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71 离别
宁耘带着人在悬崖下找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身上穿的正是梁晨先前的衣服。悬崖太高,摔下来就成这个模样了。一代美男子竟然落了这么一个下场,谢陌唏嘘不已。当年在御苑池畔比美的情景涌上心头,忍不住悲从中来。可是又不敢让人看到她在为国贼流泪,就连萧枫都在死命憋着。
“公主,有劳您……”宁耘走过来,有点为难的请萧枫过去认尸。
“那么高摔下去,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萧枫怒了。
“公主恕罪,末将职责所在。”
如果是旁人,萧枫直接一个耳光就甩过去了,可宁耘是她表哥。
“本宫不去。”
“还是现在认了的好,不然皇上也会让公主来认的。”
萧枫想了想,皇兄真的干得出这种事的。只好道:“带路吧。”
淮王道:“枫儿等等,大皇兄陪你去。”
萧枫扑进他怀里,“大皇兄!”
淮王摸摸她的头发,“走吧。”
兄妹俩相携去认尸,谢陌拿手绢蘸水给仰着头的萧柏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
“皇嫂,我没事儿。”
“嗯,像个男子汉的样子。”
“本来就是。”
谢陌留意到有个僧人过来在不语耳边说了什么,她疑惑的看了看,然后和不语等人一起下山。
“大师,什么事?”谢陌压着声音问。
不语看她一眼,轻不可闻的道:“造了七级浮屠。”
谢陌眼底一亮,可是身遭都是侍卫,不好细问。不语拉着萧柏的手,大步下山,萧柏回头冲谢陌挥手道再见。
“娘娘,臣起先让人抬了两乘窄轿上山来,您坐窄轿下山吧。”
山路又陡又窄,萧枫走了,旁人又不好牵着她下山。谢陌点点头,上了他们抬来的窄轿。大师说的什么意思,那具尸体难道不是梁晨的。可萧枫去认尸去了,如果她说破那也没用啊。那么高的悬崖,梁晨怎么可能还没摔死。
到了山脚下,谢陌执意等着萧枫回来一起走。
等了一刻钟的样子,脸色苍白,身上带了股呕吐后的味道的萧枫被萧楹搀扶过来。
谢陌忙扶了她上马车,萧枫道:“多谢皇嫂。”
“你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宁耘留下看着人打扫战场,萧楹便护送他们二人回宫,一直到宫门处见她们进去了才打马回府。
谢陌一直在不动声色的观察萧枫,哪知道她就脸上苍白的靠在自己身上,眼也闭着,看不出个所以然。不过看这样子,她是指认了那句尸体是梁晨了。
没有留活口,萧槙十分恼怒,那破损的尸体他让人拿冰封存起来,然后从大牢里把红袖招的风羽招来再辨认。并没有告诉她这是谁的尸体,可是风羽看过那身上的一些痕迹,直接就扑了上去喊世子。
那尸体破损的太严重了,无法久存。萧槙无奈只得让人烧了,然后让人千里迢迢的把骨灰盒给梁骁送去。
萧柏很快从大相国寺回宫,礼部已经选好了洛王府,是之前一位绝嗣的老王爷的府邸,在王爷王妃过世后由朝廷收回的。稍加修缮年后便可搬进去。
萧槙去了心腹大患,安心休养。看谢陌郁郁了几日,便接受了事实,他心头大定。
到年前,萧槙差不多恢复到一个普通人的样子,丹田内也渐渐能凝聚起真气。谢陌也替他欢喜,这样子恢复得就更快了。除夕宫宴也可以出席了。算来,皇帝已经半年没有在朝堂上露面了。之前出去督战,后来又病卧。而她,就只等着正月初一去大相国寺给母亲添香油再一探究竟了。
自从萧槙恢复了五六分,便要求谢陌把那个塌搬开,睡回了床上,他现在可不是病人了。就算还是心有余力不足,晚上搂着睡也是好的。谢陌已经习惯了抱在一起单纯的睡觉。不过今晚有些不对劲,某人的爪子一直在她身上流连不去,然后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谢陌按住龙爪,“皇上,来日方长,不要勉强。”
萧槙张口咬了她的耳朵一下。
“是真的,半途而废多扫兴啊。须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谢陌声音里满是笑意。萧槙之前也蠢蠢欲动过两次,可是体力跟不上,只得作罢。
“你这算是激将么?”
