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帝都风起
从北陲抽调的戍边军与南陲溃败残兵汇合时,霍斯都帝国大军已经占领雷元洲,距离帝都凤落城仅有两州郡之隔。善于用兵的云九重当机立断原地驻兵拉起防线,重新整合三军安排部署,虽不能击溃敌兵,至少阻拦了霍斯都大军长驱直入的步伐。
作为总帅的温墨疏刚刚抵达兵营便得到定远王身亡的消息,恍惚半日,最终狠下心留在军中而非立刻赶回定远郡,只是从那天起,他的眉头一直紧皱着,时常望着虚空出神。
“雷州城自古以来就是兵家重地,能赶在霍斯都攻破之前驻扎防守算我们幸运。眼看敌军就要兵临城下,殿下此时绝不会为儿女私情弃百姓于不顾,可他心里终归是惦记言姑娘的,言姑娘一日没有消息,殿下便不会彻底安心专注战事。”站在雷州城城墙之上,君无念迎着风叹道。
楚辞仍是那般玉树临风,吹起沙尘的大风也没能阻止他拿着折扇优雅轻摇:“言姑娘和定远王的事毕竟是私事,殿下要如何取舍自有他的考虑。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与霍斯都大军交战准备,另外就是殿下打算以什么名义昭告天下了。”
按照数月前温敬元的圣旨,温墨疏作为北陲戍边军主帅理当原地固守,然而在没有任何圣意指明下,温墨疏自作主张带走一半北陲戍边军前来支援南边战场,于律法上毫无疑问是违逆圣名要被处罚的。在皇帝温敬元许久不曾露面,监国储君温墨峥又联系不上的情况下,温墨疏不得不为这场内忧外患做最坏打算。
“君老板还对四皇子抱有希望吗?”忽地,楚辞扭头笑问。
君无念沉吟少顷,淡淡摇头:“我早就明白四皇子不适合当帝王,然而那时我始终抱着一种侥幸,期望在我的推动下能让四皇子创造奇迹,如今失败结局已定,何必再怀痴妄?说句心里话,现在最适合担当起大任的人是墨情,但他绝对不会接受皇位皇权这些让他从小就厌恶至极的负担,那么我也只能全力以赴助力二皇子了,一来为了尽可能保住大渊数百年根基,二来也是拼尽最后之力从连嵩手中救出四皇子,至少,让他在这乱世中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辅佐多年,想来君老板对四皇子已经不止是主从之情,更有种挚友的关怀了吧?这倒不是不能理解,谁让人都有感情呢?”楚辞眼神一黯,“如殿下这般,固执守着对言姑娘的承诺,便是有君临天下的一日,我还要去操心他如何延续香火的问题……真是的,说到底最累的还是我们这些谋士,到头来却要到处落埋怨,搞不好千百年后史册上连我们的名字都提不到,又或者直接把我们写成老奸巨猾的坏蛋……啊啊啊啊,真是不值!”
难得见楚辞恼火抱怨模样,君无念讶然失笑,笑着笑着,却又换上沉重表情。
正因为他们都是专于推算的谋士,所以才会比任何人都了解当前形势,清楚己方所处的不利环境,心底担忧的自然也比旁人要多很多。
“看来,要听到不好的消息了。”楚辞忽然开口,指着匆匆登上城墙的春秋道。
春秋并没有意识到慌张表情已经先一步将自己出卖,跑到楚辞和君无念面前时,一张脸急成了赤红色:“爷,君老板,大事不好了!”
“大事小事从来没好过啊!”楚辞合上折扇嘭地敲了下春秋的头,“说重点,不许啰嗦。”
春秋咽口口水猛点头:“刚才云将军亲兵送来加急信,信上说帝都朝廷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好久都没声响的皇上突然下了道圣旨,说是青莲王要求用免死诏抵过往罪行……”
“言姑娘在帝都?”等不及春秋说完,君无念急急问到。
“不,不是青莲王亲自面圣说的,而是有人替青莲王送了一封信到宫里,大概意思是,只要皇上答应收回免死诏后既往不咎,青莲王随时可以把免死诏送进宫。皇上下的那道圣旨就是回应青莲王的,根据圣旨所说,皇上已经答应赦免青莲王,只等青莲王送回免死诏就可以免去所有惩罚,并且恢复王位。”
楚辞和君无念对望一眼,齐齐倒吸口气。
不管言离忧是不是杀害定远王的真凶,也不管写信给温敬元要求以诏换命的是不是言离忧本人,一旦这免死诏送入皇宫并且成为青莲王逃避责罚的王牌,言离忧杀人抢物的罪名就算是彻底落实,任谁都无法为其洗清清白。
“我收回前言。”望了眼城中驻兵府邸,楚辞转向君无念,“请君老板联系君子楼或者世子,无论谁都好,务必要在免死诏生效前找到言姑娘查明真相,否则青莲王恢复身份地位之时,便是殿下身败名裂之日。”
※※※
六月十七到十九,云淮地区有祭祀山神的习俗,白天笙歌艳舞繁华不断,夜里花灯市集热闹不休,整夜都处在欢歌笑语之中。
言离忧被一群醉风雪月楼的姑娘拉去逛市集,笑风月则借口不喜欢吵闹留在楼中看店。象征夜市开市的花鼓敲过三巡,内堂外准时响起笃笃敲门声。
“装什么正人君子,要进就进,老娘没心情特地跑去给你开门。”笑风月半靠卧榻,冷言冷语。
“什么事这么大火气?”房门开合,沐酒歌笑吟吟钻进堂内,一举一动透着对醉风雪月楼内部之熟悉。满不在乎坐到榻边,沐酒歌挑起笑风月半缕发丝嬉笑:“呐,这么多年老相好,已经是第二次主动请我上门,果然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吧?干脆以后我住到楼里帮你——”
啪嗒,冰凉大蒲扇拍在沐酒歌脸上。
笑风月纤长黛眉斜挑:“自己说,上次我找你过来为的什么事?”
