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婴(二)劫
医院,深夜。
“哇——”
“生了,生了!老爷,夫人生了,夫人生了!”金妈激动的拉着男人的衣袖。金妈是陆家的女佣,二十几岁就进了陆家,是除管家朱彦以外在陆家时间最长的佣人。
午夜的医院,暗黄的灯在天花板上晃动,人的眼睛躲在眉骨的投影下,深得令人恐惧。
医生抱着婴儿从产房走出来,“陆先生,恭喜您,是个女孩儿。”医生疲惫的笑笑,“您夫人的情况也很好。”
“谢谢,谢谢您啊!”男人满心欢喜的接过孩子。他结婚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孩子是夫妻俩唯一的缺憾,这个孩子的出现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男人叫陆佐征,家世很好,自己也很有能力,总之是个事业上很得意的人。
男人抱着孩子又是亲又是逗,喜欢的不得了,看着那紧闭的双眼,小小的鼻子,粉嫩嫩的脸蛋,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的一怔。
“老爷,怎么了,孩子有问题吗?”金妈笑着,嘴巴咧开的程度很夸张。
“没,没什么。”男人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没再看孩子一眼,“金妈,先帮我抱着孩子,我去产房看看孩子他妈。
产房的灯又亮了,医生护士们瞬间忙碌起来,男人茫然的看着这一切,刚要走进产房,却啪的一声被关在外面。
金妈抱着孩子,依旧在笑。
朱管家来了,静静的站在一旁。
医生开门出来,拿着一个文件夹,“陆先生,您夫人刚刚突发大出血,情况很不理想,我们正在全力抢救,这里需要您签字。”作为医生这样的话不知一天要说几遍,听起来熟稔而且冷漠。所谓旁观者清,清的那份镇定应该就来自旁观者的冷漠吧。
灯灭了,就在男人合上笔帽的一刻。
有一位医生缓缓走出来,“我们已经尽力了,”他摘下帽子,“家属现在可以进去。”说完便转身离开。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明明一切都那么顺利的……怎么会,没可能的……”男人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对他这样无懈可击的成功者,也有弱点,一击毙命。“医生,怎么会这么快……”产房里用过的器具都还没有清理,尸体被简单的白布盖着,血迹在上面慢慢晕开,看着妻子身体的温热渐渐流逝,他的眼角发红,狂暴的咆哮道:“说啊,为什么会这么快?为什么啊……”他抱着头蹲了下来,泪水沿着下巴滴在地上。
“陆先生,请您冷静一下。您夫人产后突然大出血,很快内脏衰竭,这种情况很少见。”那护士一直背对着他清理产房。
“老爷,哭够了就回去吧,至少您还有小姐呢,不是吗?”朱彦站在陆佐征身后,轻轻的说道。
咚咚咚——
“有人吗?”
吱——
“清霜,是我,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有事进来说吧。”
陆佐征跟进屋去,叫清霜的男人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坐在他对面。
“怎么了,这么晚,有什么急事吗?”
“是,是有急事。”陆佐征努力想着怎么说这复杂的事情,“我妻子她今天生了,但,但是她因为出血……”
清霜拍了拍陆佐征的肩膀,静静地,什么也没说。
“那,那孩子,竟然和晴儿长得像极了,简直一摸一样……”男人惊慌的双眼睁得很大。
“就是那个失踪后来发现她跳井的那个晴儿?”清霜的眉头稍稍皱了皱。
“是,是她。是我对不住她啊,是我害她跳井,她来报仇了……”
“佐征,那时候你不是说她是自愿的吗?”
“她是这么说的,她说她知道我很爱我夫人,她不会做无谓的挣扎,而且她不会怨恨我。”男人的声音很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如果这样的话,她的怨魂找你寻仇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了,也许……”清霜顿了顿,“也许其中另有隐情。你妻子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按现在的时间往前推的话,就是十个月以前……”
“是刚好晴儿失踪十个月的时候,对吗?”
