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断情(下)
“不要,住手!”龙天风立时急道。
殷震廷手上略松了一分,莫严君在他的锁扣之下,呛咳了起来。
“你待怎样?”龙天风眼见莫严君受苦,又不能近前,整个人急得如在热锅上煎烤一般。
“只要龙主你不再追赶,本王自然不会把她怎样。”殷震廷道。
龙天风看着他坚硬有力的手指,又瞅了瞅错开视线,不看他一眼的莫严君,心中又是一阵刺痛,默了片刻,终于还是说道:“好,朕答应你,不再追赶。若是你不守信用,伤她一根毫发,朕会不惜一切代价,也会将你毙于掌下。”
殷震廷冷冷的看着他,不置一词。
龙天风最后看了一眼莫严君,强忍着心中的酸涩和痛楚,拨转马头,率众而去。
眼见一行人驰远,殷震廷扣锁在咽喉的手指,无力的垂放下来。
哈,哈—,哈——,哈——
跟着就是一阵狂笑。
黑衣卫头眼状,担心的问道:“王上,您没事吧?”
殷震廷笑罢,自嘲不已的道:“想不到我穹栌王竟然也会有躲在别人背后,苟且偷生的一日,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哈—,哈——。”
“国君不要再笑了。”莫严君冷眼看着他的笑状,说道:“男子大丈夫,当有能屈能伸之量,躲在别人背后又如何?世间万物,当以性命最为贵重。强充好汉,硬丢性命,当是愚人所为。国君乃当世英豪,区区此理,又如何堪之不破?”
“是啊,王上,莫丞相说的极是。”黑衣卫头符合道。
殷震廷敛去嘲讽之意,紧绷着脸,扭头看向莫严君,似在思索着她的话。遂即,有所释怀般,仰头而笑,道:“莫相说的好,倒是本王堪不破了。也对,人为了活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那都不为过。还望莫相对刚才之举,不要放在心上,本王那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国君说哪里话,国君若是想杀我,早已动手,又何需等到现在。刚才挟持之行,乃是明智之举,也是出于我的暗示。按当时情形,是再适当不过,又哪里需要多作解释。”
“君你不怪罪,那就好。”
莫严君笑了笑。
“王上,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以防迟则生变啊?”黑衣卫头适时的提醒道。
殷震庭点了点头,解下身上的斗蓬,罩在莫严君身上,跟着拢紧。
莫严君会意的缩着身子,窝在他胸前,贪图着由他身上传过来的温度,暖和着快要冻僵的身体。
四人三骑,摧马一路北行。
因为没有了追兵关卡的拦阻,路程行驶的很是顺遂。第三日头上,便已经出了龙陵的地界。
又走了大半天的工夫,眼看着便要走出沙漠,进入了穹栌的土地上。
远远的草原上,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蓝天雪地间的地平线上,相继冒出上百人的骑队来。
只是片刻工夫,黑压压的骑队已经驶到近前。
“二哥!”为首之人正是穹栌的南院大王殷震海,冲着归来的殷震庭,惊喜的喊了声。
“参迎王上!”数百人的队伍,纷纷跃下马,单膝跪地迎接。
“都起来吧!”殷震廷一挥手。
“三弟可是事先知道了本王今日回来?”面对殷震海的接迎,殷震廷问出心中疑问。
“哦,臣弟并没有事先知晓。二哥多日来没有音信传来,臣弟有些担心,便带着他们时常过来转转,今日已经是第五日了。”
“嗯!”殷震廷点了点头。
“二哥,这次去龙陵,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怎么就只有他们两人跟了回来,其他人呢?”殷震海瞅了瞅黑衣卫头和黑衣卫十二,问道。
“是遇到了一些麻烦。”殷震廷简单的盖过,没有细说。
殷震海眼见兄长脸上那几道伤痕,心中清楚不过,此行多半是凶险万分,而那十几名黑衣卫多半是折在了路上了。
只是,以二哥那么好的武功,再加上十几名高手的护卫,又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伤得了他?
心中暗自猜疑着,却没有再问。目光扫向殷震廷怀中之人,问了句:“二哥,这是——?”
