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湛然・兴之将至

第6章 湛然・兴之将至

“哪里的话。”沐小木定了定神,温顺的垂下眼睛,拱了拱双手,以一种特别谦卑的姿态道,“李大人为人亲厚有口皆碑,下官又岂会听信流言蜚语。今日告了假,正要去大人府上赔罪呢。”

“赔罪?赔什么罪?”李三定定的察看她的表情。

“自当是赔不敬之罪。由于下官鲁莽,顶撞了湛大人,这才连累李大人卷入此事,无端多了些纷争。下官备了些瓜果,正想请大人品鉴呢。”沐小木甚诚恳,姿态也乖巧的恰到好处。

“是个识时务的。”李三笑了起来,道,“本官错怪你了,你倒是个巧的。”

“承蒙大人厚爱,不知大人可用过早膳?不妨由下官做东,大人能否赏脸……”

“不用了,本官一夜未睡,颇感疲乏,再者说了,你请的饭再好吃,能有珊儿好吃么”说罢,便凑上去亲了一口身旁的姑娘,姑娘笑的身子直抖。

“那来日方才,希望大人到时能给个机会。”

李三不搭理她,冷笑着搂着姑娘走了,几个佩刀的兵士随在他身侧,声势浩荡的渐渐远去。

沐小木立在原地,恭顺的目送他,直到他消失了许久许久,她仍立在原地,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

既然选了投靠随仁这条路,便要忍,沐小木深知这个道理,因此她从街上回去没多久,便花了大部分的积蓄购置了些许古玩,托人送给李三。完成这件事,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午后时分,长街寂寥,沐小木寻思晒晒太阳去去霉,便无目的的在街上闲晃。不知不觉便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威武高耸,门口两只石狮子睥睨天下,略一靠近,杀伐血腥扑面而来。沐小木抬眼看着朱红的大门,只觉得上面仿佛鲜血染红一般,红的刺眼,不由得抬袖遮了眼。

忽然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传来,沐小木往路边靠靠,马车便擦着她的身体疾驰而去,到将军府门口停了下来。有仆人快速跑过来掀起轿帘,有人忙不迭的送来脚踏,一时间人头攒头,却又井然有序。

一双靴子踏出了轿子,稳稳踩在脚踏上。

这大概是沐小木第一次看到随仁本人,也是第一次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脑子里的那根弦断了,想着这个人的狠辣阴险,想到背负的血海深仇,就不由自主的往前方走去。一步一步,泥足深陷。

“喂,阿木啊,在这里做什么?”熟悉的轻笑拉回了沐小木的理智。

沐小木终是找回了一丝清明。

“哦,你是想直接跟随仁表忠心么?”来人不自觉的搭上她的肩膀,自顾自的道,“也不是不行啦,原来你选这边啊?倒也是有魄力啊。”

沐小木眼中血红褪去,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勉强挤出笑容,道:“施大人慧眼,一猜即中。”

“那当然。”施亦眼露得色,指了指随仁,道,“不过我跟他没共同语言,怕是不能帮你引荐了。”

“不妨事,多谢大人美意,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沐小木躬身施了一礼,压抑住狂跳不止的心脏,走的头也不回。

施亦摸了摸脑袋,觉着今日的沐小木有些奇怪。

……

沐小木一天连受了两场刺激,倒是保持了这几天正常的频率。自打她入京以来,波折就不断,一惊一乍的颇锻炼心志。

眼下又到了黄昏,橘色的光线掩盖了一切凌厉,连素来冷漠的子午河畔也变得温柔多情起来。

沐小木穿过了长长的河堤,提了一个小小的食盒,往东郊的大牢走去。不知为何,她忽然很想见一见林紫。

守门的狱卒一听湛首辅的名字,异常客气的便放了她进去。牢里光线昏暗,还有一股腐烂的气味,沐小木步履轻快,浑然未觉。一直走到最里面,便看见一位惨白惨白的少女,正抱着膝盖,缩在一束小小的夕阳里,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林紫姑娘?”沐小木放下食盒,试探的道。