“因为我手下的人来楼中喝酒闹事。”沐酒歌回答得心安理得,抢过蒲扇悠然扇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这次你找我来肯定又没好事,好事你才不会找我,果然太亲近的人最不客气啊!”
连着翻了两个白眼,笑风月气得直笑:“你们君子楼脸皮最厚的是不是你?这些年不见你功夫有什么长进,嘴皮子和脸皮倒一日比一日厚实。少废话,找你来有正经事说。”笑风月端端正正坐好,脸色忽地阴沉起来:“我问你,君子楼是想把我妹子逼上死路吗?”
“什么你妹子?”沐酒歌一时没有听懂,顿了顿,很快便反应过来,惊讶得险些从榻上跳起,“言姑娘吗?她在你这里?”
“别管她在哪里,我只问你,定远王世子到底什么意思?非要把好好的姑娘逼得伤心欲绝他才满意?”
笑风月虽没有正面回答,提出的问题却足以证明言离忧就在醉风雪月楼。沐酒歌欣喜若狂,跳到地上搓着手连连转了几圈,蓦地又跑到榻边紧盯笑风月,就在笑风月被他盯得发毛想要抬脚踢人时,沐酒歌忽然弯腰,捧住笑风月脸颊吧嗒一吻。
“你就是我的贵人,大贵人!”如释重负长出口气,沐酒歌神采奕奕,“不行,我得马上去告诉——”
不等沐酒歌话说完,笑风月猛地变了脸色紧紧抓住他衣襟,面上愠色深重:“你敢告诉君子楼的人,以后就别想再踏进醉风雪月楼半步!”
沐酒歌全然没有料到笑风月竟会是如此反应,愣了半天,开口满是困惑不解:“你找我来,又不肯让我告诉别人,那我来与不来有什么区别?你知不知道,为了找言姑娘,君子楼几乎所有子弟都出动了,连我都是大老远从秦西赶回来的,难道让我知道言姑娘的下落却要瞒着墨情吗?”
温墨情的名字从沐酒歌嘴里说出,笑风月脸上立刻又了新的变化,从怒气冲冲到无情冷笑,变化之大令沐酒歌既惊诧又无奈。
“离忧才嫁入温家一天就被迫出门,你们当她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妓女吗?谁死了、谁丢了什么东西,查明白前因后果再来理论定罪,凭什么问也不问就把屎盆子往个姑娘头上扣?高兴时对女人百般好,不高兴了、伤心了、难过了,换个脸色就能狠下心派人追杀,果然你们君子楼出来的男人个个薄情寡义!”笑风月骂得毫不避讳,脸色更是决绝冰冷,“你可以去告诉定远王世子,告诉她离忧就在我这里,他想报仇老娘随时在这里等他,不过倘若他真忍得下心动离忧一根汗毛,他温墨情就不是个男人!”
相识多年,沐酒歌从没见过笑风月生如此大的火气,柔声细语又是安慰又是哄劝,身上挨了不知十几拳头后好不容易哄得笑风月安稳些,这才小心翼翼试探问道:“是言姑娘说的,君子楼有人追杀她?你可有亲眼看见?”
“还需要我亲眼去证实吗?你认为离忧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眼看笑风月又要发火,沐酒歌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我是想问,你和言姑娘确定追杀她的人来自君子楼?”
见笑风月露出狐疑神情,沐酒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松口气,抱着手臂坐回榻上。
“阿月,别人的话你可以不信,但我说的你一定要相信——墨情的确有派人四处寻找言姑娘,不过不是为了抓她追究责任,而是为了保护她。只不过这些话不能公开说明,否则墨情将陷入不孝不义的两难境地,无论如何,也该为他的处境考虑考虑。至于追杀言姑娘的人,我想,多半是外人冒充的,假造一块君子楼的铭牌可比买身好衣裳便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