“不是,臣妾是为皇上的身心着想。”谢陌忍不住笑出声来,被萧槙恶狠狠的亲了过来把声音堵住。
“今天非把你收拾了不可。”
当晚皇帝陛下终于一鼓作气攻城略地,虽然比不上全盛时期,但也让久未亲近的小两口感觉身心再次合一。
“嘿嘿,事实证明朕还是行的。”喘匀了气,萧槙喜滋滋的说。
谢陌靠在他的胸膛上,闻言伸手指戳戳他,“尚能再战否?”
萧槙的笑声戛然而止,半天才道:“来日方长!”
“哈哈——”
“谢陌,你会为今天的嘲笑付出代价的!”
谢陌拉过被子,“我先笑了再说,反正以你的性子,一旦好全了,能不可着劲儿折腾我么。睡觉!”
“有这个觉悟就好!”
第二天药娘端了一碗药到谢陌面前,她诧异的看着萧槙,这人不是总念叨说她答应给他生一堆孩子么,怎么又变卦了。谢陌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想不想生孩子,可是喝洗胎药是她很不好的记忆之一,难免有些抗拒。
“太医正说如果想生孩子,最好是在父母的身体都在最佳状态的时候。昨日我没有防备,所以只有辛苦你再喝一次药了。”萧槙开口解释。
他如今还没有正式上朝,但已经能够召见重臣议事了。朝堂上对他的康复和回归是非常之喜悦的。经过之前后宫你起我落的一番变故,朝臣对皇帝回归的期盼盛况空前。每日都有人自发的在心底为他的健康默默祷告上苍。如今亦是在心中大呼老天有眼。
谢陌听了萧槙的解释,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后者立即递上清水让她漱口,又喂了一颗蜜饯到嘴里,把玲珑的活儿都抢了去。待用完早膳,萧槙去前殿处理紧急大事。谢陌则处理例行的后宫杂务。
处理完例行事务,今天最大的一件事也就是给田婕妤搬宫。她已是满了四十天了。谢陌现在是长住乾元殿,因为萧槙身体的原因,朝堂也无人说话。她便把西轩室附近的宫殿收拾出来处理后宫事务。如今,人少,事也少。而且,三个事儿头也都不在了,至少目前还没有冒出敢叫板的人物来。所以,处理事情很是顺遂。
如今宫中,除了皇后,就是贤妃、肖充容,然后就是田婕妤了。其他的都是低位嫔妃,包括云裳在内。所以,田婕妤搬宫也就不是件小事了。贤妃、肖充容都来凑热闹,还有些低位的妃嫔也来了。当然,已经不再禁足的云裳没凑这个热闹。
“母后”萧炜也在,看到谢陌就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而由贤妃代为抚养的萧蓉则没有来。实际上自从淑妃被赐死,她一直在生病。谢陌打发太医去看了,自己也过去瞧了一次。萧蓉如今整个人都沉寂了。谢陌去了,两人都不太自在,所以她也就只去了那么一次,情面上尽到了责任就是。
谢陌抱起萧炜,自从萧槙好了,他们母子就从西轩室后的小院搬走了。肖充容的太后梦自然也就破碎了。不过,比起之前要被灭族的恐惧来说,现在能好好儿的活着,享受荣华富贵就已经很好了。她还是很知足的。
谢陌坐在一边,把萧炜抱起来放在自己旁边,一起看着宫人忙忙碌碌的搬着东西。经过魇镇娃娃一事,这小子愈发的黏她了。小孩子也知道谁是真心待自己好的人。
田婕妤方才出来正式拜见了皇后,奉上了茶,现在进去把三皇子抱了出来给皇后看。这小子在肚子里就大,现在快两个月了,更是胖嘟嘟的。
“母后,三弟还没有名字呢。”萧炜拉着谢陌的袖子说。他也是方才询问被人告知的。
“这段时日皇上一直病着,现在刚好点,回头让他赶紧给咱们三皇子取个名。”谢陌看着襁褓里吐口水泡泡的三皇子笑道。
待搬好了,谢陌没去看田婕妤的新宫舍,她今日本就不是为这个而来。她是来看着贤妃指挥人把慧芷宫恢复成当初太后在日的模样的。魏嬷嬷也在一旁看着。如今三皇子不用她亲自照看了。
