讽刺的语气,任谁都听得出,她是在故意刺她们的大师姐了。
原本,一般人的正常反应也不过如此,但这番话从这位白衣少女的口中说出来,却是有些奇了。虽然这白衣少女本就十分冷漠,但她原本在冷漠中之时,尚还存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故而,施静便也未觉如何冷硬,仍是照常与她接触。
她近来渐渐能够察觉人们的情绪波动,晓得这白衣的少女便是这么个面冷心热的性子,知道她实际上对许夜的师姐、甚至对她,也都是存着几分善意的。
是以这白衣少女这几句话说出口来之后,施静此时听来,竟觉分外刺耳冰冷。
她有些愣怔,但瞬间便已经明白了过来,原来那句话的重点,是在“师父”两个字。
可见,石观音已经回来了。
那么,也就是说,万一被这位娘娘发现竟敢与她这个“外敌”勾结的话,这两位师姐妹就一个都逃不掉了。
而这种情况之下,如果能够确定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也犯不着如此生硬做戏的。
显而易见,至少在这件事上,她、许夜的师姐和施静算是自己人,那么,唯一的观众和外人,就是躺在地上那位红衣的少女了。
看着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满腹狐疑地看着她们三人,显然并未全信白衣少女的说辞,抑或是她们师门师姐妹间另有其他隐情,总之,她的存在,让人心中十分不安。就好像,她是石观音的另外一只眼睛一样。
虽然说不知道那两位师姐妹如此帮她到底有何目的,但也不能随意连累她们不是?
想到这里,施静笑了笑,正打算说点儿什么,好赶紧跟她们撇清关系,却忽然见许夜的师姐已经笑着道:“师父已回来了么?我与师父很久未见,正是该好生拜见她老人家了……二妹奔波劳累,便在此好生休息一番罢,我带着三妹同去。”
她说完,居然轻轻松松地自地上拖起那红衣少女,翩然离去。白衣少女看着她们消失的方向,欲言又止,却终究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道:“你随我来吧。”
因着她仍然以白纱覆面,虽然看不出表情,但施静却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安和低落,然而她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熄灭了烛火,用纱罩罩了明珠,然后才带着施静翻身出窗子。
正如同她此前所说的那样,即便刚才她这屋子里算也闹了个小插曲,但外面居然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靠近。
可见,她说的并不是假话,这屋子,寻常人确实很少有来打扰的。
只是,显然那红衣少女不再她所说的“寻常人”之列。
施静默默地叹了口气,又想了想,若是石观音本人,想来更不能算是“寻常人”,刚刚来的要是她,那岂不是更加杯催?
所以,潜入敌人内部啥的,真心不是谁都能干的事儿,至少,以她的人品,撞上个她们的师妹,就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便也不敢再求其他了。
这段儿小风波就算这么过去了。施静出了白衣少女的屋子之后,便紧跟着她在楼阁中穿行。夜色又深了些,但回廊中仍有叫不出名字来的各色异宝散发的无尽辉光,足以看清路径和人的面目。施静穿着许夜师姐此前要她换上的白色纱衣,看起来倒是跟石观音的这些门人差不太多。不过即便她穿上一样的纱衣,还是跟这些女孩子不同,容貌还在其次,主要是气质相差太多了。
石观音门下的弟子,无论样貌如何、武功高低,都带着一种俾睨天下般的傲气,让施静这种素来缺少王八之气的人自愧不如。
故而,这种障眼法,也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罢了。但是,即便是如此,她们居然仍是一路畅通无阻。不知道为何,此时这长长的回廊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偶尔有几个看上去与白衣少女地位差不多的女孩子们上来询问,白衣少女也一律冷冰冰地以“办公务”作为回复。想来她极受石观音重视,因为那些人一听到她这个回答,似乎都颇为无奈。有些人即使嘲讽个一两句,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大部分人,却是立刻便不做声,让她们通过了。
走廊上的照明十分充足,所以施静便也有幸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嘴脸。原来石观音的弟子中也并不是谁都要蒙面示人的。如此看来,这排名前二的两位大弟子如此的装扮倒算是异数了。可惜,她们二人虽然蒙着面,但其风姿仪态,无不曼妙之极,想来脸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绝对堪称极品美人。
只是,既然是美人,为何却又将脸蒙起来呢?
