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江湖再见
温礼失踪了三个月零八天后,终于在a市xx大学外的一所老公寓里被发现,发现时已死亡,且超过了一个星期,现场只留了一份遗嘱,内容是什么,警署没有对外公开。
死亡原因是酒精中毒加胃大出血,法医解剖尸体时发现,他的胃肠完全是空的,而且也没有任何死亡后肠道自行排空的迹象,也就是说,他起码两天没有进食了。
事情一出,便被媒体大肆报道了一番,推特和fb上尽是一片灰色默哀和点蜡。本来因为他插足了别人家庭而对他口诛笔伐的人们也都统统住了嘴。
关于他的求死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不堪舆论压力,有人说他被渣男抛弃后心灰意冷,有人说他得罪了大咖被逼无奈等等等等。但这些热闹也只持续了一周不到,娱乐新闻更新换代如此之快,温礼如同被倒进了大海里的一杯水,再无痕迹。
世上的事本是如此,地球少了谁都会转,追根究底,死亡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围观的人继续无关痛痒。好在温礼死前并不巴望着谁会为他惦念一辈子。
在温礼逝世的消息曝光后,余小双收到了两封温礼寄来的明信片,第一封是一个月前,第二封是两个星期前。
第一封明信片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一段话:
小呆,在爱情里,心果然只能装一个人,贪婪会遭报应的。唉,老天是要老子把小准子忘得一干二净才能找第二春的意思吗?万一一辈子都忘不了怎么办?老天不公平对不对?失去的是老子,受惩罚的还是老子。
第二封内容更是简单,只有一句:
既然忘不了他,老子就等吧。
看完后,余小双关在屋子里大哭了整整一天,林逍南抱着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抱着。
她万分自责,“为什么我不多关心他一些?为什么不早点发现他的异常?为什么在第三十次打不通他电话后,我还傻呵呵地以为他只是心情不好不想被我骚扰?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做他的朋友……”
林逍南无奈。
这种事情,怎么能怪她?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圈,两三个月不联系实在再正常不过,而且她那时候重病在身,自己都自顾不暇,哪能分出心思去操劳别人?
余小双低声喃喃:“邵准为什么这样对他,真的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林逍南皱了皱眉,将她抱得更紧。
其实他私下打听过邵准的消息,出乎他意料的是,邵准仍是正常地出席各种商业活动,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前不久还传出他妻子许珊珊怀孕七周的消息,总之他最近满面春风得意,并无异样。有怀疑他和温礼关系的狡诈媒体还曾问过他是否知晓温礼去世的消息,他也仅仅说了跟温礼不熟,但衷心希望逝者安息这类的体面话。
如果让余小双知道邵准是这样的状态,怕是要出乱子。
当然,最后余小双还是知道了。百里广场大董千金的女儿怀孕的事必然是各大门户网的当家头条,他想瞒都瞒不了。但余小双表现得出奇的平静,平静得让林逍南都捏了把汗。
该出殡那日,余小双没有穿黑色,她一反常态,穿了一身清新而明亮的连衣裙。那是温礼和邵准闹别扭那天,给她选的去参加家宴的衣服。
她坐在家里的大床上,看着窗外,被泪痕润湿的嘴角边,浅浅的笑意僵硬而牵强。这漫天纷飞的柳絮,遥看之下如同寒冬里飘扬的雪,总让她不自觉想起十一年前初见邵准和温礼的除夕夜。
两个花一样的少年,一个大大咧咧邪肆痞气,一个文质彬彬温柔和煦,站在一起,举手投足间便轻易撩勾出了一幅唯美的画。
原本她以为他们能携手,成为她眼里一辈子的风景,却忽略了爱情最基础的本质——荷尔蒙。保质期一过,爱情便如久经风霜的颜料一样终会褪色,断裂和破碎。
在《月色》的电影宣传期间,温礼染了一身的负面新闻,形象早已一落千丈,为了避免媒体捕风捉影空穴来风,温礼的丧礼,身为外长夫人的余小双被告知不能参加。
多遗憾……
余小双正发着呆,手突然被人牵起来。她一转头,发现是黑色正装加身的林逍南。
他说:“来,我们去送送他。”
她低落地摇了摇头,“不能去,被拍到就不好了。”她不能一直那么任性,总要为身份特殊的林逍南考虑考虑吧。
“没事,”他笑,“我们不光明正大地去。”
她不解,不光明正大去怎么去?偷偷摸摸地么?