“啊,对,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
清霜的神色有些凝重,“你妻子怀孕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
“没什么,像她这样的突然有了孩子,我也很吃惊,但是她说是有个巫医给了她个偏方,很有用,我也就没多问,那几天她倒是天天喝药。”
“这件事情恐怕和你妻子有关,而且还有人在暗中……现在去你家,说不准会得到点线索,而且我还想看看那孩子。”
“清霜,这个时候能帮我的只有你了,真的谢谢你。”男人声音很疲惫。
“哪的话,你于我有一命之恩,就算我为你把命搭上都是应该的。”
“老爷,您回来了。叶先生,您也来了。”朱彦笑得很僵硬。
“叶先生来看看我女儿,你去忙吧。”
管家点点头,离开了。
陆佐征和清霜查看了几间屋子,又看了看孩子,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金妈和朱管家也陪着他们,一直没有休息。
“看来也没有什么异常,也可能发生的一切只是巧合罢了,已经很晚了,我们先休息吧。”清爽淡淡的说。
“也好,大家都各回各的屋子,休息去吧。”陆佐征点点头,身心上的双重打击,让他有点受不住。
清霜看着金妈和朱管家离开,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盯着佐征,“佐征,你家管家和金妈的背景你清楚吗?”
“朱彦年轻时跟着父亲奔走,父亲说他踏实可信,到了我这一代自然成了管家,一直以来没做过什么不妥的事情。金妈据说是从乡下来,勤恳了一辈子,活做得也很好。”陆佐征自言自语般说道。
“那……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有什么关系吗?”佐征抬起头望着清霜,一脸疑惑。
“这个等等再说,先去你的卧房,我想再仔细查查看……”
二人来到卧房门口,佐征刚刚要推门,却一把被清霜拉住。“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再进来。”
清霜慢慢靠近房门,合着的门恭迎他般缓缓打开,待他完全进门后又缓缓掩上。
“灯绳在右手边。”陆佐征靠在墙上,悄声提醒道。
屋子里面没有亮灯,甚至连找寻灯绳的动静也没有,佐征笑了笑,静静的等待。
不足一盏茶的功夫,房内有了动静,“佐征,进来吧……”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佐征轻轻耸了下肩,推门走进去。然而眼前的一幕把他惊呆了。
留声机自顾自的转着,仿佛在用有些干涩的音乐对胶片诉说着类似爱情的暧昧不清;古韵的铜质香炉,在青烟中变得模糊不清,香薰在人耳旁低吟浅唱着寂寞;屋子里的一切,魅影重生,亦实亦幻。影绰之中,一男子与一女子小酌倾谈,酒过半巡,暗黄的灯光微微晃动,气氛更是暧昧不清。
“你对晴儿做的……我暂且不说……”虚幻的光影随着清爽的声音渐渐褪去,“不必惊讶了,这一切都是这间屋子告诉我的。”
眼前的影像与佐征的记忆断续的重合,他顿时感到有些头痛,“是我对不住晴儿,我当时也不想的……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是酒里有药吗……”清霜自言自语。
“清霜,这不是真的,清霜……”
“暂且不说这些问题,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是青儿失踪前一天。”陆佐征从未遇到如此让他头痛的事情,一天之内他似乎把所有的滋味都尝了一遍。
清霜的眉毛皱了皱,“你妻子的药方……”
“在抽屉里。”
清霜依着手指的方向,走到床旁边的藤制柜子前,拉起微微做旧的铜环把手,伴着藤条摩擦的窸窣声,打开了存放药房的抽屉。抽屉中只有一张薄而脆的草纸,他取出药房,细细端详起来。纸上朱红的颜料打出格子,格内分列着些内容,写字的墨微微泛红,透着些腥气,一阵阵的散出来。
“这方子,”清霜的视线扫过房门窗角,清眉稍稍一皱,“好像没什么问题啊,只是女子调养所用,孕前调理服用正常不过。”
“是吗……”佐征困惑的看着他,“你不是说……”
“佐征,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事情来得太突然,但这一定是个意外。节哀。”清霜意味深长的拍拍佐征的背,把这张被太多事情画上的清秀面庞拦在肩上。
看似坚强的人并非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陆家少爷不论在生意场上多么强硬与不可一世,受伤时面对安慰还是会剥去坚强的伪装,显露从未示人的脆弱。
月光淌了一地银色的悲伤,浅浅的抽泣声与纵横的泪痕撕破了男人清秀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