他的话提醒了殷震廷,刚才光顾着说话了,倒是把怀里的莫严君给忘记了。
怀里的人过于安静,让殷震廷隐隐有些不安。
“君?”试着轻轻的推摇了下,唤了声。
君?这个称呼,让殷震海心头为之一震。难道是——?不由睁大了眼睛,紧紧的盯着殷震廷怀里的人。
唤声没有得来回应,殷震廷不再迟疑,一把掀开裹住莫严君的斗蓬。
“君,严君?”重重的摇了几下,仍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怀中的莫严君紧合着双眼,已经陷入了昏迷。
“北院大王?”看清楚了斗蓬裹覆之下的脸孔,殷震海惊讶出声。“二哥,这是——?”
“驾—!”不待他问完,殷震廷紧搂着怀里的莫严君,喝马便是狂奔。
“二哥——!”殷震海先是一愣,紧跟着率领众人,紧随而去。
一路上,殷震海向着黑衣卫头和黑衣卫十二问明了原由,这才弄清楚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殷震廷遥遥领先于众人,没命似的摧马狂奔,没用两个时辰,便行驶入了王庭。
还不及入王帐,便吆喝着下人去传唤宫医。
本已经温暖的王帐内,又升起了两只火炉。已经陷入昏迷中的莫严君,躺在毡床上,气息缓弱。
被灌服过了宫医开的汤药,便一直躺在那里,不见丝毫动静。
王帐中央摆放着一张矮脚木桌,殷震廷盘膝而坐,把着一坛刚自开封的酒坛,就口独饮。
他身旁,殷震海来回的跺着步,不时的停下脚步,扭回头留意着他表情。
殷震廷自始自终的沉默和平静的脸孔,并没能给他任何的提示。
床上躺着的人仍旧安静,帐内沉郁的氛围一直持续着。
桌上的酒坛渐渐增加,跺走的殷震海也停了下来,负着双手立着身形,良久不动。
一番豪饮的殷震廷,脸上的颜色分毫未改,既不开口劝说站着的兄弟坐下来同饮,也不主动解释些什么。
“二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北院大王什么时候成了龙陵的国相了?”殷震海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再也憋不住了,皱着一对浓密的粗眉问道。
莫严君的失踪,对于穹栌上下来说,一直就是个禁忌,没有人敢去问。
当时,虽然有人怀疑北院大王便是后来的殷震廷欲娶的王妃,但是,谁又敢去多那个嘴。
后来,殷震廷大婚之日,受了重伤,除了少数几人知道之外,大多数人都不知晓。
对外,只称是他被刺客所伤,与北院大王容貌肖似的王妃当场身亡。
至于莫严君真识的身份,除了殷震廷,也就只剩下跟随他去龙陵回来的黑衣卫从和黑衣卫十二两人知晓了。
现在,又多了一个殷震海,只是对于这个消息,他一时还不能完全接受。
毕竟,莫严君做为穹栌的北院大王,早已成为他心中根深蒂固的事实。要他相信,穹栌的北院大王,会是龙陵的国相,真的是难以接受。
殷震廷举起酒坛,再饮一口,递向殷震海。
殷震海接了过来,此时的他,就如同一只闷葫芦一样,找不到出口将满肚子里的疑问倒出来,又哪里有心情喝酒。擎着酒坛子,对着半坛子酒,发着呆。
“怎么,不喝吗?不喝就拿过来。”
“二哥,我现在哪有心情喝酒,你都要把我给急死了,你倒是说说清楚啊。”
殷震廷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转头看向躺在毡床上的莫严君,低沉的开口道:“她本就是龙陵的国相,你应该反过来问,她怎么成了我穹栌的北院大王的?”
殷震海一怔,随即道:“嗨,我的好哥哥,你就别再绕弯子啦,快说吧,我现在真的是糊涂了。北院大王是女儿身,我还可以接受,反正男女都无所谓,最主要的是她为穹栌立下过赫赫战功。而要说她是龙陵的国相,我是真的很难相信。”
“不相信又如何?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那这么说,二哥这次去龙陵,为的就是要把她带回来?而你这一身伤和折亡的那些黑衣卫也是因为这个了?”挟持别国的丞相,光是这个想法都觉得可怕,更别说实施起来会有多危险。
殷震廷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抓过他手中的酒坛抑颈而饮。
尽管他没有出声,殷震海只当他是默认了。想到其中的危险,不仅有些后怕的道:“二哥,要知道是这么危险的事,就算是把我绑起来,我也不会让你去的。你是穹栌的王,怎么能轻易涉险?要是真有个什么意外,可怎么办?”一想到这个结果,他真是又惊又怕。
“如果真要就这么去了,倒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殷震廷苦笑一声,再度举坛而饮。
“二哥!”殷震海惊喊道。
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轻言生死。这一次龙陵之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二哥有如此之言?