后来,余小双才知道,温礼火化后没有下葬,按照他遗嘱里的意思,是希望能洒在x大前的印江。
对于一直崇尚绿化环保无污染的星国而言,在江中洒骨灰是件非常挑战政府极限的事,所以上头没批。温家人为此僵持了好久,骨灰便一直没有得到处理,非常凄凉。突然某天上头态度松了,还默默支了条招,印江不可以,但郊外的绿萝江他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温家人捧着骨灰感恩戴德地赶往了绿萝江边,一群黑漆漆的人影站在一艘不断行驶的大船上,一路抛洒。
余小双觉得很难过,温家人不知道温礼想将骨灰洒在印江的原因,所以才这么草草了事,完全罔顾了他最后的遗愿。思及此,她又忍不住掉眼泪。
林逍南把余小双带上了车,给她系好安全带,还用衣袖给她抹了抹眼泪,才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
“别哭,看这个。”
余小双往林逍南的衣袖上擤了擤鼻涕,瓮声瓮气地问:“这是什么?”
“骨灰。”见她错愕,他继续解释,“我拖人存了一小瓶,我们去印江把它洒了,嗯?”
她眨了眨眼,“不会被抓吗?”
“只有一点,没事。”
她扑过去抱住他,“谢谢!”
他不能达成的心愿,就让她来帮他达成。
明明是正要入夏的时节,那一天却格外地冻人。余小双一下车就被江边的风吹得直发抖,林逍南只好把外套脱下来批到她身上。
江边的石阶上,余小双蹲着,小心翼翼地扒开木塞,看着灰白的末从瓶子里一点一点漏出来,没进江水里,风一过,涟漪片片,突然间她就眼花了。
温礼耀眼不羁的笑容印在朦胧的水里,画面美好,却如一根倒刺,嵌在余小双心底,随着呼吸泛出此起彼伏的疼。
这画面发生在十一年前,那时的他尚稚嫩,浅浅的梨涡把他秀气的脸衬得既青涩又淘气。
在印江边,他对她说:“普通夫妻死后可以葬在一起,老子和小准子大概有生之年都不可能了吧……老子和他说好了,以后我们死了,就把灰洒在这里,海底相聚,融为一体。这里是我们初遇的地方,这样一来,下辈子还能在这里重逢。”还得意地在话尾加了一句:“嘿,浪漫吧?羡慕吧?”
余小双伸出手,摸了摸冰冷的江水,指尖刚触到,便漾开一圈波纹,待水面平静后,人影化作乌有。
林逍南和余小双回家的路上,经过了百里广场,广场的大背投上正播着邵准和许珊珊的新闻。他们共同创建了一个珠宝品牌,今天是正式开张的剪彩仪式,场面很热闹。
记者们恭喜邵家喜添贵子,邵准和许珊珊笑着感谢众人的祝福。
余小双突然觉得很疲累,她趴在车窗上。
一家办喜,一家办丧,新人笑,旧人亡,怎么看都凄凉。
林逍南看了她一眼,“困了就睡。”
她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他沉声问:“邵家得子,这周末要开贺宴,我们不能空手去,得准备彩礼。”
余小双皱眉,缓缓睁开眼,声音有气无力,“非去不可吗?”
“你在生邵准的气。”
“不是生气。”她扯了扯嘴角,“我是觉得他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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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小双知道她应该识大体,为了林逍南应该能忍则忍,但是她真的害怕到时候见到邵准,她会忍不住冲上去扇他耳光,质问他有没有良心,但凡有点感情的人,怎么会对一个爱了十一年的人的死不闻不问!?
她真的害怕,她会毁了这一场喜气洋洋的贺宴,让林逍南难堪。
林逍南知道她不情愿,也不忍心逼她,便决定自己孤军奋战去了,有人问起余小双怎么没一起来,他随口说着余小双最近身体不适,便搪塞过去了。只有邵准拿着酒杯的手明显顿了一顿,脸上却依旧神色自若。
林逍南去参加贺宴后,余小双和保姆留在了家里,她心情十分憋闷,想找好朋友陪着说说知心话,拿出手机却忽然没了头绪。
找谁?
