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游秋落
清晨,当晨曦透过薄而缥缈的白雾洒在蓬莱山上,远远望去,一片云蒸霞蔚,草木葱茏的繁荣景象时,他已经在此修炼了两个时辰。
从他有记忆的时候,自己就和师傅住在这里,住在这座气势恢宏却冰冷的宫殿里,日复一日的修炼,提升自己。
师傅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冰冰的,他几乎从未见师傅笑过,可是对于他,师傅还是很用心的,即便这用心体现在日夜督促他勤学苦练上,可是,在这座清灵之气充沛的仙山中,吃喝不愁,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关心的。
师傅从来没有提起过关于他身世的问题,他也从来不问。
只是,很多时候,师傅都站在这殿前,看着眼前的这些流水飞瀑,奇花异草,可是却总流露出一种萧索的味道,他那时候看不真切,只是猛然间响起了曾经听过的一句话。
看山不是山,山水不是水。
用这句话来形容当时师傅的心境,是最恰当的不过的。
后来,他慢慢长大了,懂事了,师傅对他的功课要求也更加严格,其他师伯的弟子只需要连一个时辰的法术,师傅却要求他练两个时辰,三个时辰,而且每次都是亲自监督,完全不许他偷懒。
那时,他不明白。
明明自己的修为法术在众位弟子中是最出色的,领悟能力也极强,即便是练习半个时辰,他也早已熟练,可是师傅却依旧要求他多加练习。
又一次,他是在忍不住了,却又不敢当面问师傅,只能跑去问其中的一位师伯。当时,师伯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话。
“你师傅,心里苦,只盼着你早日成才,能早日救赎自己。”
他还是不明白,师伯却只说,等他再长大一些,就能明白了。
于是,从此以后,他努力吃饭,更加刻苦的修炼师傅传授与他的一切法术,哪怕最开始的几天里,他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更不论拿筷子吃饭,晚上也是倒头就睡,鞋袜都来不就脱。
但是每天早上醒来,他却是一身**的躺在被窝里,衣服鞋袜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边。
凌天殿虽大,却只有他和师傅两人。
于是,这就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虽然师傅依旧是一副淡漠疏离的样子,但他的心里却已然有了雀跃的情愫,就好像一个不得宠的孩子,苦尽甘来一般。
他说不清自己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更加勤学苦练,不用师傅督促,便已早早的完成师傅交代的一切事情。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他也慢慢长大,其他几个殿中的弟子也都渐渐显出少年郎的身形来,穿着相同的衣衫,脸上带着相同的神采,个个俊朗飘逸,神采飞扬。
他就站在师傅曾经经常站立的地方,负手而立,看着那些年轻鲜活的面孔嬉笑打闹,比试切磋。
曾经,他也羡慕这样的生活,嬉笑怒骂全凭心意,笑的恣意张扬,哭的酣畅淋漓,师傅知道后,只是一言不发的丢给他一卷记载着上古法术的羊皮卷,轻而易举便让他乖乖的在凌天殿的僻静处修炼了三个月。
后来,那位师伯再看见他,双眉微皱,说是小小年纪怎的和自己的师傅一样如一潭死水般沉静,完全没有少年人该有的年轻朝气,于是便征求师傅的意见,带他到其他的师伯处修炼一段时间,美其名曰和众位师弟切磋法术。
可是他却拒绝了。
不知是真的受了师傅的影响,还是自己的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本该年少躁动的心,如今早已平静,看淡了这些浮世的喧嚣浮华,反而更享受宁静的生活。
再后来,师傅将整个蓬莱交给了他,其他的师伯也纷纷选好了自己的继承人,于是,某个平常的早上,他们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天,他的心一反常态的躁动,甚至都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刀山火海之中,煎熬受苦。
他不明白,师傅为什么不辞而别,前一晚,他们甚至还在一起下了盘棋,可是师傅却没有对他透漏一字半句。
也许,师伯说的救赎的时机到了,所以他们都离开了。
可是,他的心里有怨。
直到后来,他正式接任了蓬莱掌门真人之位,设置了其他四个大殿,在选取得力的上仙分别掌管之时,万俟咏隽找到了他。
“掌门,当年师傅们一夕之间消失,想必掌门心里定然有疑惑。今日我来,就是为掌门解惑。”万俟咏隽敛眉低首,恭敬的站在殿中,任凭打量。
“讲。”
“本来这件事情师傅们应该是谁也不会告诉的,我也是偶然之间得知。有一次,我被师傅罚抄书,那时候还没有修习辟谷之术,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就偷偷跑出去找吃的,还未到膳房就听见师傅说话的声音,我一害怕就躲进了假山之中,那里有个仅容纳一人的缝隙,是小时候玩捉迷藏发现的。可是我没想到脚步声伴着说话声到了假山这就停了下来。”
万俟咏隽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开口:“于是,我就听到了师傅的话。具体是这样的---”
“师兄,我瞧着秋落那孩子越来越沉默,若是有一天我们真的要走了,以他的性子怕是难以协调众位师兄弟之间的关系。”师傅的声音依旧是温暖和煦,却带着浓浓的担忧。
“秋落年纪虽小,但是性子沉稳,与修仙练道上颇有天分,且勤奋上进,是不二人选。你们几个师兄弟也要尽早培养几个得力的弟子,这样日后我们离开的时候才能放心。”
“师兄,我看秋落是个有主意的,你是不是要知会他一声,如若不然,我怕他日后心里会有疙瘩。”
“-------”回应的,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师兄,我知道你心里的顾虑,可是和这些顾虑比起来,我觉得还是让秋落知道的好。他会明白我们的。”
“明不明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怕他变的和我一样。”之前的谈话语气都是极为平淡,只这句话中带着浓浓的嘲讽,还有自弃之意。
“师兄!”
