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众里寻你千百度(1)
一
许诺脖子上闪着一串项链,短短的,像是用皮筋穿起来套上去的。脖后有个红色的小结。
苏瑗叫住问他:“许诺,谁送你的啊?臭美什么啊?”
这句话让若千听了不舒服。她一紧张,就觉得是何希送他的。脸顿时沉下来,不吭声。她看他,用冷漠的眼神,他却也正在看她,眼里放光的笑。她把眼神收回来,表示不屑一顾。
“当然是我自制的!”他叫道。
课间操时,许诺又站在她左边。她悄悄侧过脸去瞧他,面无表情又似乎有无尽心事。这么深沉的神态使她一直不敢开口和他说话。
回教室路上,苏瑗回头望望许诺和陆栎文,盛赞起许诺:“没想到许诺居然手还挺巧。你说是他自己摆弄的吗?会不会是买的?”
“不知道。”若千心不在焉,一直在想他刚才冷漠的表情,也不理她。
“我得要来看看。”
若千整理一周班务,准备去向miss赵报告。苏瑗和陆栎文打赌下节政治课老师讲题还是让自由复习。
“把我笔拿过来,忘了签名了。”
苏瑗递给她笔,又叫许诺:“来一下!”
许诺懒洋洋地走过来,颇有郑钧的神韵,真是崇拜一个人崇拜到家了。
若千一抬头,他戳在旁边。
“我看看你的项链!”
他顺从地摘了下来,没有再吹。
“这是什么材料的呀。”
“他们说是缅甸翡翠玉的。”
“翡翠不是绿的吗?”
“这是透明的。”
若千完全不听他们的对话,径直去办公室了,也不理他。到办公室门口,“报告”喊了两声也没人应,推门也推不动。一位满面红光地开了门。若千搜寻miss赵,只见她与另一位女老师在切磋舞艺。若千一看乐了,miss赵十分得意地笑笑。
“真热闹!”若千笑道。
“插上门,以免丢人!”
若千越来越敢在miss赵面前直言不讳而且说说笑笑了。她觉得自己的性格似乎越来越像她的了,这就是潜移默化吧。她记得曾和尧玉说过:“一个人在中学时代遇见一位好老师是足以影响他一生的大事。”尧玉当场就感慨道:“何止中学啊,一生也是!”若千幸运得觉得自己遇到了。
许诺的项链被苏瑗玩赏过后遗弃在桌边。若千见它就好象见许诺坐在面前一样怦然心动。这串项链放在她俩中间,对若千来说,它是个巨大的诱惑,她总是忍不住去看。可是她没有勇气拿过来。苏瑗一定会有很多想法,她不想把对许诺的眷恋在她面前表现得这样明显而深沉。
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若千整理了半节课书本和成堆的卷子。项链巨大的魔力终于打败了她。终于,她舒口气,顺手拿起项链。项链晶晶亮,一颗颗珠子沉甸甸的,凉凉的,放在手中有种厚重的实感,拽了拽,果然是用红色的细弹皮筋重穿起来的。她想戴上,可是她没有,她怕苏瑗看见,也怕他看见。或许他现在正在背后瞧着她。她忽然想要,因为实在精致又漂亮,还因为是他的。她想要,他会给的。可是应该还给他,怎能随便要东西呢,这种信念又让她改变了主意。她只想在手中多握一会儿,就像牵他的手一样。
直至铃声响起,若千跟苏瑗说:“还他了。”
若千一脸忧伤地回头叫他:“许诺!”在他抬起头时,她又忽地漾出个笑容,扬起项链:“给你,接住!”
项链晃着光,飞着弧线,稳稳落回了许诺手里。她没有多看他的表情,那样会使她很难受。她提着书包走了。
以前若千午休时间是听歌和睡觉平均分配。可是从上个星期开始,她又在听歌和睡觉中各分出一段时间,用来看书或是做比较紧的作业。虽然每次都是有些“力不从心”而完不成预定目的,但仍是有种充实的成就感,这次她却听着歌睡着了。迟到了,去学校路上果然清净很多。若千风风火火跑到教室,在物理老师冷静的讲解声中坐下。刚刚翻出题,老师来了句:“好了,同学们自己再看看,有不懂的再问。”若千抬头一惊,竟然宣告结束!
苏瑗笑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若千大喘一口气以定神,非常无奈。她仔细地研究着卷子,老师在为她后面的同学讲解。她想对老师解释原因,又想,难道就说睡误了?可又不能撒谎。她正苦苦思索,老师出去了,也没问她。
课间若千发语文卷子,许诺问她:“你中午干什么去啦?又跟谁出去玩了?”
