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横刀破阵子,和调鹧鸪天
嘎巴一声,折屏后与乐师们静坐侯起的徐涣捏响了一手的关节。
身边袖手站着的彩夫人一皱眉,她知道徐涣是在为甚么愤怒。
所谓伴客,其实便是伶人的意思,所谓“伴客陌上土,停乐归尘埃”,这两句出自许多年前追逐王侯门庭的伶人歌者甚为传唱的《伴客儿》曲子,如今已渐渐不为人诵念了。
无它,以前的伴客只不过是对伶人的一个别样称呼,乃是富贵人家宴客时候叫上厅堂以扮丑卖乖取悦主客的一种职业,到了后来,渐渐成为了世人戏谑取笑专事邀宠取悦之人的一种蔑称。
试想,倘若有人当面称呼你“喂,卖屁股的”抑或“嘿,那个娈童你过来”,不是个暴脾气的人,刹那间也该一佛上天二佛涅槃才是,何况徐涣这个烈xing子的少年。
手中的羌笛,倘若那是一柄刀子,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透过那折屏刺入那个鸭嗓子似的老儿背心里!
一身白衣的徐涣,发如青黛眉目清秀,女子乐师群里,他也不让半分风流,任是夏国王宫里来检查乐师有无私藏兵刃的宫人,当面也惊讶地称赞连连,他这一怒,彩夫人自然第一个瞧见了,乐师们何尝不是?
身旁抚琴的那个,到底徐涣是杀过人的,瞋目一怒,登时慌了这女子的心丝,纤手碰上了琴弦,铮地发出一声响,倒将徐涣的怒意,刹那间落了下去。
“卫大哥……不,该牢记着早改口了才是!”徐涣微微垂下目光,嘴角噙起一分讥诮的冷笑,心中道,“姐夫这个人,专是个不吃亏的,晌午后饿了半ri肚子,安安分分那老贼该请他好生受用饭菜,片刻与人刀子见面起来才是。这一番先招惹着他,恐怕满座的休想有个好心情了。”
门口而来的卫央,只换了一身宁儿亲手绣给他的衣物,本为甲下用的劲装甚是贴身,外头又只罩着一袭大氅,他倒不知那伴客是甚么蔑称,只当是为里头通风报信的,既是要惹事来,何必怕他?
脚步未顿,他先一步踏入了宴厅大门。
却后头激怒了甯破戎,一把将手中拎着的小布包丢给右首的折猛,抢一步揪住那宾客的衣领,这凶人叉开五指劈面一掌,先打地那宾客门牙掉落满面污血,又当面一拳掀在宾客眼眶间,破口骂道:“直娘贼,泼才汉,去你娘的伴客,入你娘的伴客。”
卫央脚步一顿,微微皱眉,原来这伴客竟是个辱没人的词?
一掌又一拳,将个眉目清秀口齿伶俐嗓音高妙的宾客,甯破戎直打出个七窍里潺潺地流血,唇舌处呜咽着吐不出一个讨饶的字,眼前都是金星乱闪,可怜双耳中嗡嗡地水陆道场正闹时般聒噪,脑海里不知怎地,胸口恶心地紧,好半晌,面颊上又一阵剧痛,刺地这厮好容易方含含混混高叫出个糊涂的“饶命”来。
甯破戎怎会饶他,只略略停了下手,大骂道:“狗奴才,贱坯子,爷爷们走南闯北,手里英雄好汉也不知打杀过几十几百个,恁地个狗才,胆敢寻死?莫不是当年唤你娘伴过一伴,生生造出个你这泼才来么?看再打,死了算好。”
卫央回头叫住了甯破戎,认真地反驳道:“你这样说,总感觉怪怪的,若这厮是你当年犯下的错,他如今是个狗奴才贼泼汉,岂非你是老狗奴才大贼泼汉?”
折猛终得了机会,空隙里一脚踹将过去,这宾客该感谢他才是,好歹这一脚教他昏了过去,一身的疼痛么,也便就此暂且免了。
卫央奇道:“你又打他怎地?”