少女抬起满是血污的削瘦脸颊,漆黑的眼睛显得特别大。她没有说话,只是没有表情的打量她。

“我是来帮你的,你能跟我说说你的事么?”沐小木席地而坐,隔着牢笼轻声道。

少女转过头,贪婪的晒着一小束的阳光。

“我是你唯一的希望,选择相信我对你有什么损失么?”沐小木很有耐心,又道,“现在快入冬了,外面的落叶很漂亮,阳光漫天,很暖和。”

少女转过头来,大大的黑眼睛湿润了。

“我叫林紫,今年一十四。”少女开了口,似是许久不曾说过话,发音磕磕盼盼,如同第一次练习说话的幼龄小童。单薄的身体上遍布鞭痕,她略一移动,便会牵扯伤口,却倔强的不说一句痛。

……

从牢里出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林紫的故事并不长,只是沐小木想陪她多坐一会儿,替她擦一擦眼泪。不过又是一桩巧取豪夺,颠倒是非的事,在这个冷漠的世上,再寻常不多。

林紫生的漂亮,李三一眼便相中了,那时的林紫已许了人家,李三不过动了动手指,便弄死了林紫的未婚夫,又强行占、有了林紫。这个贪恋阳光的小姑娘出人意料的坚强,并未轻生。她知道拿李三没办法,为了保住家人性命,便对李三甚为顺从。可是林紫不顺从的时候,李三喜欢她的顺从,林紫顺从了,李三又开始喜欢她的不顺从,她越顺从,他越不开心。

于是李三为了林紫的不顺从,当着她的面虐杀了她的双亲,并狞笑着问林紫,恨我么?反抗啊,挣扎啊。林紫发狂一般的拿刀刺他,却不能奈何他分毫,反被他带到妓院。

林紫在说的时候很淡然,情绪一直很稳定,说完后,她低低的道:“大人,是不是身为弱者,本身就是一种罪?”

沐小木不知该怎样回答她,只得将手指伸进牢笼里,将她勾过来,抱在胸口。林紫没有哭,沐小木却泪如雨下。

长夜漫漫,沐小木不想回家。她心绪不宁,今个儿一天都无法平静下来。她知道投靠随仁是最好的选择,唯有这样,才能大仇得报,可是心绪却一直都无法平静下来。

踱到酒楼门口,没像往常般绕开,略一停顿,便拐了进去。

酒香弥漫,诗人学者高谈阔论,频频举杯,年轻姑娘也巧笑嫣然,在青年才俊的陪同下羞红了脸颊。

沐小木找了个角落,叫了壶酒,就着苦涩的夜色,默默的往嘴里灌。“咳、咳、咳。”她没怎么喝过酒,突然这种喝法,只觉得喉咙里呛的难受,辣的眼睛也生疼生疼。

不是下定决心不查这事了,不是都给李三送了礼了,不是打定主意投靠随仁了,明明这是最好的路,明明这是自己期盼已久的,可是为什么那么难受呢?

沐小木觉得头脑不受控制,她一把抓起酒壶,狠狠往地上一砸,嚷道:“这是什么酒,太难喝了。”

……

时光荏苒,一晃十日。

清晨的长街尚未苏醒,沐小木就整理好了衣冠,立在门前。她吸了一口气,对着身后的牌位深深拜了拜。然后猛然拉开大门,走的头也不回。

拉开门的一瞬,阳光冲了进来,贯穿了她单薄的卧室,照亮了双亲的牌位。

李三今晨在刑部大牢里被秘密处斩了。

这一消息漫天飞舞,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沸腾了。而什么都不知道的林紫,则惊奇的看着前来打开她牢门的狱卒,一时之间完全愣了。她蹒跚着走到门口,温暖的朝阳一瞬间便将她紧紧包裹,少女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而沐小木自打那日出了门,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

一盆水泼了过来,沐小木终是清醒了过来,她四肢都被绑在木架上,白色的囚衣上尽是血迹。

“该招了吧?沐大人。”阴测测的声音就在耳侧,沐小木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招、招什么?”沐小木口舌也不甚利索。

“自然是收受贿赂,蔑视皇权了。”狱官无奈的提点道,“沐大人何必硬撑,受这些个皮肉之苦。”

“好大的帽子。”沐小木觉得很累,连笑一笑的力气也使不出来。

“帽子大不大不重要。”狱官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关键是看谁要你死。”

“随大将军么。”沐小木缓了缓道,“我心里明白。”

“明白就好,认了不就完了?”