若千一听,颇具挑衅性。
“你管不着。”
许诺无言以对,若千回望他一眼:“好啊,你一点儿也不相信我?!”
“你来得可真是时候,人家讲完了,你还来干什么啊?”
“我来学习。谁跟你似的。”
“我怎么啦?”
“你没事,好着呢。我只不过睡误了吗。”
“猪。”
“你才是猪呢。”
“呵呵,魂还没全就跑过来了吧,没让miss赵逮着吧?”
“我有那么笨吗?”
苏瑗叫若千来看她们刚洗出来的照片。若千埋怨技术不佳,拖延工时,给顾客造成一定的精神损失。苏瑗听得受不了,堵起耳朵说:“你去消费者权益保护部门说理吧!”
“他们要是管事我还用在这说吗!”
陆栎文一看照片,大笑道:“你们照得都跟50年代的结婚照似的,一点精神都没有,这么死板,像几个傻冒!”
一听自己被人骂作傻冒,若千和苏瑗一人抡他一拳,尧玉没有出手,因为她够不着。
许诺看见了反应更大,夸张地大叫道:“哎呀,苏瑗那是你呀!照得跟一只羊似的!”
苏瑗立刻变色。
他接着笑道:‘呵!你旁边还有一只猪!哈哈,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呀……”。
若千特别不服气自己被骂作猪。
天气燥热。中午的时候空气就被放上了屉去蒸,蒸了一下午才热,揭掉笼子,热气在傍晚尽情挥发。不过是蒸发掉了氧气的空气,令人窒息。头上的电扇呜呜地吹着,若千以为它今天才算十分正当又恰如其分的工作。若千的短发被吹得翻腾起舞,衣服仿佛鼓胀起来,通体充盈着凉爽。
许诺原来极有耐性。他从没有像陆栎文那样早就喊热,非嚷着和别人换座位。直到现在,他才提着凳子坐到苏瑗后座,舒了口气,说:“热死我了!”
若千闻声后望,全身一阵热情沸腾。许诺和她触手可及。
那男生笑道:“怎么样啊?”
“嘿,一个字‘爽’!”
若千立刻想到张信哲的《爱就一个字》,嫣然一笑道:“爽就一个字!”
“你们这里太凉快了,真是身在福中——享福啊!”
若千边忙着修订卷子,边笑道:“怎么样,比冯巩坐车还爽吧!”
“那你搬过来吧,”苏瑗说,“临渊羡鱼不如跳河做鱼!”
“我正想着呢!你肯和我换吗?”
“当然肯了。”苏瑗的口气倒像是为了成全若千和许诺自己乐意献身一般。若千立即瞪她一眼,目光又波及到他。
“那就若千和我换吧。”
“做梦。”若千不屈地反驳。
“好啊,你们一个个见死不救,唉,命苦啊!”
“你还喊,喊破喉咙也没人跟你换!”
许诺开始高声叫道:“破喉咙破喉咙!”
临座凡听见他这句话的人都开始窃笑。语文老师突然光临,她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瞟着他们,走上讲台。她又要抽空给大家说几个重要问题了。许诺在底下说:“老师,叫我回答问题吧,这张卷子咱做得最好了!”
若千回头鄙视他。
讲解过程中,许诺呈现出少有的积极配合,跟老师简直一唱一和,说得头头是道。苏瑗一直在笑,若千没有笑,却是有些自叹不如的紧张和服输。还有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佩服。讲到作文题旨的确立和题目的概括,这种配合达到白热化,直到老师走后,他仍杂爱炫耀自己的文思之妙,文辞之信达雅。
“看我概括的议论标题,‘素质教育——减量不减质’,怎么样?”
“别在这臭美了。”若千对这种现象予以积极打击。
“什么叫‘臭美’啊?只是发表一下个人见解而已,虽然素质教育在我身上难以实现。”
“那你觉得什么是素质教育啊?”若千没有和他继续瞎闹,挺有咨询专家的口气。
“我不知道,但是这个肯定不是。”
“我有时候倒觉得古代有钱人家请家教,那种宽松自娱式的学习方法真的倒不错——有利于身心发展,又有助于全面素质发展。”
“是啊,不用为考试为升学所累,不死读这几本书。”
“命苦啊”,若千又重复他刚才的话,“我还看过一个三句诗,叫‘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特逗!”