折猛笑道:“无它,惟手痒耳——唔,我替他娘教训这厮,他娘打他不chéngrén,就这样了。”
甯破戎这才恨恨收手,将那小布包取回自家手中拎着,骂道:“这厮该打,活脱脱一张欠撕的嘴,今ri揍他,总好过往后教人打死,这也是教他chéngrén,为的是他好。”
卫央哈哈大笑,道:“一个比一个能扯,不过么,下次须记着,能一刀两断的,不必这般顾忌,须知贱人常有,而我力气不常有啊。”
甯破戎转怒为喜,笑道:“是是是,还是你说得好。”说罢飞起一脚,将个九分都死了的宾客,又飞踢到了当地院里,险险砸上了那一面穿山屏。
折猛奇道:“这又出哪一口气?”
甯破戎摇头道:“左右都三拳出了,不差这最后一脚,看他痛苦的很,把在门口好不教人心烦,索xing好人做到底,送他快些上路最好,省得疼痛。”
宾客本七八分死了,又教这一脚活过命来,满地上打滚,凄厉叫声不绝,只好有快活林的人将他抬将出去,到底是夏国上头带来的人,该医治的,那还须医治。
卫央咧咧嘴,自折猛手中取过刀提在手里,不转身面对着穿山屏,最后教道:“三拳两脚,那还是多余了些,你们瞧着,我这刀若出鞘,只一刀便都够了。”
他不转身,只这一句话,抢在门口堵住路的几个夏国人当时骇然,这三个来者不善,打杀人只当说笑一般,事后且要评头论足,野蛮竟更胜党项勇士,许是他明知今ri必死,索xing要多拉几个垫背的,咱们怎能拦路?
当时让开空道,当路上堵着门的,那一道食案便成了最后的阻碍。
卫央有点疑惑,这是设置的路障,还是索xing将咱们的席位摆在了这里?
他眼神极好,顺目往上瞧去,须发白花花的个老头儿,穿紫戴玉的十分气派,虽瞧不清面目,想也笑眯眯瞧着门口。
当时心中道:“老头儿笑眯眯,更不是好东西,不是想耍诈,就是爱看金鱼。”
心神微动,卫央踏进门去左顾右盼,他也不越过那案,更不一脚踢开,反而大声问:“这里主事的是谁?麻烦喘口气,食案立在门口,敢是请客之心不诚么?”
即刻有下位上的夏国官儿笑道:“唐人,教你等来是作耍子乐的,有一张食案,想也该满足,何不就座,为咱们把守着门口?”
李光伷捻须的手一顿,昏眼往那发声处一瞧,谓张浦而笑道:“张相公,这小崽子是哪个?倒甚是伶俐,好得很哪。”
张浦贵为尚书,怎会记得个位末的小人物,本心也瞧不上李光伷这等仗着地盘之利作小儿怄气之争的姿态,含混着应付了过去,却将眼光往门口瞧去。
来的这三个,颇教张浦奇怪。
那两个随从状的且不管他,粗鲁无礼之人,想也无脑,不足成大事。却这个领头的,看年纪不过弱冠,一张黑脸很是显眼,这是个有城府心机的。
任凭随从打伤了宾客司礼,蛮横地击退夏国官员们在门口的阻拦,这行事瞧去不打紧的很,张浦虽是个户部尚书,实乃李继迁的智囊,阅人最看行事之后的心思,他如何瞧不出这三个唐人似甚无意的举动后头算计甚深的城府?
恐怕那一张食案,这一次要失尽颜面的当是这倚老卖老绝无上位者举止的**了。
此人虽是夏王的忠实鹰犬,与张浦李仁谦这等汉家读书人却非一路上的,但凡不损大事,教这老儿吃些暗亏那也是好。
当时遥遥与李仁谦换了个眼sè,又暗示心腹们休要掺和插手进去,张浦将手臂支肘在食案上,迎着门口眯起了眼睛。
该让这些个党项老少贵族们折一折威风了,须不可教这等无谋短视之徒坏了大事。
那小官儿一声喊,甯破戎与折猛大怒,却不待他两个发作起来,卫央呵呵一笑,竟不再发一言语,径在那食案后坐了下去。
两人无法,不知卫央到底怎样打算,只好也跟着过去却不就座,一左一右金刚似扈翼在两边,瞪着眼往四下里打望。
李光伷惋惜地轻声叹了口气,还道这里又要闹出一桩乐子来着,怎地这三个唐人如此无胆,只打了宾客便罢休了?
