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梦与童话(一)
禁神山山顶。
午觉醒来,绝尘觉得心情愉快极了,便连看到天空翱翔飞驰的鸟儿也想上去逗乐逗乐。打从帝祖天人五衰遁入六道轮回之后,这些年来,头一回有如此愉快的心情。
所以,他决定再去看看世间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故事。
禁神山山顶自然便是韩城最好的观赏地点。
韩城依然还是韩城,依然有人离开,也依然有人来到这个世上,依然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这些世人的劣根性病根。
依然存在依然……
绝尘也依然觉得愉快极了,虽然这世间上仍旧有人为了一些东西或者一些人做出许多伤害别人甚至伤害自己的事情,不过也有人为了某些事或者某些人奉献出一生的青春、心血甚至于生命。
有人死亡自然就有另一人诞生,有人杀戮自然就有人拯救。
这是世人永世不更的因果循环。
绝尘似乎又恢复了当日仁慈、宽宏、慈悲的情怀,看透红尘生死。
今天下午,天色昏暗,云海翻涌,似乎快要下雨,有点不好。
绝尘却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是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因为今天会有人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能让他期待许久的事情变为真实的消息。
就在这时,冰繇却来了,还是很安静的,一来就默默的站立在他身旁,然后也看着他看着的地方。
很久之后,冰繇才开口说话。
外面有个叫方楷的人来找你。
冰繇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走了,紧跟着绝尘身后走的。
宇仙塔,塔内。
这三天来,方楷一直都过得很好,俞妃的病情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坏,不仅没有想象中那么堪忧,反而不可思议的好,才两天的时间,俞妃赢弱的身体几乎完全康复了,简直就是奇迹。
方楷忐忑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他极怕绝尘说的话是真的,俞妃和他自己绝不是绝尘所说的那样,是一只凶残狰狞的怪物,他也绝不能接受三天后俞妃会离开他。
不过,眼前渐渐康复的俞妃已告诉了他一件事,那天晚上其实自己是在做梦,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笑的噩梦。
这世界上的确有灵兽,可,自己和俞妃两人有什么可能会是怪物呢?
直到今天中午,俞妃的病情突然恶化,急转直下,整个身子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很苍白很虚弱,她的身体时不时还会像雾里花一样时隐时现,好像随时都会消失掉。
这时,方楷才醒悟,那不是梦,是事实,像噩梦一样的事实。
他想起了那个夜晚,想起了困兽之斗的半边灵兽模样的那个人,也想起了一个像神话一样的叫绝尘的人。
方楷很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要想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付出同等甚至更大的代价。
他毫不犹豫的,便来到了宇仙塔。
他不能没有俞妃,也绝不能让俞妃离开自己,绝不能。
方楷等了没多久之后,门一开,他便看到绝尘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像冰一样的女人。
“你来啦,坐。”
绝尘的步伐很轻盈,脸上的微笑也很灿烂,似乎非常愉快。
方楷没有坐下,从绝尘走进来到坐下,他一直都很恭谨的低着头。
“俞妃的身体状况还好吧?”绝尘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很不好。”方楷没有隐瞒。
绝尘点了点头,很郑重的说。“你决定要这么做了?”
