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5章

“湛大人……”沐小木脸色一僵。

湛然醉醺醺的靠在树干上,没有出声,只是安静的望着她,月光透过枝桠落下来,萧瑟的铺满了他的肩膀。

沐小木略一迟疑,便朝他走去,走的愈近,那酒气便愈烈,不多会儿,人便驻足在他身前。

“湛大人,你怎么在这里?”沐小木等了他那么久,如今真遇到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千言万语,最终挑出了这么一句。

“走错了。”湛然轻声道,摇摇晃晃的直起身来,缓慢的往外走,只是略有些不稳。

沐小木见他一副将倒不倒的样子,终是跑上前,扶住了他,他微微一愣,却没有甩开她。

“大人,我担心你。”沐小木不信湛然毫无缘由的变成这样,无论他怎么陌生与疏离,她始终觉得他有些不愿意与人说的难处。

他清醒的时候也不见得听人说话,更别说半醉的时候,沐小木无论说什么,他都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大人,你有什么难处,对我说说行么?”沐小木站在他身侧,月光清冷,照亮了他的侧脸,那熟悉的轮廓看上去有几分冷硬,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也盖住了他所有的情绪,沐小木试图寻找些什么,却见他薄唇一抿,微微转过目光,将她甩了开去。

“我要回去了。”他推开她,自顾自的往前走去,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什么,他忽然道,“往后没了我,可要长点心,莫叫……旁人为你操心。”

他这话没头没脑,沐小木却觉得异常的心酸,眼泪忽然就落下来,她拼命从后面追上去,刚要触碰到他的身子,周围却忽然窜出几个侍卫,上前扶住了湛然。

“沐大人请回吧,我们会保护好湛大人。”为首的那个侍从道。

“我还是……”

“沐大人请回吧。”侍从冷冰冰的拒绝道。

沐小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湛然离去,连送一下的理由都没有。她站在原地,看见他微微别过头来,仿佛是在跟她告别。

又是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日子不过就是噩梦般的循环,百姓煎熬,朝堂混乱,乱世频现,一切都岌岌可危。就在整个王朝摇摇欲坠之际,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横空出世,令整个国家都沸腾了。

湛然入狱了。

这则消息被贴在了大街小巷的公告牌上,每个人看完后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样子,湛然与随仁的消息被一并公示而出,老百姓拍手称快,连放了三天炮仗。

沐小木茫茫然走上街的时候,只看见如同过年般的喜庆。街上人声鼎沸,往日的惶恐不安全都化为如今的欢快与欣慰。

“小公子,小公子。”耳边是一道热情的声音。

沐小木满脑子都是懵的,迷迷糊糊的转过去,就见一个卖菜的大妈抽出两根黄瓜,道:“小公子,送给你的,拿回去吃吧。”

“不用了,大妈……”沐小木推辞道。

“不用客气,今儿个高兴。大奸、臣湛然被抓了,真是大快人心。”大妈喜笑颜开,硬是要塞给她。

沐小木脸色一白,整个人都僵住了,大妈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继续兴高采烈的道:“往后的日子终于有盼头了。”

“他……”沐小木想辩解几句,却在大妈的殷勤眼光下无所适从,她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既然这件事带给了这位大妈希望,自己又何必去说些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

“那谢谢大妈了。”沐小木无奈之下,只好接受两根黄瓜,而一路上所见所闻都令她惊奇,仿佛随着湛然与随仁的入狱,这个古城又焕发了新机,百姓们又重新有了希望。

沐小木走到未央居的时候,居然碰见了前些日子同施亦一道碰见的那位中年妇女和她的孩子,他们从朝阳铺筑的大道上,缓慢的走了回来。

“小公子,这么巧,居然又碰见你了。”那位中年妇女旅途劳累,满面风沙,却没有掩盖住眼中的喜色。

“您这是……”

“听闻大贪官湛然入狱了,我们便回来了,去的时候靠一双脚,本就没走多远,回来的时候还有幸被一同得到消息赶回来的同乡用驴车稍了。没想到圣上虽小,却是个明是非的。”大妈擦了把泪,“我夫君的仇,我还是要回来给她报的,一切都还有希望。”

“嗯。”沐小木听到湛然的名字,心里一痛,但面对大妈的殷切盼望,仍旧点了一下头。

辞别了那位妇女,沐小木不知不觉走到子午桥头,上回站在这里看的时候,一片死气,压抑愁苦没有未来,可如今所有的罪恶与不安都随着湛然的入狱被镇压了,这座城一夜之间焕发了新颜。由于当今陛下杀伐果决、勇武圣明,迎来了一片赞叹与歌颂之声,萎靡颓废之气尽扫,而朝堂由阮糖作为筛选,也提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热血新臣。

沐小木立在桥头上,忽然很想哭,她擦了擦眼睛,眼泪却根本止不住的往下落。

曾几何时,她也幻想过如此场景,可是奢望终究是奢望,大家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她远离故乡,说是报仇,可仇恨于自己并非那般重要,她最想看到的,不过是……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家乡一夕被屠,伸冤无门,朝中锦衣玉食的官老爷眼皮一抬,那纸血染的诉状便燃了香炉,近百人的生死化作青烟,消弭了踪迹。

皇城不过是放大的村落,这里的百姓同她的家人一般渺小,生生死死,从来不受自己控制。她三番五次冲撞湛然,不过是想告诉心如死灰的他们,一切都是有希望的,也是想告诉自己,努力就会有回报。

她不想眼前的繁华化为虚无,不想一朝倾塌,流离失所,但她终究是个弱者,没有通天的本事,可今时今日,她竟然看到了。

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薄雾,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终于看到了这一天,而难过什么呢?难过那人一身潇洒,却落了这么个下场么?还是难过,就此与他分离?