后头更多的安排,岂不要这样落空了么?那三国的人傲慢的很,要待他等全来,恐怕不到人定时候是不行的,这几个时刻,莫非就这样干等着?
挥挥手,有宫人会意往前迎去,半路里却听卫央击案叫道:“主事的,有肥鸡熟肉没有?但凡有,尽管来,多半ri不沾水米,肚里空空。”
宫人只好停步,回头去往李光伷。
李光伷怎肯与寻常的唐人搭话,有俏丽婢女伺候着在席上垫了软垫靠子,**府跟来的长随忙取一柄玉如意送将过去,李光伷懒洋洋地接在手里,想了想将玉如意在案上一翘,宫人便又会意,转身往折屏后去了。
不片刻,再转回时,宫人带着三个伙计奉肥鸡三只,熟肉两切,馒头二十来个,菜汤一瓮,这里不是大唐,贵族享用自然不必考虑耕牛贵重的问题,那两切熟肉十来斤,竟是煮熟的牛腱子肉,看sè暗红,定是美味。
来时彩夫人安排着送来香汤,沐浴过后神清气爽,卫央不及嚼几片熟肉,看甯折二人面sè忿怒竟不用食,疑道:“莫非你二人怀疑这肉里也下过了毒么?不会罢?到底是一群贵人,请客这等要紧场合,当不至没那点节cāo不是?”
他口口声声信人家的节cāo,手里的肉块却放下了,勾起肥鸡那手上滴滴答答满是汁水,回手拽在不及走开的宫人衣袖长,十分怀疑地问:“我问你,你这肉里,果然也下了甚么毒药不成?”
张浦心下起疑,这厮左一口又下毒,右一口也下毒,当有故事。
看李光伷笑嘻嘻斜倚着软垫靠子假寐,张浦和声道:“那汉子,你不要信口开河,你且说来,怎地是一个也,又一个又了?莫非我大夏如此多的英雄人物济济一堂,竟要靠那下作的手段赚你不成?”
卫央往甯破戎道:“将那物什儿丢给这厮瞧瞧,且休教他信口开河,反诬咱们冤枉栽赃。”
折屏后彩夫人低骂道:“jiān猾的泼才,恁的可恶。”
甯破戎振臂一甩,将好好个小布包丢出数十丈外,半空里哗啦一声布包破开,里头汤汤水水的,连着碟子筷子乱溅,惊呼声不绝于耳,竟是甯破戎使坏,甩出布包时手腕使个斜劲,教那哩哩啦啦的残羹冷炙,一路上落在数十个右首下的夏国官员脑袋上。
砰的一声布包落地,地上毛毯甚厚,竟那碟子落地并未破碎,只里头的残羹冷炙溅了一地,瞧着恶心的紧。
“抱歉,抱歉,手艺不到家。”甯破戎随意拱拱手,嘴里虽说抱歉,看他趾高气扬的模样,哪里真有抱歉的意思。
算是张浦好修养,一时也动起怒来,拍案喝道:“敢不是来闹事的么?”
卫央笑道:“闹事倒不急在这一时,不过教你大言不惭信誓旦旦的屁话收回去罢了。嘿,果真不怕咱们一把刀败尽党项千万个人物,何必这饭菜里下过泻药?”
张浦喝道:“满口胡柴,我朝堂堂上国,何时要凭那等下作手段赚你个江湖汉子。”
“证物在此,阁下既然不信,何不试之?”卫央笑道,“若真这饭食里有泻药,你更多些信誓旦旦,岂非到时候越发下不来面子?”
张浦心中狐疑,他自然知道这三个唐人是早早准备给拓跋先也泄愤的,可他三个不过是寻常的江湖小人物,在快活林里怎会有仇家,能值得在这关头下药给他?
将信将疑着,张浦问道:“如何试之?”
