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陌朝朝骑似云(一)
第006章南陌朝朝骑似云
浓长的睫毛颤了两下,榻上的人儿缓缓睁开眼。
墨凉夜长吐出一口气,伸手扶额自榻上直起身。
两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梦到这些陈年旧事啊。他在心底低声苦笑。大抵是日夜赶路,颠簸得未休息好的缘故吧,自三年前中了毒,这副身子骨愈发得差了。
胸口一窒,他不禁掩唇轻咳。
马车忽的一沉,车帘撩起,冷风在一瞬间灌入暖融融的车厢。
墨凉夜抬眸,见玉青璃已从车门钻了进来,一撩袍子坐在他对面。
“墨相的侍女倒也忠心得紧,一听墨相咳嗽,便非要进来,倒是好不容易让青璃给劝住了。”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绵长的气息尽数喷在墨凉夜面上。“墨相难不成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哪里,不过是一些陈年旧疾罢了,我那侍女大惊小怪,倒让国师看了笑话。”他微一拂袖,不着痕迹的向软榻内侧挪了挪,再度拉开距离。
“也是青璃唐突了。但自青璃见到墨相,却总感觉墨相面色不佳,气息稍乱,身体羸弱。”玉青璃好似未察觉到墨凉夜的反感,并未意识到自己动作诸多不妥,又向他近了近。
对于玉青璃的言论墨凉夜不置一词,话语依旧淡淡:“国师此言差了,凉夜毕竟是习武之人,身子倒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国师莫也如我那侍女一般,将我当做那碰也碰不得的瓷人儿。”
说这话的时候,他半个身子对着窗外,日光透过竹帘,细碎地洒在他身上,映得脖颈后的皮肤一片耀目的白,肌肤细腻如瓷,透明若玉,仿佛下一秒便会消散在阳光照耀下,当真是明艳无双。饶是玉青璃这等淡然的人见了,也不由得失神片刻。
这等风范身姿,容貌想必也不差吧,倒也想看看,那张面具下,究竟是怎样一张倾倒众生的容颜。只可惜他生为男子,若为女子……必将在世间引起轩然大波,红颜祸水!
“国师,国师?”墨凉夜的轻声呼唤将他拉回现实,他这才猛然惊觉,将目光从那片雪白的肌肤上移开。唇角再度晕开一层笑容。“青璃一见墨相,倒差点忘了正事。本想告诉墨相,马车已近盛京,不知墨相可要先进宫面圣。当然,若墨相身体不适,也可先去丞相府邸稍作休息,毕竟圣上不会在意这一两天的工夫。”
“在这马车上坐了半月余,还不算作休息?真当我是那瓷人儿么!”墨凉夜一怔,旋即失笑,轻摇了摇头,闭目复又倒回榻上。“告诉车夫直接去皇宫,到了再叫我罢。”他不再言语。
玉青璃看了闭目养神的墨凉夜一眼,转身走出车厢。
逐客令下的可当真干脆。他摸了摸鼻子,暗自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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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钰,已经申时了。”宫景辰放下手中的茶杯,甩了甩酸痛的手腕。
什么意思?慕寒钰抬头,待接触到那双幸灾乐祸的眼睛,不由得眉头一拧,直瞪得宫景辰嘴边的笑意忍不住再一次扩大,方才黑着脸一头雾水地再度将目光转回奏折。
过了半晌。
“寒钰……”宫景辰再度出声轻唤。
“干嘛?”两次被打断思绪,慕寒钰原本就很差的心情更加坏了许多,脸上已是乌云密布。他将奏折狠狠地摔在御案上,目光凶恶地盯着宫景辰,大有你不说出个所以然便誓不罢休的味道。
宫景辰望了一眼被摔下的奏折,忍不住摇头叹息。在慕寒钰的怒火爆发之前,他率先一挥手,折扇一拢指向奏折。“这本奏折当真很好看么?”
似是未料到等了许久,宫景辰竟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慕寒钰一阵错愕。便在他愣神的一瞬间,蓝影一闪,奏折已被一阵劲风夹带而走。
宫景辰一边端详着奏折,一边啧啧有声。“果真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奏折,好看的紧,怪不得寒钰你捧着一看就是两个时辰,而且还拿到了。话说,刘大人的文采当真如大江一般让人望而兴叹,这一手草书一看就知风骨俊秀。”
如果说前一句话只是让慕寒钰脸色黑了黑,那后半句话就让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宫景辰所说的刘大人刘焕才正是礼部尚书。
大概是年纪大了,老人家的眼睛脑子也都不太好使了,所以尽管一心一意为朝廷着想,但他递交的奏折语序颠倒驳杂不清不知所云,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旁人仍看不出到底想要写些什么;更别提那一手字,真要细看的确笔笔有力,力透纸背,想必年轻时也是一代书法大家,但毕竟人也老了,这手好字被他给硬生生抖成了鬼画符,就好像一团乱麻,交缠在一起,根本理不出一丝头绪。
这位刘大人是最让慕寒钰头疼的,若说留在朝中,可看看人家老昏眼花语无伦次,实在做不了什么贡献,还不如就此隐退给片小地方种种田,养养猪,颐养晚年得了。但一旦跟他说出辞官这话……
“皇上想到哪里去了!微臣虽不敢说为苍龙抛头颅洒热血,但也势必效仿先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活在这世上一天,就势必要为苍龙百姓造福一天!”老人家甩着长长的白胡子,神态坚决,义正言辞。
对此,慕寒钰表示很忧伤,宫景辰一摊手掌爱莫能助。他总不能直接告诉刘大人,你可以滚了,别站着位置添堵不成?毕竟人家就算没有功劳,好歹也在朝廷鞠躬尽瘁几十年尽了几分苦劳。在无数次的侧旁敲击过后,慕寒钰只好对刘大人放任不管。
想到刘大人的斑斑事迹,慕寒钰的脸黑的更彻底了。
他将面前正摇头晃脑长吁短叹的人拨到一边,夹手夺过奏折,塞入御案上一摞卷轴最下方。
宫景辰一愣,旋即笑得更起劲了,眉眼弯弯,好不得意。
“咳咳……”门外有轻咳声隐隐传来,慕寒钰脸上的尴尬转瞬即逝,眉宇间闪过一抹厉色。
“谁!”
宫景辰已先他一步出声,脚下方位一转,已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右手食指轻叩折扇上机关,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