方楷没有说话,看模样他似乎也感觉很迷茫。
“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俞妃体内的兽血一旦觉醒,后果没有人能预料,有可能会变成一只凶残嗜血的魔兽,也有可能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不管什么样,我都不能失去俞妃。”方楷斩钉截铁的说清楚他对她的爱有多深。
“很好。”绝尘走到窗边,看向窗外遥远的天际,看了很久很久。
“你可以回去了。”
转过身,往外走。方楷并没有多问什么,因为他直觉告诉他,这个像神话一样的男人既然说出了这么样的话,俞妃的性命大概就已无大碍了。
走到门口时,方楷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方楷忐忑的鼓起所有的勇气才问出口。
“你觉得什么样的代价才可以换取得了一个人的性命?”绝尘没有直接回答。
“我不知道。”他的模样很镇定,双眼间流露着一丝坚决的神色。
看似,他来找绝尘之前,早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可,却仍旧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态,希望从绝尘口中所说出的代价并不是那么的沉重。
绝尘又笑了,这种笑并没有任何耻笑或者厌恶的意思。
“如果说,我要你一命换一命,你觉得怎么样?”绝尘说。
他的神色变了变,似乎回想起了以前许多事,很久之后才回答说。“我愿意。”
当一个人失去了另一个人,除了死别之外还有生离,她变成了一个对你完全陌生的人,岂非同样是失去……
当别无选择的时候,生离总好过死别,至少还有希望,就算再渺茫的希望都同样是希望。
绝尘没有再说话,手指一挥,一道白光穿进了方楷的脑瓜子里。
“今天天黑之前,带着俞妃去地图上这个地方,帮我守护一些东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离开半步,直到那个人出现了,你才可以选择离开。”绝尘的眼睛像钉子一样盯着方楷,说。“这就是你的代价。”
他又想了一些事情。“还有提醒你一句,黑僦以后可能也会在哪里出现,你最好别理他。”
方楷已走出了宇仙塔,冰繇还在绝尘身旁,她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是不是有些事情想问我?”绝尘说。
冰繇也没有说话,她很认真的看着绝尘,很仔细的看。
走到塔沿边,绝尘摸了摸额头,说。“宇仙塔虽然也很高,不过却没有禁神山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你说这是不是心态在作怪?”
冰繇还在看着绝尘,没有说话。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绝尘说。
“我想认认真真的看清楚你。”冰繇说。
“看得什么样?”绝尘说。
“我觉得我开始有点不认识你了。”冰繇说。
绝尘笑了一下,冰繇追着问。“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就在这时,塔内的空气一阵波动,黑僦凭空出现在两人面前,身后还跟随着一个人。
“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灭世。又是兽王、又是姓韩的,不是灭世还会是什么。”
他居然直视着绝尘的眼睛。“绝尘,你最近可够疯了,比我黑僦还会找刺激。可不知,冰繇会不会也跟着你一起疯?”
绝尘笑了笑,看了一眼黑僦身后的那个人,说。“你身后的那个人是你新找的帮手吗?你又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给杀了?”
黑僦笑了笑。“你怎么这么说话,我怎么敢杀你呢。要是我杀了你,帝祖回来问我要人,我到哪里找个像你这么样的人给帝祖。”
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是不是说:如果确定帝祖死了,我就不敢保证不杀你。
绝尘没有说话,看神色,他似乎非常了解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
“这个人叫疯狗,能力一般般,不过举手投足间杀掉个把人的能力还是有的,别以为他名字叫疯狗,就疯疯癫癫的。”
黑僦看了一眼身后的疯狗。“我看绝尘你如果要灭世的话,身边没有个像疯狗这么样的手下,实在说不过去。”
他接着说。“其他的比如救死扶伤、慈悲为怀这些小事他可能帮不了你,可你说灭世这种杀人放火、**掳掠的打手,疯狗他最适合了,你考虑考虑。”
“你都这么说了,我一定得好好考虑。”绝尘说。
“必须要认真考虑。”话刚说完,黑僦已带着疯狗瞬间离开了宇仙塔。
他的笑声依然那么响亮,依然那么讨厌。
“看这么样的状况,似乎他比我更像要灭世的那个人。”绝尘接着说。“你觉得黑僦他有没有这个能力?”