谢陌这次打压了云裳,是绝不容她再回到这个位置的了。云裳人在慧芷宫里,就可以借太后的势。所以,一定不让她重回贵妃的位置。
看侧殿一片忙碌,谢陌走到萧槙旧日的居所去,这里是没有变的。她坐在床上,四下里看看。昨天说到她要到慧芷宫来,萧槙说起她在他床上尿床的往事,笑不可抑。
谢陌直接以一句‘我那会儿不记事,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打发了。心头却知道这是真的,因为萧槙一说,她隐隐约约的就想起来了。
萧槙在她身后笑,她就只当听不到。这会儿坐在床上,她就想起了萧槙绕着三岁的她气咻咻的训斥的场景来。而她又羞又窘,因为她的确是早就不尿床的了,临走还央着他保密。他当时叫她什么来着,对了,宝贝儿。怪不得萧槙后来说除了太后他只叫过自己宝贝儿,她当时听了嗤之以鼻,因为压根没想起来他什么时候叫过。
贤妃和魏嬷嬷在门口看到皇后一脸古怪笑意,还伸手抚摸皇上从前睡过的床的床单,对视一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贤妃娘娘,奴婢日后就真的要养老了。”魏嬷嬷见了皇帝病中皇后的作为,终于从口到心的信服了皇后是唯一可以带给皇上幸福的人,也是够格站在他身边的人。她也算不负太后的托付了。
贤妃看着魏嬷嬷,心头却有些茫然。她一直以来追求的就是在宫中好好的活着,如今贵妃遭贬,淑妃德妃均被赐死,除了皇后,就是她了。以皇后的气度与心性,只要她不觊觎皇帝,那么下半生的日子就是可以预见的了。可是,就此安富尊荣就是她想要的一生么。从现在就可以一直看到临死的那一刻去。
皇帝把大公主交给她抚养,可大公主已经八岁,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们很难再培养出亲如母女的感情。再说,再有个六七年她便要出宫嫁人了,也无法长久相伴。
皇帝心里只有皇后,想要使手段争夺的人,如今都没能落个好。她之前就知道不能起那个心,以后当然更不会。可是,下半辈子真的就要这么过么?
魏嬷嬷见状小声道:“皇后曾经问过奴婢,娘娘从前可曾有过心上人。”
贤妃心头犯嘀咕,皇后为什么要问这个,魏嬷嬷又为什么要此时告诉她。
这会儿萧槙正在乾元殿御书房见云太师。云太师之前其实也想放手一搏,但皇帝外甥当初什么都没说,独独交代了他一句不要上蹿下跳。肖家、谢家相继出事后,他就一直在琢磨这句话,还有皇帝提拔他养在外头的老二这个举动。最终还是暂时保存实力没有妄动。
果然,王家紧接着就被清算了。然后,皇帝的病渐渐便痊愈了。这么回头一想,他如何不明白皇帝保全云家的意思。这会儿他甚至怀疑,这场差点动摇国本的大病,不会也是皇帝弄出来的吧。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前方在打仗,他即便要清算权臣也不该急于这一时。大概病得重是真的,但没有重到外传的那个地步。因为梁骁让人造谣说皇帝要驾崩了,索性他就将计就计把不安分的因素都处理掉,省得碍手碍脚。虽然是冒险了一点,但也是有好处的。这一番动荡以后,几大家族都受损,对其他人自然也有震慑作用。
而今日召自己进来,也许就是要自己交权。他手里那些底牌,皇帝原本就知道一半,刻意去查的话,怕是七七八八都知道了。
只是,就这样被他赶出去,怎么能甘心。女儿和外孙女还在宫里,如果云家没落了,何人能给她们撑腰。云家难道就只能风光这两代,那些所谓绵延百年的大家族不也是这么一步一步发展壮大的么。为什么就不能给云家一个机会?
“舅舅”
“嗯?”云太师楞了一下,萧槙已经很多年这么叫过他了。
“让二表兄认祖归宗吧,家族要传承,自然得有挑大梁的人。”
“你……皇上早就知道了?”