“大人,我不愚笨。”沐小木勉强抬眼看他,道,“认了也是死不痛快,随大人是要我生不如死,而不是死,对不对?”

狱官愣了愣,笑了起来,道:“大人是个明白人。”说罢,取过沾满了血迹的长鞭,在手里掂了掂,“我这也是没法子,随大人要我亲力亲为。”

沐小木闭了眼,自打她下定决心那么做,便预料到了这一天,若说没有害怕那是假的,她不过一个普通人,怕疼怕冷怕死怕黑,浑身都是弱点,皮鞭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也疼的哭过,不过她有一点好,做事情从来不后悔。

她假借湛然的名义,连坑带骗的将李三送入狱中,又一连十几道奏折送了出去,弹劾李三私通外敌,而证据不过是李三养了几个游牧侍从。快手快脚的搬出所有积蓄,贿赂了天子身边的当红太监,在天子面前吹了几天风。天子不敢动随仁,对李三却是没有半分姑息,当下便下了旨。随仁知晓后往宫里赶,沐小木却连夜在狱中斩了他。

而所有人默不作声坐山观虎斗,不过是她令他们认为,她做的一切,都是湛然授意的,朝堂上的人都以为此举是湛然与随仁之间的博弈,皆不敢妄动。因此消息被藏的很好,直到下旨之后,随仁才晓得这事,给她抢了先机。

不过她这一番行动下来,不仅将随仁得罪的很彻底,连带湛然也不会放过她,因为这一连串的事,随仁以及满朝文武都认为是湛然指示的,势必会给湛然带来不小的麻烦。

沐小木没打算活下去,她只是受不了林紫的眼泪,仅此而已。

长鞭飒飒,划破空气打在了她的身上,沐小木避无可避,硬生生的挨了一下,身上便又多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要是疼着疼着就习惯了,那该多好,沐小木昏迷之前如是想。

……

“湛大人,这双青花海水龙纹筷可还合您眼缘?”发福的中年人紧张的将玉盒装着的物什送到小厮手上,小厮捧着玉盒,递到首辅眼前。

首辅大人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眸中带了丝惺忪,圆润的指腹摩挲过玉盒,透着一股子令人迷醉的气息,身后摇扇子的小丫鬟一瞬间便红了脸。

“近日可有什么新鲜的?”首辅大人望了望天光,随意问道。

“倒是有一桩。”中年人擦了一把汗,心道那件事闹的那般大,源头还是湛大人,这时候湛大人问他,莫不是在在试探他?他寻思了片刻继续道,“不知大人可还记得前些日子顶撞大人那小子。”

“谁?”首辅大人略一思索,想不起来了,便不再努力,颇感兴趣的玩弄着手掌底下的白猫。

“那小子叫沐小木,大人许是不记得了,怪我多嘴。”中年人急忙道。

“沐小木?”首辅大人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小子跪在地上发抖的模样,不耐烦的挥挥手,道,“他怎么了?”

“他胆大包天,私自斩了随大将军的外甥,李三。”说道随大将军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首辅的表情。

逗猫的手指蓦然顿住,湛首辅终是提起了一丝兴趣,他道:“斩了李三?他人现在何处?”

“那日之后,便没有人见过了。”中年人老实道。

“是么。”湛首辅恢复了懒散的模样,似是对这事不再上心,只道,“我看大人倒是个忠义之士,必定成为国家栋梁,可去寻户部尚书,谋个差事。”

中年人喜极而泣,扑通一声就跪下来,激动的直谢大人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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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要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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