正值壮年,当是意气风发之时,曾经豪气万丈,浑身霸气的穹栌之王,何时变得如此的消沉?
“怎么,听见我说这样的话很吃惊吗?”
“二哥,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年那个誓言要让穹栌繁盛强大的你,到哪里去了?”
“已经灭了北方诸国,扩充了三倍的领域,更加成为了北方诸国中最为强大的国家,难道如今的穹栌还不够强盛吗?”
“话虽不错,可是二哥你正当壮年,皇权在握,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能不让臣弟我感到忧心忡忡。”
“正是因为得到的太多,所以才会有些看破。人生在世,就算再有权势,终归难逃一死,只是早晚而已。死了,生时的烦恼忧愁也就不会再有了,倒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殷震廷说这话的时候,大有哀莫大于心死之状,听的殷震海心惊又胆颤。
望着他一脸的惊愕,殷震廷笑道:“怎么,吓傻了?”
看他这个表情,殷震海长松了口气,“二哥,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他就说吗,谁看破红尘,二哥也不会呀。
“只是一时有些感触而已,坐下来吧,一起喝几口。”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冲着殷震海说道。
殷震海顿了下,跟着坐了下来,问道:“二哥,君先生他真的就是那位龙陵闻名遐迩的布衣之相?”
“是,她就是莫严君!”殷震廷郑重的点了点头。
“龙陵的国相,穹栌的北院大王,一名扮作男装的女子?”殷震廷喃喃自语,跟着拍手赞道:“精彩,当真是精彩至极!”
“想必二哥此次能将她挟回穹栌,定然是大费了一番工夫吧?”这就不难解释,为何十几名身经百战的高手身亡了。
想那龙陵人知晓自已的国相遇劫,肯定是多方阻截追赶,二哥能够将人带回来,虽说是付出了一定的代价,那也算是极其不易的了。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那龙陵国君自然是不肯的,而君她却是自愿跟我回的穹栌。”
“嗯,这我也听黑衣十二他们说了,是君先生劝退了龙陵的国君,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龙陵可是她的故国,又是那样尊贵的身份,她如何肯轻易抛下?”
“那就要问她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去龙陵这些时日,没发生什么事情吧?”殷震廷随便找了个话题,将话岔开。
殷震海既便是想再多问一些,听他这么说,也知道不该再问下去了。
“哦,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只是皇嫂她——”说到这里,殷震海似有些为难的停顿了下。
“她怎么了?”
殷震海略做思索了下,才道:“皇嫂不知道是打哪里找来的一位游方术士,深信他所言,在后帐之中摆下了祭坛,要抓躲藏在宫里的妖孽。”
“妖孽,什么妖孽?”
“说是那术士所说,王庭里妖气冲天,定有妖孽藏于宫中。而皇嫂也深信他所言,认为二哥是被妖孽蛊惑,这才不听劝阻,一门心思的去了龙陵。”
“妖孽蛊惑?这倒新鲜了,本王倒要看看是什么要的妖孽可以迷惑住本王。”
“我说二哥,宫庭里是严禁任何妖言流窜的,身为王上,你应该以加以制止才是,怎么还跟着凑热闹。”
“宫里安静的太久了,弄出些事儿来闹闹倒也不错。”
“王上——!”殷震海算是彻底服了。
“连二哥都不叫了?”殷震廷笑望着他。
“二哥,这次去了趟龙陵,我真的感觉你有些变了。”若是换作以前,听到这样的事,以他的脾性,早已经龙颜动怒,冲进后宫,揪出那个术士,轻则打罚,重则处死。
可是现在再看看他,哪里有半分的怒气,轻松之态表溢于形,甚至于连坐姿都没有变一下。
这样的二哥,真的值得他深思。
一向豪爽心粗的人也学会了满脸沉重思索的模样,让殷震廷感到有些许不太适应,随手推了下他的肩膀,说道:“行了,弄得想真格似的。不过就是走了些时日,哪里会有什么变化。我还是我,穹栌的王,你的二哥。皇后她只是久居后宫,闲着无聊找些事情排遣一下,身为小叔的你,体谅就是了。”
他的这番话,让殷震海更加的吃惊。唯我独尊的人,也会吐出‘体谅’这个词,不得了了,真是不得了了。
殷震廷不再理他,独自再饮起来。喝到兴起,拉着他一起共饮。
殷震海因着他这一变化,心事繁增,郁闷不已的跟着喝了起来。两人各怀着心事,默声不响的,谁也不理会谁,各自捧着酒坛子饮着。
两人又都是海量,一时半会也没喝不醉,就这样也不知道喝了多久,当两人皆有七八分醉意之时,一直躺在毡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嗯—”轻微的呻吟声,传到了两人耳中。
殷震廷停了动作,竖起耳朵,这时,又是一声轻吟。
他不再怀疑,随即站起身,疾步起向床榻。
昏迷中的莫严君睁开了眼睛,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有着短暂的错愕。
“君,你醒了!”