难道也是为了怕石观音看了之后,也因为嫉妒她们,要毁她们的容?
不知道怎地,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在济南,听楚留香讲过的那位丐帮前帮主任慈的那位夫人的事情来。据闻那位任夫人昔年也曾经倾倒众生,是江湖中第一美人,然而就是因为她太美,所以石观音专程找上门来看她,自然是为着比拼一番到底是谁美了。然而她目不转睛地瞪着人家任夫人看了整整两个时辰之后,终于还是不放心,居然威胁这位当年还是美少女的任夫人要她自己毁容……
可见,这位石观音娘娘,确非常人也。
而再看那些没有蒙面的,除了此前那红衣少女之外,其他人居然大都相貌平庸。不但如此,能将那么明显的“羡慕嫉妒恨”都表现在脸上,想来她们的品性也十分堪忧。
施静对石观音门下弟子竟然呈现如此多元化和戏剧性,感到十分意外,但也愈发觉得,她的心思诡异莫测、无法捉摸起来。
对付随心所欲行事的对手,她如果不想被各种推测和猜想逼疯,看来也只有跟她一样的随心所欲了。
所以,她索性便随心所欲地跟着白衣少女的脚步,老老实实地往前走去。转过了长长的回廊之后,她们便进了一条长长的密道。
密道中一片漆黑,仿若踏入了鬼域。在许久没见到人影之后,施静不知道怎么地,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问了那白衣少女一句:“我叫做施静,想必姑娘早已经知道。姑娘如此相助,我十分感激,理当铭记在心。但不知姑娘芳名,可否请教?”
白衣少女恰在此刻停下了脚步,似乎是正好到了一处机关处。然则听了施静这话,她却连头也不回,便冷淡地答道:“你叫何名字,我不关心,我的名字也不劳你多费心……况且我也并不是帮你,此番之后,或者今生也无再见之日,你我之间便也无须如此虚与委蛇了。”
果然,还是被嫌弃了……
施静略觉尴尬,却也来不及再说什么了。
因为那白衣少女已经在此刻打开了机关,那本来看上去是最普通不过的墙壁上,居然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藏在其后的另外一条密道来。
谈话暂时中断,白衣少女仍是沉默着走在前面,看来寻找话题是个极其愚蠢的主意,所以,施静也只好闭上了嘴巴,默默赶路。
又是漫长的跋涉,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忽地一暗,然后,便见到一扇红通通的大门出现在面前。
施静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奇妙的感应,仿佛已经知道小白就在里面。
她的心情无比激动起来,正准备等着白衣少女一打开机关就冲进去跟小白团聚。然而,一直动作麻利、从无迟疑的白衣少女,居然忽然停下了动作。
施静能够感觉到她的肌肉在瞬间绷紧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然后,那扇大门忽然动了,却是几个彩衣少女从门内走出。打头的是个紫衣少女,她一看见门外有人便抽出了兵器,低声喝道:“什么人,居然敢闯到这里来?”
白衣少女沉默了片刻,忽然往前走了两歩,冷冷道:“四妹,你今日是怎地了?居然连我都认不出了么?”
那紫衣少女面色微微一僵,一双凤眼转了转,却投在了施静的身上:“二姐说笑了,若真是二姐,小妹又怎敢或忘?只是,跟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一同出现在此的,到底还是不是二姐,也实在难说了。更何况,这里面之人对师父有多重要,二姐最是清楚不过。即便是二姐,若没有师父之命,擅自闯入,也莫怪小妹我不客气。”
施静站在离着白衣少女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借着大门两侧的珠光映照,正好将她们几人的表情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片刻之间,她便已经看出这群彩衣的少女比之前在外面回廊中碰见的那几个无论是姿色还是武功,都要大大高上一筹。众美之中,尤以那紫衣少女为首。施静见她眸蕴神光,生得也是容貌过人,而那白衣少女又称她“四妹”,便知道她在同门中排位第四,除了许夜师姐和这白衣少女,便仅次于方才那被称为“三妹”的红衣少女了。
施静暗忖自己先前已经将那红衣少女一招击倒,虽然占了个“出其不意”的便宜,但真正动起手来,想来也不会吃亏。此时她面对这一群少女,虽然说看着鸭梨甚大,却也不是没有赢面。
何况,还有这白衣少女呢。
虽然她一副冷面冷心的样子,但是,施静总觉得她不像是坏人。真的坏人,反倒不一定如此冷淡,反而会笑颜如花,就等着你上当呢!