“不知道。”冰繇说。
“明天晚上会有个很精彩的故事开幕,要不要陪我去看看?”绝尘说。
“不去。”冰繇仍旧很认真的看着绝尘,似乎还在等着绝尘的解释。
“待会也会有件有趣的事情,我觉得你应该尝试着和我一起去参与一下。”
看着绝尘渐渐走远的身影,眼前仿佛起了一层拔不清的雾,很虚幻很迷茫,曾几何时这个宽厚的背影如此的亲切、如此的靠近,曾几何时这个高大的身影已渐渐的附上迷茫的雾,模模糊糊,渐渐陌生。
冰繇看着窗外风起云涌同样有点看不清的世界,她淡定冷漠的脸庞渐渐的便起了些许变化,似乎想起了许多很久很久以前的有趣的事,然后她又看向绝尘走出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她便也走了出去。
黄昏!将黄昏。
天色虽仍昏暗,也并没有降下大雨,润泽大地。
这酝酿已久的大雨,似乎也害怕了世人厌恶憎恨的目光,只想在黑暗中窜行。
天际的那一片黑夜前的余光却在乌云中涌动窜走,挣脱束缚,奉献给大地。
美丽,伟大,洗涤心境,触动灵魂。
黄昏之际,能涌现这么样的景色,相比于短暂的夕阳,实在不能算是太坏的事。
张小妤今日的遭遇也不能算太坏。疑问还是疑问,想见一个人还是没有见到,仅此而已。
忘记,本就是人类无法避免的悲哀之一。只要是人,谁都会有忽然间忘记了一件事情一种东西的时候,这很平常。
张小妤当然也是人,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忘记一些事,本来她当然也不会太在意。
只可惜她也染上了韩亦轩的毛病,然后互相感染。
她昏倒在后山湖畔这件事,当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她自己揣摩是被人袭击的。
是什么人袭击她?
为什么袭击她?
寻仇?
阴谋?
她本想借用梅子坞老师天马行空的脑袋和经验来揣摩这件事的原由,他竟然提都没提起。
她只能如韩亦轩所说的事出必有因,将这件事用阴谋论来揣度。
就这么样将一件事阴谋化了,的确太唐突,太武断……
她一直都相信人之初性本善。
人的内心世界也像这个现实世界一样,是光明的,美丽的。
纵然有黑夜,明月在。
只可惜,这毛病相互感染得太深,深得已成为乐趣。
张小妤和花白雪分手后,她便去了一趟后山的雪水湖。
雪水湖这地方,美丽却僻静,并没有太多人会上去。
她通常也只会在训练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后山的雪水湖前。
训练完毕,当然需要在冰冰凉凉的雪水湖下,舒舒服服的沐浴一下。
韩亦轩曾经好几次心疼她,女孩儿实在不能用冷水沐浴,她当然也知道这是一种很不好的坏习惯。
往后的几日,不知道她又要经受他怎样程度的听觉折磨,她不敢多想。
现在,她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要在雪水湖畔袭击她?
她实在不希望这世界,这人心太灰暗……
她在雪水湖前三圈又三圈很深入仔细的探查,除了雪水湖前那棵树干留下了她手中针刺出的痕迹,竟然再也没有发现一点可以让她继续深入探索的痕迹……
雪水湖中的湖水又清又柔,流水涌进湖中的声音,美妙轻柔而动听。
流水声好像忽然间拥有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幻化成人声,说服她,雪水湖中说不定就有她想要的线索。
她已脱了鞋子,赤着脚,走近湖畔。
她的微笑忽然间变了,就好像冬末春至万物复苏一样,然后拎着鞋子,轻快的跑下山去。
因为她想起了韩亦轩,听着动听的流水声,突然间她就想起了韩亦轩。
是他告诉她流水声的美妙,是他令她发觉追查真相的乐趣,是他使她觉得她自己还是一个小女孩,是他让她……
她好像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会突然想起韩亦轩,然后什么事情都不管的去找他。
在很多时候,她却偏偏又找不到他。
今日,她当然还是找不到他。她去找的地方并不多,水浒塘的新洞村,同林山白云瀑布前,仅这两处地方。
韩亦轩常去而她又知道的地方当然绝不止这么两处地方,而她却已决定不再去找他,如果连续找了两处地方都找不到人,第三处第四处地方大概也找不到。
命中注定,有缘无份,这些世俗灰暗的心态,她并没有沾染上,更不会有诸如事不过三,错过,这些自欺自虐的毛病。
她只不过认为人生总不会有太多的十年,本就应该摒弃恶习,让自己快乐,让别人快乐。
既然找不到他,便让他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