“有两年了。”
云太师跪下,“臣、臣欺君……”
萧槙摆摆手,“就说你此刻才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好了。(www.pnxs.com平南文学网)朕身上有一半云家的血,心里怎么能不向着云家。二表兄是可造之才,朕会好好看待的。只是裳儿,她真的不适合宫廷,当年母后一直不答应就是这个原因。舅舅手里的力量就传给二表兄,你年事已高,这一场大战后便颐养天年吧。这也算是善始善终,为云家日后绵延后世留下一个功成身退的好名声。”
“是。”云太师忙应了一声,心头却是茫然若失。
萧槙顿了一下,“你把儿子认回来之后,朕给他指婚陈相嫡次女,待到战事完结他累积的军功应该也很看得过去了,到时再成婚。舅舅想家族一直繁荣下去,不如把心思放在孙儿孙女身上。后代能成才,那才是家族传承的根本,不能妄想一步登天。”
云太师想了想谢怀远培养出的儿女,还有孙女,以及尚未成年的孙儿。比自己现在的儿孙是强多了。再想一下外头那个儿子,的确还是有潜力的。给他娶到陈亚夫的嫡女,日后他的孙儿孙女未尝不能像谢家孙辈一般有出息。
再说,这一次皇帝的相护之情,还有早就知道自己欺君却不加以追究,这样的示恩也是警告,他该退了。功成身退,善始善终!能有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了。
“臣,多谢皇上。待此战之后,便冰河洗剑,马放南山。”
萧槙把人扶起来,“舅舅能看开就好。这样,朕也不会对不起母后。至于裳儿和荻儿,舅舅更加不用担心。皇后虽然不是以德报怨的人,但也绝不是赶尽杀绝之人。再说,还有朕呢。”
云太师走出御书房,心头有一种呼啦啦好似大厦倾之感。二十多年的经营,到今天功亏一篑。好在,手里那些力量皇上让他交给自家儿子,还承诺会扶持他,并为他指了一桩好姻缘。好在,他还有这个儿子,不是满盘皆输。好在,太后是他亲妹,皇帝终究是网开一面。
萧槙看着他舅舅微微有些萧瑟的身影,想起当年那个征战四方的大将军,心头也微微一叹。太过急于求成了,要打造一个家族,起码得是三五代人的努力才能成形。而且华禹不能出现可能威胁到皇权的权臣。
这次虽然险了一点,但王家元气大伤,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无法复原。他没有禁止王氏子弟参加科考,这是给他们留了一条路,也是重才之举。而云家,就像云裳一样被连贬数级,就等着看那位二表兄在战场的表现了。而谢家,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家族了。等到陌儿生下嫡皇子,等到大舅子位极人臣,会否是新的威胁?
云家、王家、丁家都落马了,独独只剩下一个谢家。朝堂是容不得一家独大的。虽然朝堂还有宗室王府,还有陈相那样的新贵,可如今,谁家能与谢家抗衡。为了平衡,那就必须扶持新的家族。
田婕妤的家里只是七品县令,虽然这一次三皇子出世,援例升了一级,那也离得太远。而肖家,原本在二流与三流之间徘徊,沾了二皇子的光,跻身二流。在这次的魇镇事件里,肖家人还算表现不错,没有胡乱攀扯。
“郑达,去查查肖充容娘家有什么得力的人,族里的也算。”
“是。”
见云太师之前,萧槙见了淮王和陈相,处理了几件要事,其他的就推给他们了。他现在精力不够,还得再休养一阵,磨刀不误砍柴工,急不得。
老三的封地被梁骁占了,老大的倒还没有。年后自己亲自主政,想必他会为了避嫌请求回封地去,到时候就让他把废后带走好了。凭良心说,如果他处在大皇兄的位置,他是做不到这样的。如果当年即位的是大皇兄,他此刻一定是趁机夺了皇位占了皇后(如果后位上是谢陌的话。)因为他有自信,他可以重整山河。而老大顾忌的怕是江山因此不稳,他自己无法掌控住,所以不敢贸然行动,怕做华禹朝的罪人吧。
老大别的都好,就是少了点杀伐决断。不过也幸好如此,不然,他们兄弟的心结怕是不容易解开。他对谢陌没有男女之念,在他病重随时可能驾崩的情况下也没有伸手夺他的江山,他也该好好的回报才是。
“召淮王!”