她正在那里计算着如果自己忽然爆起、发动攻击之后的赢面,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清亮柔和的声音道:“二姐你怎么在这儿呢?师父她老人家到处找你过去呢,快点儿去找她老人家罢,她老人家在熏风居等着你呢。”
这声音甜美清亮,语速也快,众人还没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她已经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把话说完了。
众人这才转身朝着说话的地方看,却见到是一个身量微丰、圆圆脸庞、笑眯眯的翠衣少女。她的一只手上拎着好大一个食盒,一面说着话,一面还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推了白衣少女一把。那白衣少女略愣了愣,似乎有话要说,然则终于还是默默转过身,朝着来路返回了。
紫衣少女自然不肯,手中宝剑一扬,似乎还待追问,翠衣少女见此,虽仍是微笑着,但眼睛中却隐隐露出一丝寒光来。即便是如此,她却竟也没有当场发作,仍是柔声道:“四姐今日如此紧张,到底是出了何事?居然敢惹起二姐来,可是连我都要一道责问责问?”
紫衣少女看着她,居然愣了愣,半响才反应过来:“五妹你今儿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敢这么同我说话……”
她的话未说完,便忽然停住了。
施静却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见一道翠绿色的身影如闪电般迅疾、如飞鸟般轻灵朝着那群少女冲了过去。
翠绿色的光影停下的时候,地上已经躺满了尸体。
紫衣少女为首的七八名彩衣少女连惊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已经在瞬间毙命。
施静甚至都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
然而那翠衣少女却仍是笑眯眯地看着她,手里的食盒仍稳稳提在手中,好似方才不过是在花丛中散了个步一样。
这却更加昭示着,她的强大和可怕,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骤然面临这个情景,施静本|能地收缩了瞳孔,死死盯住了她,预备随时应战。
似乎觉得她如临大敌的表情十分有趣,那翠衣少女轻笑了几声,方才柔声道:“小静,你看不出,我是来帮你的么?”
短短一句话的功夫,这声音竟已经跟方才的说话声完全不同了。更奇怪的是,这声音听起来熟悉无比,赫然正是许夜师姐的声音。
施静瞬间有些呆住了,忍不住喃喃道:“你……你是……”
翠衣少女的眼色严肃了下来,但是脸上却还是那么一副微笑的表情。施静这才看出来,原来她的表情居然一直都没有变过,想来,是带着一张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的缘故了。
认出她果然是许夜那位神秘的师姐,施静心中虽然仍是忐忑,但至少也收起了那么明显的防御姿势。
然则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轻微的喧哗声。
那翠衣少女面色一变,身形一晃,已经赶到了施静身边。她将手里的食盒往施静手中一塞,便附在施静的耳边低声道:“食盒里面有张图,记载着从内部出谷的办法,你自己进门去罢,小白就在里面。赶紧带着他,速速离谷。”
施静看了她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多谢姑娘,不知道日后……”
翠衣少女神秘一笑,悄声道:“时间紧迫、无暇细说,但若是小静真要感谢我,以后会有机会的……你只需要记住,帮你的是‘画眉鸟’便行了。”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一阵风似得迅速离去。
只剩下施静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身后黑魆魆的长廊,和面前横七竖八的尸体,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比这些东西更让人恐怖的,却是那自称“画眉鸟”的许夜的师姐。她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即便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却仍是觉得心中忐忑。
如果一个人连朝夕相处过的同门都能狠下杀手,那么,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相信的呢?