“师弟,我自小被族人告知这样的命运,一开始我也不甘,不甘心就这样屈服于命运,我反抗过,努力过,可是没有用,后来,我被送来蓬莱,即便是修仙练道也没有扑灭我心中反抗的火花,可是我还是失败了,现在,我认命了,就像修仙练道能否脱离仙身一样,看的个人的命数,而这,就是我的命。”
“这些我都明白,正因为这样,我们不是更应该告诉秋落么,好让他心里有个准备,也有个盼头。”
“盼头?告诉他真相还能有什么盼头!我之所以对他冷淡,就是不想让他心存念想,若是一开始就没有享受过这些美好的时光,失去的时候也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不,师兄,这几****和众位师兄弟夜观天象,有了新的发现,也许,一切都会改变的,那么我们的牺牲也就值得了。”
“什么改变?”
“师兄,你看。”
“-------果然,上天也算厚待我们天人一族。”
悠长的叹息响起,气氛有些沉重,带着伤感的味道。
大殿中,他皱着眉头,看着下首的万俟咏隽:“这能说明什么?”
万俟咏隽神经有些紧绷,脚下不敢挪动分毫:“也是从那时起,师傅师伯们有事情瞒着大家,而且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次的谈话虽然没有明确提及他们所有人消失不见的原因,但总归知道师傅师伯们都是身不由己的,或者说是为了我们大家。”
咽了口口水,万俟咏隽继续开口:“后来,我便到处打听有关于天人一族的事情,过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有了意思眉目。
传说中,天人一族是远古上仙遗留下来的后人,族中皆是一代单传,每个刚出生的男婴命中注定就是这个天下的守护者,或者说是成全天下太平的牺牲品。传言,天下虽有妖魔,有上仙,有凡人,但每三百年就有一次大劫,无人能够化解,除了天人一族一代单传的男丁,只要他们在劫难来临之前,留下子嗣,然后携其师出同门的八位师兄弟,一同前往当年远古上仙离去之地,以五行八卦之法,散去浑身法力修为,在原地静坐自然终老方能化解劫难。”
眉头一跳,他的心里瞬间就揪成了一团,散去浑身法力修为之后,就与常人无异,需食其五谷,饮其清泉方能生存,可是他们却要原地静坐,等待死亡的来临,这样不得善终的残忍,却原来是他最尊敬的师傅和那些师伯们的最后归宿?
看了看游秋落的脸色,万俟咏隽犹豫着开口:“如此这般推断,掌门您应该是师伯的孩子,只是师伯不忍你承受少年丧父的痛苦,故而一直对你比较严格,鲜少流露出温和的一面。”
大殿中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良久,他凉凉开口:“你先出去。”
后来,在选拔各殿管理一切事物的上仙时,他钦点了万俟咏隽。
再后来,他自己钻研捉摸师傅留下来的一切典籍、手稿,终于知道,所谓的变化,便是在他在位时,会有一个变数出现。
那个变数,便是东方莫离。
那天,他站在大殿前,看着下首规模宏大,气势恢宏的几座宫殿,有些怅然。
蓬莱山终年不变的温暖气候,使得蓬莱一年四季都是如春日般花团锦簇,树木葳蕤,那些或娇艳,或清雅,或魅惑,或淡然的花朵分布在整座蓬莱仙山之中,花开不败,再加上常年灵气的滋养,每一朵花都无比美丽,在微风中尽情展示着自己的风采。
还有那飞瀑怪石,亭台楼阁,回廊亭筑,每一项都是做工精细,工艺考究,看之赏心悦目。
可是,眼前这般锦绣精致的景色,看了几百年,日升日落,昼夜交替,一草一木都已经深深的印在脑海中,即便是闭着眼,也知道他们各自的位置与模样。如今,再也看不出一点值得惊讶的地方了。
倒是那凌天殿外的八角亭,一片热闹景象。
那日,他就如同今往昔很多时候一样站在这里,就看到万俟咏隽带着两个陌生的面孔进了蓬莱,其中的少年是精灵族,他一看便知,倒是那女子,让他好一阵恍惚。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尽管那女子蒙着面,他却觉得仿佛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有种敬畏之心,直到那朵朵如火的红莲在她脚下一一绽放,他才恍然明白,那,是他的救赎,是师傅手札中提到的改变天下命数的女子。
只是,逆天而行总是要付出代价,故而她命途多舛,虽有各方助力,但最终还是只能靠自己,熬过了,便能改变自己坎坷的命运,终得光明,一生无忧,也能改变他们天人一族得命运。
而万俟咏隽,偷窥天机在先,势必也将会被卷进这场战争中,是福是祸,由心而生。
就像几百年前天人一族的命运一般,如今的局面已是不可更改,唯有他们自己努力,广结善缘,方能化解自身的厄运。
东方莫离,那个骄傲冷艳的女子做到了,而万俟咏隽,却失败了。
事情终结后,他把自己关在凌天殿里三天三夜,想起了往昔和师傅在一起的情景,做了一个决定。
三日后,蓬莱掌门真人游秋落留书出走,信中言明将蓬莱一切事物交由大弟子墨书打理,上仙东方莫离胸襟宽广,法力高深,于蓬莱有功,日后蓬莱弟子但凡见到东方莫离,皆以掌门之礼相待,若敢不从,门规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