萧楹在前面履行监国职责,不过皇帝既然没有大的危险了,他肩上的担子自然就轻多了。不过还有几日就要封印了,所以要处理的公文特别多。闻说皇帝召见,他便把手上正在处理的公文放下,对面前的官员道:“你在此等着。”
“是,王爷。”
萧楹迈步到御书房,“参见皇上!”
“皇兄免礼,坐吧。”
“谢皇上。”
萧槙把早就准备好的让淮王回封地时带废后一同回去奉养的圣旨递了给萧楹。后者看过后露出喜色来,但随即隐去,“皇上,这不合祖制。”
萧槙心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你拿着就是,其他的自有朕去办。你也别担心朕太为难,朕本来就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不妨告诉你,三年前朕没做成的事,总归是要做成的。”
萧楹一凛,三年前皇帝一意孤行要将云太后的牌位摆进奉先殿,与父皇同受香火祭祀。可是为当时的礼部尚书吕元一带着百官在宫门前跪谏,而皇室族长魏王拼死挡着,后来还是陈相和谢阡搬来了不语大师,才劝住了皇帝。怎么,他始终是要这么做么?
萧槙背负双手,从龙案后走出来,“所以,你这件不算什么。陌儿中途曾经被废,朕也要即位之君日后将她的牌位和朕的摆在一处受香火祭祀。”
萧楹仰头看了他一眼,对他的任意而为升起一阵羡慕。随即释然,他注定就是做贤王的命吧。这才是他该有的位置。如今的天下需要的不是守成之君。他如果硬是做了皇帝,也会很吃力。心头最后的一丝不甘也消退,缓缓站起,撩衣下拜:“臣,谢主隆恩。”
萧槙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越过他走了出去,谢陌正等着他开饭呢。
日子就这么过着,萧槙除了去处理些要紧的事务,都在西轩室和谢陌消磨时光。一时让谢陌都要忘了他是皇帝。直到除夕宫宴,萧槙重新露面,下面群臣三呼万岁的声音大得出奇,才让谢陌恍悟,她身旁的到底是华禹的主宰,是下头这些人的主心骨,不只是她自家多情的夫婿而已。
“众卿平身!赐座!”萧槙拉了谢陌落座,然后才平缓的开口,他的功力恢复了三成,所以这声音也很是洪亮。总之从外表看,是完全看不出这人一个月前还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了。
在二人身后,按位分呈扇形坐着贤妃等人,云裳告假。云裳如今的位分,对着好些人都得行礼,所以几乎是自我禁足了。只有十五的时候不得已露了回脸。萧蓉四姐弟今晚也出席了,不过都只露了下脸就回去了。
酒过三巡,萧槙拉着谢陌退席,回去相亲相爱。
“来来,再战一个回合。”守完岁,萧槙自觉还有体力,便兴致勃勃的去闹谢陌。
“我明天想去大相国寺烧新年头香,然后给我娘添香油。”
“添香油又不拘时辰,至于第一炷香,让大师把山门关着,等你到了烧了头香再放行。”
“那也不能晚得过分了,不然暗地里还是有人要说的。你别闹,我要睡了。”
萧槙想了想,“我就不陪你去了,省得大师又教训我不好好休养。”
“嗯。”谢陌暗自好笑,就知道萧槙不会去。不然,明儿她还不好找机会问个清楚呢。
次日清晨五更时分,皇后的凤撵便驶出了宫门。她要去大相国寺烧新年头香,也是还愿。之前去见大祭司,对外说的是去为萧槙祈福,如今他大好了,自然该去还愿。
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等在大雄宝殿外了,是等着烧第二柱香的人。这头香皇后要烧,谁敢同她抢。但第二柱香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谢陌烧了头香,恭敬的敬在佛前,玲珑则取出一万两的银票放进功德箱。然后便去给谢夫人添香油,再然后,去禅室找刚做完早课的不语。
不语对谢陌直截了当的问题给予了否定,“梁晨已经摔死了,贫僧没有救他。”
谢陌的脸色变了变,“那您说您造了七级浮屠?”
“不是梁晨。”
谢陌福至心灵,“对、对、对,梁晨已经摔死了,当然不是梁晨。一入空门,尘缘尽断。”
“阿弥陀佛!”
“他真的出家了?怎么就看破红尘了?”