卫央四下里转眼瞧了一圈,无所谓地道:“简单哪,教尔等在座的随意一个,自取这饭食里的吞一口,一时片刻看反应就是了。”
张浦愕然,登时笃定这人不是诈人来的,心中犹豫不决,正没奈何间,玉如意往案上敲一声,主位上李光伷慢条斯理地道:“孤王看来嘛,反倒是你这厮明知必死,索xing自先下药来企图胡搅蛮缠求得一线生机的,张相公休理会他,小儿辈汉子,何足你堂堂尚书公照应,且由他去。”
张浦到底还是要节cāo的,顿时心中了然,这位**的一贯德行便是倒打一耙,恐怕此事须与他脱不开干系去,至少他是知道此事的。
哪里知折屏之后彩夫人好不得意,心中想道:“到底是王府与太师府亲近些,这老儿虽不懂事的很,关键时候还是最靠得住的,与张浦李仁谦这些伪君子不同。”
卫央怎会着恼,今夜他是被彩夫人安排好献给拓跋先也宰杀的,众目睽睽中,料定倘若随意寻个常人还要以毒药侵蚀方使拓跋先也取胜,那拓跋先也必然恼怒,此等自寻晦气的事情这些个胡儿还干不出来,由是如今送来的肥鸡熟肉定然干净的很。
乃教甯折二人同座,风卷残云般先消停了饥肠辘辘的五脏庙,用个七八分饱时,那饭食也都没了,卫央这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笑嘻嘻地道:“老家伙痴瓮,怎及咱纠纠少年人豁达,都冲我来?”
满厅尽愕,到底张浦等人读书甚多,一时想起方才李光伷托大的话,原来这唐人竟随手编了个小对子来骂他。
听他那一个“都冲我来”的昂扬凌厉反问姿态,张浦又安静坐了回去,他明白了,这厮是吃饱喝足要闹事来着。
李光伷也学过几ri文字,卫央这反唇相讥的对子乃是冲他方才那一句无心之话而来,这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按下心中恼火,李光伷稍稍坐端了些姿态,心中道:“这厮可恶,本要教拓跋先也小儿到了训他一训,如今看来,不打落这厮嚣张气焰,反倒是我国无能,而后方是魏国的出手相助。”
玉如意往案上一敲,扫眼瞧到座下大怒的大有人在,老头儿拐着眼往眼观鼻鼻观心定是得了张浦示意方按捺得住的李继冲处瞥一眼,冷哼一声淡淡道:“小崽子们,有刀子耍的好的,给孤王训一训这个不听话的伴客,切记训一训也就够了。”
座中半腰处飞身跃出个青年,腰缠麻带头箍白,一言不发合身往卫央扑来。
哪里想,教卫央轻易觑个破绽,案下突然伸直了箕坐的双腿,脚后跟按住这青年的足尖使之不能挪动,顿时失了重心,加之狠命扑来的惯势,终于头重脚轻般倒载下来。
卫央出拳如风,快手冲出三五下,却落在旁人耳中只听得嗵的一声,而后便是那青年大叫,随后方是胸骨断裂的声入耳。
锵的一声,卫央松开脚跟处,那青年断线的纸鸢般飘飘荡荡当空倒飞而回,他不及拔出的腰间那刀,却教卫央翻腕留下,明晃晃地钉在了面前案上。
“这样的技艺,也敢献丑?”卫央摇着头捏着手腕笑吟吟地轻蔑道。
这一手一亮,立在李继冲身后的五人一时讶然,身为高手,他们自然能从那并不好看的一击中瞧出这一手所需的力量与技巧。
然而,没有李继冲的命令,这五人是不会冲出去的,他们的目的是其余诸国带来的高手,比如蛾贼里那个力大无穷的双锤高手孔丑。
至于这个唐人,纵然他是个高手,片刻倘若须他几个出手时那才出手,不然,宁可错过这样的高手,那也不能不从号令。
甯破戎不满道:“这样的小杂毛你也快手来抢,何不留予我发落?你这一手虽好,却不利落,倘若教我来拾掇他,哪里能留他命在,当面一拳,打杀了再说。”
卫央笑道:“不急,不急,你们难道没有看出来么,今晚这宴会的主人哪,许是要面对赴宴客人的挑战的,他唯恐输了丢面子,只好请咱们三个在门口坐镇,如此方心安是了。试想,片刻恶客到来,咱们只要把住这大门不教进来,何愁没有架打?如此一来,既教客人恼怒,又明目张胆坏了怀叵测之心的主人打算,一旦教这贱主恶客交恶大打起来,你我岂不乐个袖手旁观?”