莫严君微侧头,向着殷震廷看来,微带沙哑的嗓音,不太确定的问道:“是—国君吗?”
殷震廷闻言一愣。
“为何不掌灯啊?”
莫严君接下来的话,让他震愕当场。
“二哥,君先生,他——?!”此时,殷震海也走了过来,听到她这样的问话,对着帐内的灯火通明,满脸震惊。
“是—南院—大王?”问出这句话时,严君已经坐了起来。
“是—是我,君先生!”殷震海一时还改不了称呼的回道。
“为何不掌灯啊?”满目的黑暗,让莫严君再次问起的声音里有些慌颤。
两人俱是沉默。
不详的预感,瞬时涌进莫严君渐为清醒的头脑。
难道——?
本又苍白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惊恐的表情。然而,这样的表情,也只是短暂的停留。
长久处于权利核心和心性的磨炼,让她迅速的冷静下来。对于当下的情形,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我—瞎了,是吗?”莫严君强迫着自已接受这个难以承受的事实,心底的阴霾压抑着她几乎快要窒息了。
“快不要这么说,我—我这就去唤宫医。”殷震海心里一阵难受,转身走了出去。
“国君,你还在吗?”
殷震廷一直没有说话,莫严君估摸着他刚才发声之所,侧耳细听动静。
对于殷震廷来说,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不敢相信。纵使心绪已经转上数回,浑身却是僵硬无比,动弹不得。
莫严君再次的问话,打醒了陷入震惊中的他。
两腿犹如千斤之重,困难的迈起,一步一步走近。在距离床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住站定。
“国君,既然还在,为何不说话?”莫严君知悉他就在近前,冲着他的位置投来茫然的眼神。
殷震廷低头看着她苍白带着淡淡笑容的脸,心中陡然的一痛,眉心纠结一处,粗犷的脸,阴郁而沉重。
听不见他只字片语,莫严君凄楚的言道:“国君可是欺我眼盲,看不——”
不待她说完,一股大力将她扯了过去。
殷震廷将她削瘦的身子,紧紧摁压入怀里,停上半许,方才颤着声音,说道:“宫医—怎么—还不来?”
尽管此刻莫严君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单从他的声音里判断,已知他也和自已一样,心中千头万绪,震愕的不敢相信她眼盲的事实。
殷震海很快便带着宫医回来了。
一番诊脉,对于莫严君的情形做出了决断。
她的眼盲,只是病久体虚,心焦所至。安心休养,定时服药,过些时日,便会好转。
虽然看不到宫医的表情,但是莫严君心中很清楚,这样的诊断有几成水份。
对于自已的身体,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尽管心中早有所准备,只是没有料到会来得这么的快。
体内的未消除的毒素,已经开始慢慢发作了,这只是刚刚显现而已。这副身体,会越来越弱,直至倒下去,再也无法站起来。
在那之前,她必须将一切都准备好。
听完了宫医的诊断,殷震海舒了口气,说道:“我就说吗,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个瞎子了呢?君先生,既然宫医都这么说了,你就不用太过焦急了,好好的养病,过些时日,眼睛自然就会好了,你就别担心了。”
“有劳南院大王费心了!”