余小飞?她最近忙着跟何宴知办结婚手续,恐怕正焦头烂额着。
赵和欢?算了吧==。
她考虑了半天,决定听从保姆的建议,出去散散心,保姆想陪着她,但是余小双没同意,两个没什么共同话题的人一起出门,为了避免尴尬,还得抓耳挠腮地想聊天的话题,太累了。
余小双随便上了一辆公车,平时她就不认道,公交路线她根本没记住几条,所以她也不知道下一站会驶向哪里。
但是有些事,总是冥冥之中有注定。
她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周围也没剩几个人了,她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在到站的提示音响起后,愣头愣脑地下了车。
眼前的地方叫唐人街桐湾,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她来过,陌生是因为她只来过一回。而且巧的是,这唯一一回还是跟温礼一起来的。
那时候是大四下学期,温礼想给邵准送个拿得出手的生日礼物,于是辛辛苦苦地边实习边打工,攒到了一笔小钱,带着她开始四处晃荡找礼物。温礼还特地在谷歌上搜了一下邵准某双鞋的价格,结果看完后脸都黑了。他手上拿的这一笔小钱,其实连那双鞋的零头都付不起。
他们正沮丧着,便听到旁边走过去一对情侣,嘴里说着关于一家唐人街百年老字号的事,说是那家老店专门为情侣打戒指,价格划算,但老工匠脾气古怪,不是所有的生意都接。温礼一琢磨,便拉着余小双来到了这里。
时隔多年,这一块早已修起了不少高楼大厦,许多地方都挂着待开发的横幅,如果不是看见十字路口的那块写着繁体字的老路标,她大概是认不出来的。
她莫名想去那家店里看看,问了好些路人,在巷子里七拐八弯才找到。
门口依旧放着那块破旧的匾牌,匾牌上苍劲有力地写着:君诺唯此生,白首共黄泉。
余小双没想进去,于是只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刚要走,店里的老工匠便拿着把扫帚出来了。他见了余小双,浑浊却锋锐的眼底忽而有些怔然。
他瞄了瞄她的左手,问:“丫头,你是不是缺个戒指?”
余小双一愣,这才想起她的确缺了个戒指,她摸了摸空荡荡的无名指,当初她见到这老工匠就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如今这感觉又升腾起来了,她迟疑地应了一声嗯。
“要我给你打一对吗?”
他话刚说完,便有另一对情侣朝他们走过来,很显然是要来光顾生意的。结果情侣还没进门,就被老工匠轰走了,嘴里说着:“你们的戒指我不打,走走走。”然后情侣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余小双瞪眼,奇了怪了,有生意上门他不接,她没打算打戒指他倒对她殷勤。她转身要走,便听见老工匠喊了一声:“丫头,我记得你,跟你一起来的那朋友,前不久死了吧?”
她猛地一顿,迅速转身,“你说什么?”
老工匠拿着扫帚清牌匾上的灰,慢条斯理道:“我早告诉过他,这戒指打不得,他不听,命运是违抗不了的。”
余小双跑过去,“爷爷,你……”
老工匠没理她,直接走进了店里,余小双不自觉地便跟了进去。店里的装潢跟以前相差无几,东面依旧挂着一张张在他这儿打过戒指的情侣照,古朴而温馨。
老工匠背着手,走到余小双旁边,道:“他们都说,我打出来的戒指能保夫妻二人一辈子白首不离,恩爱相持,其实他们完全本末倒置了。”
她问:“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只有能够一辈子白首不离,恩爱相持的夫妻,我才给他们打戒指。”老工匠叹息,“你那位朋友,命格中情线带煞,这是我多年来不曾遇到过的。”
余小双很吃惊,“那你还给他打戒指?”
“他那对戒指并不是我打的,我看他执着如此,当时动了恻隐之心,但我又不能破了自己的原则,便让朋友随意买了一对给他。”他叹息,“这是我这辈子做得最离谱的一件错事,如果我当初明白地拒绝,也许你那位朋友便不会对这段感情抱这么大的期望,也许,结局便不似现在了。”
余小双低了低头,“这怎么能怪您?您也是好心。”她太了解温礼了,就算老工匠当时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他也不会因此动摇他与邵准的感情。温礼从来便不信命,他穷苦出身,靠着自己的努力才出人头地,这样的人,怎么会相信命运的主宰?
算了,都过去了。
她觉得奇怪,“爷爷,您是怎么判断一对男女能否白头偕老的?”
老工匠挑眉,砸吧砸吧嘴,“祖传的秘密怎么能告诉你?缺心眼的丫头。”
她低低嘁了一声,这爷爷老眼昏花,肯定有误判的时候,她记得林逍南为谭真真订的戒指就是在这儿订的,最后他们不是没走到一起吗?奇怪的是,她在照片墙上寻了一圈,却找不到林逍南和谭真真照片,“这些全都是您的顾客,一个不落吗?”
“那是自然。”
“不对吧,我……我有个朋友也在您这儿打过戒指,可是照片上没有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