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4第四章

两姐妹一个散发靠坐在榻上,一个巍峨高髻立于榻前,皆不相让。

曹婳兀自强道:“那我偏要看看婆竭罗龙女何等灵慧,花朝日永宁寺你去不去?可别又被阿修罗吓得卧床不起!”

曹姽慢悠悠捂着嘴打个哈欠:“我早已禀了母亲要去赏画,阿姐来晚了!我知道楚玉、楚佩拦不住你,可我尚在病中,母亲也百忙中觑空陪了我片刻。我若还不大好,那就是大不孝。”

她不待曹婳反驳,径自对楚玉、楚佩道:“你们的名字我早就不喜,女儿家虽是娇贵,但是玉呀佩的哪里经摔耐磨,从今日起,你们就改名大虎、小虎,给我守在门外,让我安生歇一觉。”

仙人打架,小鬼遭殃。楚玉一把拉倒还在发愣的妹妹谢恩,曹姽一席话说得喉间越发肿痛,见曹婳脸也气白了,仍不无得意道:“阿姐也体谅我这临秋斋如今只有药汁没有茶汤,你在我这儿逞威风可没的解渴,不如让大虎、小虎送你回望春斋,喝些梨花水,也好清润一下。”

家里姐妹彼此不谐多年,曹婳也不是没有经过事的,她吐纳两下又把怒气咽下去:“阿奴你如今也是十岁的半大女孩,今年的上巳节我本想去封地踏青游赏,瞧瞧那有江左卫叔宝之称的王慕之是何模样,原想顺道带你一起出门玩乐,看你如今身体这样虚弱,那便作罢!。”

见曹婳就要拂袖而去,让曹姽此时向曹婳低头绝不可能,但是她的话让曹姽整个就像春日里得了温润雨水的幼苗,内心深处勃勃发生了起来。

王慕之与6亭君的苟a且固然可恨,但那人一死,往事便尽数湮灭,记忆里只余旧日的情深厚意,反倒让曹姽连心都枯若死灰。

如今曹婳一席话又令曹姽枯木逢春,胸口炙热的感情犹如滚水沸腾,她垂下头不愿让人看出破绽,揪着锦被的指节却微微泛白。

曹婳没有漏过这点端倪,却不知内情,只以为观音奴那骄横的性子若是被拘着不得出门,那真是坐卧不安。

毕竟是父母宠爱的幺女,曹婳见好就收:“好啦阿奴,阿姐不过是逗逗你,你若是花朝节愿意跟着我去永宁寺,上巳节我自然就会带着你去踏青。”

曹婳用这纡尊降贵的口吻本不指望有人感激,不想曹姽突然抬首一笑亲热道:“伽罗姐姐,既如此一言为定,到时可切莫食言。”

“谁会食言啊……”曹婳还欲反驳两句,就被新得了名字的大虎、小虎照着曹姽的眼色送客。

大虎八面玲珑,因临秋斋里植了几株天女莺桃,一直为二公主所羡妒,便答允再过两月待树上结了绛珠玛瑙果就送到望春斋去。

大虎做下种种承诺才令曹婳转怒为喜,扶着摇摇欲坠的仙髻飘然而去,却全然不知临秋斋内的那位正主心中此刻是如何翻山倒海。

晋人周处所撰《风土记》有云:花朝节乃浙间风俗,百花竞放,乃游赏之时,花朝月夕,世所常言。这花朝节正值早春,正是乍暖还寒,万物复苏之期。

前日下了一场春雨之后,冲得城郊一片四野清新、草木滴翠。

因花朝节是女儿节,皇帝陛下并未劳师动众。

天明时分,以司南车开道,太仆卿亲自驾驭皇帝的四马金根车,后随游车五乘,随侍护驾了大批卫士,更有校尉乘马于前后负责安全,一行便浩浩荡荡出了台城最外廓大司马门,往城郊鸡鸣山而去。

曹姽与姐姐同坐一车,不时掀帘去看,林间河边偶尔有三五文人赏花饮酒,高吟相和。

往来女子们也在这天响应簪花之俗,纷纷将二月的杏花与桃花点缀发髻之上。

贵族人家的士女就不受花期所扰,譬如曹婳,因为是最年长的公主,今日难得戴了一个普通的随云髻,就为了凸显簪的那支珊瑚团云吉祥牡丹步摇。

牡丹片片重瓣,似薄透得娇不胜露珠,随着牛车的震颤微微抖动,赤金的蕊黄里藏了一只采蜜的碧色琉璃蜂儿,让人一望便知是难得的珍品。

她时不时抬手拢上一拢,一边觑着曹姽梳着的两个双螺,觉得妹妹倒像是自己身边的小宫女。

“阿奴,吴地龙华寺牡丹富丽驰名,不若下回我们就去那儿转转,也好簪上几枝。可惜峨眉山的万年寺牡丹最最得世人赞赏,真想见见那难得的七蕊灵花。”

曹姽为了上巳节出游一事,近日对曹婳都颇和气,难得善意提醒:“伽罗姐姐作何念叨这几枝花?自司马氏覆灭,蜀地就被奸人封疆裂土,御史年年上书进谏,要求母亲不要龟缩江左、抱守残缺。你今日提那峨眉山上的花,若被母亲听到,不是存心找不痛快?”