张浦吃了一惊,原来这厮打的竟是这注意么?
顺眼望向李光伷,李光伷面sè也滞也一滞,又坐正了半分身子。
折猛哈哈笑道:“原来是这么个打算,不怪你说的恶毒,这做客的诚然可恶,竟将人家主人吓地要靠咱们三个外人看守周全,我看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确贱的很哪。”
转眼又满脸挂上了忡忡担忧,大声问道:“这倒也有一样不好,倘若这贱主生怕咱们出手没个分寸,生要请咱们高处去不必出手却看这主客一番狗咬狗的好戏,怎生是好?咱们随意是不随意?”
李光伷已怒不可遏,淡然的李继冲也睁开了眼,身后三个刀术教习手掌按上了刀柄。
张浦瞧出来了,这三人绝非引颈待戮之人,武技之妙他虽不懂,却知但凡有脑子且临危不惧,敌人地盘里处处能调动着敌方的情绪的人,是否己方凭着人多势众终能取胜难说,要坏些大事那是肯定的。
李光伷的玉如意敲在案上损了一片叶子,他也顾不得装傻充呆任由口涎往蟒袍上落了,睁开浑浊眼,扬起手中器,一手撑在案上半坐半站起着,如意直指门口三个唐人暴喝道:“予孤王毁了那案!”
折屏后彩夫人喜盈盈探出头来,满心都是欢喜的快活。
李光伷并未带好手来,张浦忙冲李继冲打个手势,高声道:“顽笑罢了,该是正宴的时候了,何不取伴客就位?!”
李继冲方稍一犹豫,道:“野利芒,你去教他就坐。”
听得有野利芒出手,为卫央一击所慑的戴孝青壮年们一时涌出六七个,各自不敢逞能,先拔出了刀子一声呐喊一起跳出,又一起往门口杀来。
以众人心想,野利芒虽是野利三雄中的老幺,刀术却在西陲也算有数的高手,有他压阵,怎地也能教那可恶的唐人顾忌上一两分,倘若就此这厮教咱们杀了,那也算拓跋氏面上有光。
于是,满厅光影摇曳中,刀光如瀑,这六七人都是简单的一个砍,却默契的很,分明只有六七把单刀,竟教连成刀幕的视觉。
卫央依旧坐着,顾盼左右笑道:“我看这里好得很哪,便不必挪动了,如何?”
李光伷怒他大模大样,忍不住喝道:“你凭甚?”
陡然,案后失了卫央的身影,折猛与甯破戎面sè凝重,两人虽也有刀,武技是万万比不上卫央的,须小心应付才是。
一眼开阖,卫央已扑入拓跋氏青壮年那六七人圈里,他行动既快无法目见,又出人意料迎着人群竟敢扑来,猝不及防之下,这些个力气是有,刀法却粗糙的胡儿焉能抵挡。
托托的两声,几乎同时是腕骨断裂的响声,又听哎唷哎唷地几声呼痛,连鞘的长刀,竟在不及一个喘息中破了那刀幕,飞瀑似光影一错而落,教牵住了鼻环的牛犊一样,戛然消停了下来。
而那野利芒,因前头有六七人挡路,脚步未免慢了那么一慢,待众人抱腕痛呼时,他方瞧到一道匹练彩虹似的光芒悄然自眼前起,自高处起,高高地拉出耀眼的光芒,直直地往自己头顶正中劈落下来。
蓦然他方听到身后两个哥哥急促的惊叫:“仔细,那厮是个真的高手。”
言下之意便是,野利芒不是这人的对手。
眼见躲避不及,拔刀又无法尽出,野利芒心中电转疾思,横托一半刃子才出鞘的刀架在头顶,鼓气咬牙要奋勇挡住这雷霆万钧般的兜头一劈。
这两刀相接,并未发出金铁交鸣的脆响,更未有教人牙酸的扭拧,只有快刀入嫩豆腐的轻微一声几不教人察觉的蜂鸣般清香。
彷佛卷来的飓风般卫央收势踏足在野利芒身前三尺之内,手中刀早已归鞘。
至此,砰的一声响,有重物落在了地毯上。
满厅众人尽视之,那正是野利芒的半截出鞘的刀尾,连着刀柄也有两三斤重量,落在地上自会发声。
再瞧野利芒,他显然还未从惊骇与迷茫中醒过来,瞪大了眼睛,空荡荡的右手尚做出托举的姿势,许是卫央那刀太锋利了,刀柄竟未伤破野利芒的虎口。
而细看时,夏国上下方骇然愤然瞧到,野利芒竟双膝点地端对着面前那个唐人,他竟跪倒了!