“都是自已人,不必客气。这次君先生能够回来,我真的是很高兴。”
“再次见到南王,严君也很是喜悦。只是,身子不济,没能与南王施予相见之礼。”
“既然回来了,以后多的是机会,不差在一时。对了,我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了?不能再叫你君先生了?”殷震海想到莫严君的身份,问道。
“惭愧,惭愧!之前一直用了假姓名,还望南王不要见怪才是。”莫严君道。
“名字换不换的无所谓,只要人是原来的人就好。”殷震海爽朗的一阵大笑。
莫严君也跟着笑了几声。
殷震海紧接着又说道:“真是想不到,严君你就是龙陵国闻名遐迩布衣国相,更加令人吃惊的是,你还是名小女子,真是应了那句话了,巾帼不让须眉,当真是女中豪杰。”
他的这声严君,叫得很是顺口亲近,听得殷震廷微一皱眉,低沉的开口道:“三弟还是唤原来的称呼吧,她真实的身份,本王并不想让太多人知晓。”
“可是,为什么?严君她已经离开了龙陵,而龙陵的国君也已经知晓,就算是公开她的身份,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二哥为什么还要隐瞒下去?”殷震海对于他的这个决定,大惑不解。
“本王自有打算,你不必多言。”
殷震海张了张嘴,见他一脸的阴沉,颇为识像的住了嘴。
“明日一早,你便过来。现在,你可以回南院了。”
“可是——”殷震海瞅了眼莫严君,想要说什么,被殷震廷一句,你可以走了,给生生打断。
深识自已王兄的脾性,殷震海摸了摸鼻子,跟莫严君打了声招呼,跟着退出了王帐。
莫严君听着他退出去的声音,这才问道:“国君有意隐瞒我的身份,可是有什么打算吗?”
殷震廷走近,坐到她的身边,说道:“如果现在便说出你是龙陵国相的身份,只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穹栌和龙陵虽说是友邦,却难保没有人置疑你来穹栌的动机。轻易抛却国相的地位,并不是一般人能够相信的。”
“还是国君想的周全,只是也不能一直这样隐瞒下去,终归是有说破的一日,不是吗?”她的身份并不是什么平民百姓,可以轻易隐藏下来。身为龙陵的国相,太过引人注目。特别是,她还不知道子毅会怎么处理她离开龙陵一事。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将事情外泄。于其被别人掀穿,还不如先行说清楚的好。
“此时时机尚不成熟,再过些时日吧。眼下,最要紧的是将你的病治好,其他的等以后再说。”殷震廷握住她一双冰凉的手,轻拥她入怀。
莫严君温顺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身体的虚弱,加上眼盲的突然袭击和满腹的心事,让她整个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靠着殷震廷温暖的胸膛,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察觉出怀里安静的身躯和变得均匀的呼吸,殷震廷低下了头,看着她削瘦单薄的柔肩,还有那微合的眼睫下透着淡黑色疲惫之色,只有睡着时才会显现的柔弱,复杂而难辨的情绪闪过他的眼底。良久之后,粗犷的脸上,显现出连他自已都未曾觉察出的温柔。
莫严君再次醒来,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身旁带着温度的毡褥提醒着她,曾经还躺着一个人的事实。说不出此时心中是什么样的感受,只能用五味阵杂来表诉。
半梦半醒之间,她被一双铁臂紧拥在怀里。那股熟悉而霸气的味道,不用看也知道。
除了他,还能有谁。
从决定跟他回穹栌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估料到这样的情形。
对于早已经有了那样亲密关系的两人来说,再想要谈授手不亲之礼,一如天方夜话般,毫无实际可言。
更何况,对方是一贯霸气,说一不二的穹栌之王。
于他来说,相拥而眠,不过是最最寻常的事。
既然她已经答应他,要努力的爱上他,那么,这样的肌肤接触,只会越来越频繁。
尽管还不能够适应,却不能有太过的反应,若是被他觉察出什么,那么,一切便会前功尽弃。
到那时,她孤身陷入‘敌营’,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只是,要做到完全不在意,并不如想像中的那般容易啊!心中暗叹了口气。
周围的黑暗,让她的听觉变得敏锐。
‘沙—沙—’的脚步声,慢慢的远及近。
“是谁在那里?”
“君先生,您醒了?!”一道年青娇嫩的女子声音,带着惊喜,传进莫严君耳中。
“你—是谁?”声音很陌生,应该不会是她认识的人。
果然,女子恭敬的回答道:“奴婢银平儿是王上派来服侍先生的。先生叫我平儿就行了。”
银平儿边回答着,边放下手中端着的洗梳物件儿。走到床前,扶起莫严君。
“平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君先生,已经快近辰时了!”
辰时了?天已经大亮了!