欠了这个人这么大的一个人情,施静恐怕有好一段时间,都睡不好觉了。
施静心中虽然十分不安,然则那“画眉鸟”离去时候的话音却似乎仍萦绕在耳际,盘旋不去:
“小白就在里面”。
这句话战胜了一切恐惧。
所以,她再不迟疑,一伸手,便推开了那扇红通通的大门。
没想到的是,这大门的里面,居然静悄悄的,似乎方才的激烈惨斗,一点儿都没有传进来。
然则这极度的安静,却让施静禁不住心底有些发毛。
在这样的深夜里,即便是里面所有的人都睡着了,也显得太安静了。
安静得好像,一切都已经死去了似得。
想到这个,施静再也不敢耽搁,赶忙快步向着里面走去。
在外面看,虽然不过是两扇大门的样子。但一旦进入里面之后,她才发现,这门的背后,居然是个很大的院子。
虽然夜色已经很深,但这院落之中却仍是灯火辉煌。虽然不至于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其中的假山花石、亭台楼阁,也均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施静虽然是着急赶路,但也不由得暗暗为这院落建筑之宏伟、构架之精巧而惊叹。然则这些建筑实在是太多、布局也太巧妙,她走来走去,都找不到路径。食盒早就被她丢在了一旁,里面的地图却是如同天书一般看不甚懂。
正在那里着急的时候,她却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怎么如此死寂的地方,居然也还是有人的么?
施静微微吃了一惊,迅速权衡了一番利弊,还是立刻闪身躲进了旁边的一从灌木的背后。一面小心地调整好了呼吸、放缓了心跳,一面透过灌木丛茂密的枝叶朝外看。
几乎就是在她躲好了的同时,灌木丛旁边的小径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但见那人一身白衣,身姿挺拔,虽然看上去不过是在缓缓漫步,但步履轻灵,气息匀浅,竟似身负极上乘的武功。
施静起先以为此人如同方才在大门外见到的一样,也是石观音座下的弟子门人,然则仔细一看,却见他衣着打扮倒似是男人的模样。看举止动作,却又不像是那许夜,一时间,她也猜不出此人的身份。
再仔细一看,她却愈发觉得奇了。也不知道此人用的是什么步法,虽然看上去不过像是在缓缓漫步,但眨眼间,他便已经走出了好远,竟马上便要到了她的面前。
此处在灌木丛种,附近并无明亮的光源,远处的光源又明亮的太刺眼。两相夹击之下,施静反而弄成个睁眼瞎,兼之对方敌友难分,她不好轻举妄动,只有仍呆在原地,屏住呼吸,等他再靠近些,换个角度再看了。
那白衣男子移动速度极快,施静不过转念之间,他便已经走过了她藏身之处。
与她错肩而过的时候,那男子竟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是心有所感一般,朝着施静的方向转过了身,凝神看了过来。
背后的灯光映照过来,恰好将他的面容照了个清清楚楚。
施静下意识地朝着他的脸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她便立时如遭雷击,险些昏倒在当场。
这人眉目如画、温文儒雅、风度翩翩,赫然竟正是昔日那早已死在她眼前了的“妙僧”无花。
她一时间产生了极其恐怖的联想,几乎马上就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然而差不多与此同时,那人也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居然立刻后退了数步,然后一抬手,便是几样暗器,以各种刁钻的角度朝着她急速攻了过来。
幸而施静进年练功不辍,那“常春诀”已经被练得滚瓜烂熟,基本上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故而即便她惊魂未定,三魂吓掉了两魂半,也凭着本|能躲开了这波攻击。
没料到那人一击未中,竟又欺身上前,变招再进。掌风锐利,杀气逼人,施静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下子总算是回过了神来。
然则那一掌却已经快要打到她的身上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慌忙旋身后撤,左臂斜斜上举,架住了他的攻击,右手却变掌为拳,狠狠朝着他的脸上打去。
这招本是情急之下的胡乱招架,但因暗合“常春诀”的功法,又融合了她身上所有的内力,故而威力极大。
只是,即便如此,这招终究是志在防守,顺便攻击,兼且多少有些不伦不类,所以以那人方才的身手,也不至于躲不过去。
施静心中本做如是想,却没想到那人不知道吃了什么药,看见是她出来,居然也愣住了,竟一动不动,结结实实地挨上了施静这一拳。
看着他如同个断线的风筝一般后退了数十步,施静倒也吃了一惊。到了这个时候,她却也发现了,原来他怀中,居然还抱着东西。
定睛细看,居然是个年幼的孩童。
那是……小白?
一定就是小白罢?