不语不再理她,谢陌便带着这样的疑问下山了。不知道梁晨知道不知道濬儿的事,或许等以后会知道吧。
回宫以后,萧槙告诉谢陌一件事,因为梁晨的死,梁骁报复性的攻城,大军由梁捷率领。水清幽抱着强攻上晾马城的梁捷坠下城楼。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还在心底暗暗高兴梁晨活了下来,而且脱离那团纷扰的谢陌整个人愣住了。
“小、小水死了?”
萧槙看她整个人直愣愣的,原本含笑的面庞沉寂下来,拉她坐下,告诉她详情。
原来梁骁惊闻爱子死讯,调集大军进行报复。而晾马城守城士兵与之相比,人数差距极大,便被敌军用登云梯强攻了上来,眼看就要破城。梁骁心在报复,这城一破,说不好要屠城。水清幽当时就在城楼上为受伤的士兵裹伤。见到这样的情景,竟是趁着率军攻城的梁捷初登城楼、立足未稳之际冲出去抱着他一起跳下了城楼。
梁捷当场毙命,后来也果然找到了他的尸体。至于水清幽,有人说看到她飘然而去。而且战场上没有找到她的尸体。但是,她也没有回神谷,如今竟是失踪了。
水清幽在军中活人无数,而且以她的品貌,直可以说是那些离家多年的士兵心中的女神,眼见她奋不顾身的和敌军将领同归于尽,当下守城士兵都被激起了血性,誓与晾马城共存亡,要为水大夫报仇,硬是将被攻破的缺口堵住了。
而梁军方面,梁捷身死,梁骁心头大恸,竟是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强忍伤痛利用人数优势再次指挥攻城。这一次却是遇到了千机子赶制出的五百架大风筝赶到,上头有一千名精锐士兵,是援兵的先锋,从空中投掷下易燃物品,导致梁军乱了阵营。
按说这个大风筝原本是梁晨弄出来的,被萧槙打了一只下来,又交到当世巧匠千机子手中几番改进,竟是此时被谭记用了出来成为一支奇兵。
只可惜,这也只能让梁军乱了一阵阵脚,梁骁不愧是个人物,竟然很快稳住了。而被千机子改进后能控制方向和降落位置的大风筝有四百来架安全降落在了晾马城内。其他的,有被梁军的箭射落的,也有不能自控坠落的。这也是千机子当初死活不敢让皇帝上去比翼双飞的原因。要知道,那个时候还没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呢。哪怕是百分之九十九也不能让皇帝去飞。这一千名士兵都是知道这个危险的。
可是饶是多了八百人,晾马城依然很危急。但好歹守了下来坚持到了援军到来。而令到梁骁不得不撤兵的是常浩带领的两只千人队,他们急行军绕道去攻梁营。这两千人的破坏性是极大的,从落架山上牺牲几人就干掉了梁晨带在身边的四五十号人就可以知道。
这一仗双方的损失都不小,但总的来说,梁捷身死,对梁骁的打击是致命的。他有四个儿子,长子和四子是最出色的,如今双双身死。这对一个已经五十多岁的父亲来说是不可挽回的损失。一下子断了他两翼不说,还让他失去了合意的继承人。要再生养一个出色的继承人,至少需要十五年。
萧槙轻声慨叹道:“我真的没有想到水清幽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为谭记的援兵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也间接的保住了晾马城。”
说实在的,中蛊一事,萧槙心头还是有些怨怪水清幽的。不是她,梁捷怎可能那么轻易将谢陌掳走,又害得自己险些驾崩,天下不稳。如今,她用这样的行为重新为自己赢得了尊重。
“希望小水是真的没事,也许她过了心头这个坎,神谷还是肯回去的。”
“朕须得好好的旌表她,将她生平救死扶伤的事迹传诵天下。”
谢陌半晌无语,水清幽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则是大义,当时的情势间不容发,一则却是因为对方是令她爱恨交织的梁捷。
水清幽曾说过她不再迷恋梁捷,可是心交了出去哪是这么容易收得回来的。可是那个人,欺骗她,令她成为令到天下动荡的罪魁祸首之一。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回头,她的是非观念也不容得她跟随,可是终究是放不下那个暮霭中微笑着走来的青年。宫中皇帝‘病重’引发的危机让她感到的内疚,对挚友的抱歉,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让她在一瞬间做出了那样的取舍。
而梁捷会中招,想必也是猝不及防。水清幽定然是制住了他,或者用药,或者用武技,前者的可能居多。不然,以梁捷的心性想必不会束手待毙。水清幽也是至为了解这个男人的,所以在生死一瞬的时候定然不会给他推开自己的机会。
谢陌回到逸庐去默坐良久。三年前,在宫中受苦的她是怀着非常兴奋的心情在这里布置院子迎接好友的到来的。如今物是人非,斯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身为女人,所爱非人真是一件至大的悲哀,这个人还跟自己立场对立就更是悲剧了。”谢陌说完起身,“在这里摆上几盆小水最喜欢的兰花。”
“是。”
坤泰殿有暖房,所以此刻外间没有的兰花在这里却是有的。
“娘娘,要让人把地龙烧起来么?”