沐小木脚步停下来,眼前的大门遮挡了她的视线,诏狱两个字剥落了他满身尊荣,也强调了他连死都注定轰轰烈烈。

沐小木身子一阵一阵的发凉,她无法想象那个人被锁在那般狭小的地方,他素来爱干净,人也骄傲,这样的方式不亚于剔了他满身骨。

沐小木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叫她滚,是否不想让她看见他狼狈的模样,但她却等不得,如今他困在那个狭小的地方,确实避无可避,也无法将她推开了。

沐小木跨前一步,一人却忽然横在了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阮糖?”沐小木抬起头,略带疑惑。

“我本不想来。”阮糖笔直的站在她身前,表情里满是藏不住的哀伤,“可我不得不来。”

……

铁索挪动的声音十分规律,来人走的甚慢,似是还不能习惯这满身枷锁。

“我就说你会来。”随仁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顿时开心了。

“我当时就说你猜中了。”湛然不以为然的斜了他一眼,低头走进了牢房里,门外的士兵没有为难他,甚至有些恭敬,见他进去,便将门落了锁。

“坐牢都是邻居。”随仁见这家伙来陪他,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道,“咱们还真是缘分。”

“我是看你可怜,特意来陪你的。”湛然懒洋洋的靠在石壁上。

“别嘴硬了。”随仁可不信他,只道,“玩脱了吧?”

湛然低眸凝视灰色的石砖,忽而笑了起来,那笑声由低转高,愈笑愈开心。

“是啊,玩脱了。”他笑了许久,倒像是真的开心一般,“人生总有些事儿出乎意料,难以控制,真正脱缰了,倒叫人爽快。”

“我才不想和你这种疯子一起死。”随仁怒道。

“那也行啊。”湛然指了指墙壁,无所谓的道,“你现在就一头撞死,不就跟我错开了么?”

“你怎么不撞死?”随仁真是气的脑袋疼。

“因为我想跟你一起死啊。”湛然眨眨眼,没什么诚意的道。

“你!”随仁气得铁链直抖,却也不能隔着个围栏去掐他,痛苦的不能自已。

湛然奢侈了大半辈子,入的牢来,竟然也丝毫不见难受,随遇而安的吓人。

……

“阮糖,这是何意?”沐小木不解的道。

“今晨我去面圣,圣上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阮糖苦笑的道,“我实在不想告诉你,可是没法子,我终究见不得你后悔。”

“究竟是什么事?”沐小木觉得今日的阮糖十分古怪,宛若藏着巨大的痛苦与无奈,好像即将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她不由的走进他,道,“你没事吧?”

“没事。”阮糖定定的看着她,勉强笑了笑,道,“小木,我……”

“你究竟怎么了?”沐小木越发不安,阮糖甚少这样,连他也这么迟疑与难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来同你说说,关于湛然的事儿吧。”阮糖放轻了声音,也成功打断了沐小木的发问。

沐小木隐约感觉到什么,便停下来,静静等他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湛然近日闹的天怒人怨,皇帝为何不管?”

“这……”沐小木虽迟疑,但仍旧道,“他素来本事,是不是又用了什么手段?”

“你这么猜也无可厚非。”阮糖道,“事实上,他也确实用了一点儿手段。”

“是什么?”

“他将自己的认罪的供书交到了皇帝手中,只要皇帝愿意,随时都可以要他的脑袋。”阮糖摊开手,苦笑道。

“他为何要这么做?即便这样得到暂时的平安,又有何用?”沐小木十分不解。

“小木,我问你,你觉得在此之前,这个国家怎样?”阮糖看她略有为难,便道,“实话实说便是了。”

“气数将尽。”沐小木顿了一下,终是说了出来,那妇人临走之时的眼泪浮现心头,她不得不承认,即便换了新帝,即便抓了随仁,这个国家的人心却早已经死去了,没有了对家的爱与信任。这硕大古城,不过是一片废墟。

“可是如今呢?”

“如今?”沐小木愕然,忽而想起今早一路上的场景,阮糖这般一提醒,她才有些明白,“难道说……”

“他这些日子以来,惹得天怒人怨,都是刻意为之。”阮糖证实了她的猜想。

沐小木难掩震惊,直愣愣的看着阮糖。

“我并不想这么说。”阮糖停了停,道,“可不得不说,他是为了熹王朝,为了这王朝末期的最后一点儿希望。”

“由于先帝的昏聩,盛世王朝早已风烛残年,千疮百孔,腐、败强权比比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无法根治。如今新帝即位,人心却散了,每个人都是恐惧与怨恨,这个国家已经毁了。”

“湛然做的,不过是将矛盾激化,令人们释放内心最浓烈的恨意与惧意,将矛头指在他一人身上。他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贪官污吏,他代表熹王朝的黑暗面,如果他死了,便代表着这个国家获得了新生,而老百姓便也从惴惴不安的情绪中走了出来,这个国家便依旧可以持续,并且,借由湛然与随仁倒台的事情,朝堂可以大清洗,肃清腐、败根源,只要注入新鲜的血液,不多时,政局便可以稳定下来。”

“他将性命交给皇帝,只为了换些时间去做这件事么?”沐小木闷声道。

“新帝是个宅心仁厚的人,有他在,一切便有希望。”阮糖停了下来,看着身前的沐小木,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早说过,他是个好人。”沐小木一抬头,眼泪便涌了出来。

“有些话有些事,我知道,却不想同你说。”阮糖看她哭,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前安慰,只是站在原地,道,“你不妨亲自去问他。”

“问他什么?”

“他一向是个事不关己冷漠处之的人。”阮糖虚浮的笑了笑,道,“你去问他,为何愿意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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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要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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