这个念头在瞬间压倒了一切,施静疯了一般地冲上前去,劈手便要将那孩子夺过来。
却没想到那白衣男子巧妙地左转右转了几下,便躲开了她的双手。
施静一心想着看看那孩子是不是小白,一击未中,便再冲上前去,这一次顺带还动起了手来。如此三次几次,那男子终究忍耐不住,拼着又挨了她一掌后,顺势抓住了她一只手,才暂且封住了她的攻势,苦笑着道:“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但,能不能晚些时候再打……此处不宜久留,惊动了夫人,咱们就一个都走不了了。”
这个人居然说话了?
他这声音居然也不折不扣是那无花的声音。
施静听着这清雅出尘的声音,看着月色下那张美到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脸,已经可以确定,眼前这人便是无花了。
那么,也就是说,那一次,他果然是在诈死么?
这一个瞬间,她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进去,愈发疯魔得厉害了,居然有种想要一刀子捅死他的冲动。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无花的面色忽然一变,然后便就着抓着施静手臂的姿势将她推入灌木丛的缝隙中,他自己也抱着那孩子闪身一道儿躲了进来。
这灌木丛栽种在假山花树之旁,背靠山石,旁边掩映着花树,中间只有极小的一个空间可以躲人。
此前施静一个人歪打正着地钻进去,尚且觉得有些狭小,此刻又多了一个大人一个孩子,更觉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只觉得那无花整个身子紧紧贴在她身上,两人呼吸相闻,为了避免正面亲吻上,她便不由自主地微微偏过了头,颇有些耳鬓厮磨的意思。
施静心中怒极,但那大队人马已经浩浩荡荡地朝着这边冲来,她也不敢当真不要命地弄出大动静来——毕竟,就在刚刚那个瞬间,她已经确定,无花怀中的,就是她的小白。
几个月没见,他似乎又长大了不少,此刻正鼓着团子脸安静地睡在无花的怀中,呼吸均匀,心跳平稳有力,竟似生活的还不错。
施静贪婪地用眼睛一遍遍看着宝贝儿子,只恨此处空间太狭小,无法伸出双臂拥抱他。居然在瞬间便忘记了自己身处石观音的老巢之中,忽略了那一队队的高手,当然也就更是无视了跟自己亲密接触着的无花了。
若是她肯分一点儿心思关注周围,便可以发现,那一队队的高手都身着银白色的纱衣,腰间系着同色的银白色丝绦——这种装扮的人她曾经见过,甚至那领队的人之一,也是曾有一面之缘的人。
她们如同一队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安静而迅速地在广阔的区域中移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而无花看着她们的眼中,满是恐惧。
那是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的,真正的恐惧。
如若是这些人都是他的同门,都是石观音的弟子的话,在石观音的地盘儿上,他又怎会露出这种表情来呢?
可惜,施静的心思在小白的身上,她的视野也被挡了个严严实实,居然就此错过了同那些人马见面的机会,当然,也就更加没有看到他脸上那丝一闪而过的表情。
等到她重新获得自由时,这两样东西,早就已经都消失不见了。
无花苦笑着放开了她之后,立刻将怀中的小白递给了她,一面递一面小声道:“因为怕他醒了,所以我点了他的穴道……”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然后在施静再次发飙前赶紧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下手极轻,对他没有什么妨碍。”
施静木着一张脸小心地从他的手中接过小白,果然见到他被极轻的手法点中了穴道。可怜的孩子,难道他们不知道,你从来不需要如此的么?
施静只觉得一阵心痛,立刻抬手便为他将穴道的禁制解去。几乎在同时,果然见到他只不过轻轻蠕动了一下,然后便继续沉沉睡去,却压根儿都没有苏醒的迹象——对她家小白来说,睡穴这种东西是不需要的,他总是能自己睡的很好。即便过了这许久,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原来那个睡起来就没完没了、雷打不动的小懒虫。
终于将儿子重新抱在了怀中,施静的唇边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然后,很快地,她便反映过来,这里不是她抱着儿子傻笑的地方。
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才能保证她们能够安全脱身。
至少眼前这里现成儿的就立着个大麻烦等着她来解决呢。
想到这里,她便以冷得冻死人的眼神死死盯住了依然杵在她眼前没有离去的那个人,冷冷地开口问道:
“无花?”
那人苦笑着点了点头道:“是我。”
施静忽然笑了,不过目光却已经如刀锋般锋利,整个人也像一柄马上就要出鞘的刀。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缓缓地道:
“能不能给我一个,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