只是对她这样一个眼盲的人来说,跟深夜又有什么两样呢?
莫严君暗自伤怀了一阵儿,又闲散的问询了几句,银平儿应答如流,却又不失奴婢的恭敬。
莫严君虽眼疾在身,不见其容,但从她言谈对答上,不难看出此婢不比一般婢奴,应是心思机敏细腻,行事稳重之人。
想必殷震廷派她前来服侍,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思量之间,银平儿手脚麻利的服侍着她洗整已毕。
向来不喜欢别人替她穿衣的莫严君,只是吩咐着她找出干净的衣物,按着次序在床上叠放好。
银平儿劝说几句,被她婉言拒绝后,不再多话的扶着她走到床前,这才转身端起洗梳过的水盆面巾,犹豫了一下,跟着退了出去。
听着她的脚步走出王帐,莫严君这才解开身上已经有汗味儿的衣衫,摸索着身旁叠放整齐的衣物,找出最上面的丝制柔软的内衣来。
正当她将衣衫套上身,刚行扣上两粒扣子时,便听到帐外传来
一阵脚步声。
莫严君心底暗叫了声糟糕,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帐帘被人掀起的那一刻,她将将扣好最后一粒扣子。
还好!
“咦,严君,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二哥呢?”刚踏进帐内的殷震海,还没有觉察到莫严君正在做什么。
“南院大王啊,国君他出去了。”她就说吗,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不通传便直接闯进王帐。
“出去了!这么早,他会去哪儿?”殷震海喃喃道。
“我醒时,国君已经出去了,所以无法告之南王。”
“噢,我不是这个意思。”殷震海生怕莫严君误会,连忙解释道。
“二哥让我一早过来,他倒不见了人影,我只是有些纳闷而已。”
“想必是有什么急事,赶着去处理吧。”
“嗯,可能是吧!”殷震海点了点头。
“咳—咳—”这时,莫严君轻咳了两声。
殷震海这才注意到她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绸衣,不仅眉头一皱,说道:“严君,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就只穿了一件内衫?当心再受了寒。”说着,走了过来。
看见床上堆放的衣物,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自已打断了什么。
性格豪放的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扶着莫严君削瘦的肩膀,埋怨道:“二哥也真是的,明知道你眼睛不方便,也不派个人过来服侍。”边说着,边替莫严君解开领口的衣扣。
莫严君这才知晓,刚才一时情急,将扣子扣错了。
“南王,还是我自已来吧。”不太适应这样的亲近,她婉言拒绝着殷震海的好意,躲开身形。
“嗨,你躲什么?你我都是男子,别像个姑娘家似的扭扭捏捏的。”殷震海一伸大手,又将她拉了回来。
此时,在他眼里,只着一身乳白色内衫的莫严君,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羔羊一样,又是可怜又是无助。
让他粗放的心胸,被一根名叫柔软的尖刺,狠狠的刺了一下。
似乎,不将这样的她解救出来,便不能治了这样的伤痛一样。
莫严君本已经是虚弱无力,哪里强拽过他这样的蛮力。只能苦笑一声,说道:“南王,我本就是一个姑娘家,扭扭捏捏的也是应该的。”
殷震海停放在她胸前的手,因为她的这句话,定格在那里。愣愣的瞪着她的苦笑的脸,一张脸‘腾’的下,烧得通红。
死了,死了,他怎么连这个都忘记了。
尽管心里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已犯了多大的一个错误,可是身子却是像被定住一般,僵硬的动弹不得。
“呀!”便在这时,门口处响起一声惊呼。银平儿去而复返,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时愣在那里。
一听见声响,殷震海惊得连忙松开了手,倒退了一步。
莫严君本是在向后挣扎,试图躲开他的桎梏,听到吼声也是吓了一跳。而他又突然一撒手,身子一时收之不住,向后仰去。
殷震海直觉的向前一大步,伸手一捞。
他一时忘记了前面就是毡床,结果,人是抓住了。他整个人也跟着倒了下去,重重的压在了莫严君的身上。
“嗯!”莫严君痛苦的呻吟出声。
这一声呻吟,听在不明所耳中,别有一番意味。
紧随在银平儿之后,殷震廷迈进大帐,恰恰只听到了这一声呻吟。
纠缠在一处的两人,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宇紧锁,面沉似水,二话不说的几大步窜近大床,抓起殷震海壮硕的身形,直接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