这只是随口之言,哪里后果就那么严重?曹婳暗自嘀咕,又情不自禁地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金根车,把话咽了下去。

大虎适时递上一块百花糕,解了二公主的尴尬。

车厢角落里放置着象牙雕漆食盒,里头是宫人采百花与米一起捣碎蒸制的花糕,除了台城内的宫人皆要食用,女帝还会用来赏赐群臣,并辅以京口特产百花酒,也算是承德年间台城内女帝当政,与前朝颇为不同的恩惠。

牛车平稳,曹姽时不时就着大虎稳当的小手吃口点心喝口茶。

时间过得飞快,然后就听小虎大叫“到了!到了!”

永宁寺因供奉皇家香火,乃是江左规模最为宏大的名刹。

主殿宽阔,檐高五丈,纵深千余步,后山还伫立有九层的永宁寺八角木质佛塔。

虽江左豪族之间大多盛行天师道,但因皇帝尚佛,永宁寺更是孙权舍地而建,历史久远,香火极旺。

因皇帝选在此刻入寺,其余人等皆要规避,曹姽对佛事不感兴趣,但见寺庙门外停着不少牛车在往外卸着行李,暗忖莫非是要来寺里借地修行不成?

再随母亲在大雄宝殿礼佛并献了金莲花,由执事僧引着在功德簿上留名。

曹姽在边上饶有兴致地打量功德簿上的内容,前人的布施少则几万多则数十万,寺庙豪富令人咋舌。

待一行人出了主殿,等待礼佛的信徒便纷纷指示随从将五铢钱往大殿上搬,曹姽因爱出门玩乐,并非不通庶务,随意打量一人背负的财物,有百来串之多,这一百串魏五铢便是十万钱,真真豪阔。

曹婳也吩咐随侍的人献上早已准备好的布施,唯曹姽假托年幼一文不出,且还坦坦荡荡,更有模有样地与僧人合什作别,便被引着朝寺西而去。

曹致与寺里的高阶僧人晤长老相熟,那长老边行边道:“陛下容禀,因八部天龙图几已完成,梵境长老数日前出门云游去了。”

“此事朕是知道的,几已完成又是何意思?”曹致不解,晤长老示意众僧掀开遮在画壁上的布幔,只见宽八丈、高三丈的画壁上,气势恢宏、色彩绚烂,八部天龙各个宝相庄严。

所谓八部天龙,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闼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和八摩侯罗伽。

龙女依照次序就站在璎珞宝冠高耸的帝释天身边,传说中她得道时年仅八岁,画上便是个稚龄垂髫的女童,额上如尖尖小荷一般生着一对珊瑚龙角,玉雪可爱、妙若天成,祥云托着足下,手持金刚伏魔宝剑,气势凛然。

再见曹姽今日的童子装扮,头梳双螺,身量纤细,双颊还带着孩童的丰嫩,但眼若琉璃有异彩、鼻若悬胆高挺直,素白的绢制裙衫随风荡涤,并紫结缨,行走间底下一双小木屐“咔哒咔哒”的响声也赋妙趣的韵律。

晤长老年近七十,筋骨仍健,精神矍铄,很是得人好感,一见曹姽便呵呵笑道:“这位小檀越怕就是画中人了。”

曹婳见曹姽夺了来人的注目,再见八部天龙前,妹妹一身素净童稚的打扮与龙女一般无二,她便觉得顶上牡丹花硌着自己,头皮隐隐生疼。

她心念一转,便对“几已完成”四字留了心:“我道哪里不对劲呢!”她手指着龙女,近前又细细打量:“果真如此,梵境大师未画眼珠呢!”

这是逮着空子就要作怪呢,曹姽多活一世深知高僧梵境的一些怪癖,悠哉笃定道:“我这几日闭眼睡着,你叫老和尚画什么?难道照着秦淮河的鱼眼珠子画?阿姐不知,这绘画一事,四体妍媸,并无关妙处。真正传神为照,却在这一双眼珠子里。”

她“哒哒”地汲着木屐走到画壁前,伸出一指便点到龙女身上,琉璃般双目炯炯地大声道:“老和尚如今云游去了,我才不过十岁,十年八年的还等不回他吗?来日添了这双眼珠,这画壁精彩之处定胜过今日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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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疯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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