谢陌这几个月都在乾元殿西轩室起居,所以坤泰殿的地龙没有烧。方才玲珑只得让人燃了火盆应急。看娘娘这个架势,像是要住下来的样子,玲珑便问了这个问题。
“烧起来吧,长期住在乾元殿总是不好,有干政之嫌,还是呆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好。”
表哥已经上折子请求回封地。因为他立了大功,除夕家宴上萧槙打破祖制让他带生母去封地。魏王和礼部尚书倒是提出异议了,可是这次因为时机不适合,经过这一次‘病重’事件,皇帝的威信不减反增。而淮王的确又立了大功,这几个月多亏他稳住大局才让人心不致溃散,让梁骁的阴谋没有得逞。再者说废后已经是那样,群臣并不想这个时候为这件事和皇帝闹僵。所以,这一件违制的事倒是很顺利的就被办成了。
于是到了正月初十,淮王离京的日子,谢陌便代表萧槙去送行。对萧楹这个大哥,萧槙是心结尽去了。可是对几次三番害他与太后的废后谢青鸾,萧槙却是无法释怀。他这个人,爱恨都很强烈,也不屑于伪装。
“皇后娘娘”淮王妃史氏见到谢陌忙福了一福。淮王不方便在后宫走来走去,所以是她进来接人,看着把废后搬上车。
“皇嫂不必多礼。”谢陌走到塌边,看了一眼姑姑。后者还是不能说话不能动,但眼底的戾气消退了很多。想来争了一辈子,能够跟着亲儿子去封地养老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而且,云想衣赢了,她却也没输。至少,她还活着,可以看到自己的儿孙。
眼见侄女儿如今比自己当年过得好,她也露出点欣慰的笑容来。不过,眼底还是有一抹忧色。
“姑姑放心,谢家这艘船不会沉的。”谢陌轻声道。日前皇帝给三皇子取名为萧熠,封赏母族。又以补偿的方式提拔了肖家的几个儿子、侄儿。而自家兄长却还是没轮到什么正经差事。这个用意是很明显的,现在的谢家风头太盛了。
谢家内有皇后,外有足堪大用的国舅,近有淮王,远有魏国公,只等谢陌生下嫡皇子,便是最荣耀的时刻,真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这样的荣耀,二十多年前淮王降生时也曾有过,而且那个时候谢怀远还是丞相,可结果却差点一败涂地。
对于姑姑临走之际的担忧,还有父亲一直以来低调到不能再低调的行事,个中缘由谢陌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她乐见萧槙将肖家扶植起来,若不然,谢家就太显眼了。
送到后宫与前殿的交界处,就看到正依依不舍拉着表哥的萧柏。
“参见皇后!”又是一番见礼,谢陌摆手让他们免礼。
“三弟”
萧柏走到谢陌跟前,“皇嫂,臣弟想送皇兄到城门。”
“准你送到十里亭再回来。”谢陌自己也想再送远一点,可是身份所限却是不行。想必父兄还有旭旭也会送到城外十里亭去。至于不语大师那里,表哥日前已去了大相国寺辞行。
“好,多谢皇嫂。”
萧楹过来,抬手道:“娘娘保重,臣告退。”
谢陌点点头,“皇兄,你也保重!”目送着小时候一直给她零花钱的表哥再一次远离皇宫,谢陌感到有些孤单。身在皇家注定了他们不能一大家子在一处,而是必须分散各地,终年难得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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