教卫央将刀柄敲碎了手腕骨的拓跋氏六七个人方回头来,有个凑的近的一瞧惊恐大叫道:“死了,死了,他把野利芒教习杀死了。”
野利芒眉心里一道惨淡的血痕,似要破皮而出,却不破皮而出。
一时疼死了野利芒两个哥哥,他兄弟三个生来艰难,老大yin沉,二哥狠毒,唯独幺弟憨傻笨重,早早因没了爹娘,彼此扶持着方成长就今,怎能半途分了yin阳?
那两个暴喝连连,眼见李继冲也喝止不住要来群殴报仇,却听卫央冲李光伷笑问道:“老家伙,凭这一刀,你看我挡不挡得你客人进门的步子?”
李光伷自然知道野利芒的大名,那可是夏王也称赞亲爱的高手哪,教这唐人一刀杀了?
张浦无言以对,他自然知道,若不能杀了这人,抑或说动这人挪一挪地方,他自然挡得住拓跋先也这些盟国使者们的脚步。
卫央将刀鞘在野利芒头上一拍,笑嘻嘻道:“喂,傻大个,你装甚么死?夜里忙,你说你这人,看行止倒是个憨厚的傻大个,竟风流至如此地步,专要夜里才忙?快起来,直挺挺跪着,我可难以承受。”
一刀拍下,野利芒眉心里卜地飚出细细密密的一道血幕,只刹那间便停了。
摸摸眉心,竟只有一滴血珠子,野利芒方浑浑噩噩地低头瞧见自己竟跪了,挠挠头站起来,这憨人竟憨憨地露齿一笑,丢掉半截刀,举起两个大拇指以生硬地长安官话道:“你,使刀好,我,打不过。”
想了想,野利芒又摇了摇头,双手猩猩似拍几下胸膛,荷荷地笑道:“也不怕。”
卫央是自这憨人清澈双眼里瞧出这是个傻大个,只不过,他此时并未存杀心,倘若不然,只消是对敌的,纵是个孩童也不可动乱他挥刀斩首的心。留他一命,不过是要教那苍头老儿为难,更要瞧一瞧这厅堂里的党项高手到底高到了哪里去。
稍稍定神的野利兄弟拔步奔了过来,细察野利芒伤势,果然只眉心那一处再无害处时,这才将悲愤的心落在了肚子里。
野利芒眉心的破口,不过是卫央快刀带起的刀风所伤,绝无大碍。
这两兄弟倒也痛快,虽明知卫央这一刀是打了幺弟个措手不及方如此骇人,但到底是刀下留情了,索xing一起拱手谢道:“咱们谢过你的饶命之恩,今夜绝不寻你晦气。”
卫央点点头,回身坐回了门口那席位,环顾满厅茫然客,心中轻蔑时突然胡乱撺掇起一首词来,将手指瞧着食案打拍子,朗诵般高声念道:“我是龙庭羽林郎,天赐九分慢与狂,不羡芳池探花客,等闲文侯笑华章。诗万首,酒千觞,争如一梦到黄粱?宝雕不掣雁归去,敬罢咸阳敬晋阳。”
将这“宝雕不掣雁归去,敬罢咸阳敬晋阳”再三念诵,卫央心下遗憾,心中道:“若非小命要紧,该是‘敬罢晋阳敬平阳’了,李三娘子也好,李微澜也罢,确该敬她们一敬,都是了不起的女郎。”
转念又恶狠狠忖道:“妈的,这帮胡儿贼虏,整天乱哄哄的折腾着闹来闹去,闹地老子好不容易凑合个《鹧鸪天》也要打折扣,早晚灭了这伙狗ri的,总要教跪在地上唱倍儿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