“那你也快找一个私人家教吧,别上学啦。”
“说的好,你帮我找吧。”
“找我吧。”
“你?我还是在这里修炼成神吧。我那天看了一篇文章,老舍的《考而不死是为神》,太棒了!我觉得我现在被考得快成神了。”
“什么神?”
“哎呀,你别管什么神了,总比凡人好吧。我记得最后一句是‘被考死的无须用提,假若考而不死,你放胆活下去吧,这已明明告诉你,你是十世童男转世’,逗不逗?”
“厉害!看看人家,几十年前就一语道破实质了。”
“对了,北京是不是有个老舍茶馆啊,一定要去看看,找找京味!”
“等你从北京那个桥下来就去吧。”
若千回头一愣,他怎么会信口说来这句,想到这儿,她心头热热的。也许他真得放上心了吧。他在这里坐好半天了,真舍不得他走。他仿佛立刻变成易挥发性气体,空气里尽是他温暖的气息。
一阵沉默。沉默中若千的思想却比往常更加高速运转,仿佛夜间行军般嚣张。
终于许诺开口:“苏瑗,中考完了,想干点儿什么啊?”
若千心里高兴他开辟了个话题,可是又因为他总是先和苏瑗聊起来,把她晾在一旁不理,若千想‘不理他了’,可是又总是自觉加入。
“我?我去开个外卖店,专门供应馒头和包子。”
“你想干什么啊?”若千转头一本正经地问他。
“我,我的计划长远着呢。”
若千忽然觉得她问这句话纯粹是多余。假期,何况又是这样一个彻底放松的假期,他肯定是不会待在家里的,一定会去各地旅游什么的。他的生活永远都是这样富足充裕多姿多彩,他的心是根本不属于这里的。想到这,想到自己,她忽然又觉得许诺身上的熟悉和亲切变成一种遥不可及的高贵。
“你呢?”许诺问她。
“不知道。到那个时候就自然明白了。”听起来很成熟似的,不像许诺说的那样有着年轻气盛的狂热和激情。若千心里不太快活,都是因为对他的依恋。
“明天6号了,这么快,两个星期后的今天咱们就坐在考场里了呢!”
若千翻出她买的磁带盒里赠送的日历,微微一笑,对许诺说:“怎么样?别说别的了,明儿带点粽子吧,我馋着呢!”
“明儿五月初五呢,我差点忘了,我也想吃。”
“想吃自己包去,别废话。”苏瑗骂道。
结果让别人自己包的那位苏瑗带了一兜粽子。每次有点儿美妙好事,若千总是姗姗来迟。一看袋子里空了,或是只留了战果——苇叶,被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
“又没我的了。”若千皱着眉头说。
“我还给你留了3个呢,你瞧。”
若千满心欢喜。无奈早晨吃得太饱,只好留下备用,有粽子在手就安心了。
班里其他各处均无欢庆端午节的热闹景象,若千这里还能每人吃上粽子,真是幸福无比。她在心里数着,和许诺在一起的日子里,什么节都没有错过,每天似乎都有纪念意义。
中午放学时,她正想拿粽子充饥,许诺和陆栎文又来表示感谢,大声赞道:“好香啊!”还邀请她俩去划龙舟。若千讽刺他说先找几片木板订好船再说。
真是情到深处,若千要把剩下的2个粽子塞到他手里,说声:“你吃吧。”许诺推回来,特别恩爱地说:“我吃过了,你吃吧,你吃吧。”虽然这一句话掩映在旁人的喧闹声中,对若千却永远都是直捣中枢神经,耳边只回荡着他的声音。
许诺走了,她这次突然十分放心。若千出教学楼,许诺却恰好刚从车区的葡萄架下穿出来。目光交汇的光亮闪在空气里,若千傲气地瞟着他,许诺回头看着她,一脸平静,车子依靠惯性向前走。偶然的相遇,偶然的对视,偶然的魂不守舍,一切都是偶然。葡萄架下那个少年,葡萄架下那双痴痴的眼睛,若千在此时顿时变成了飞仙。对视时眼睛角度不对,若千眼涩加羞涩,转过头来又是一阵失落。
这天似乎是吃的好日子。若千中午刚进楼道,远远望见许诺和陆栎文在对面楼梯口。陆栎文首先喊道:“若千!来啦!”
若千午休刚醒,默不作声,随后灵魂到全,咳一声道:“你们干什么呢?”
许诺忽闪着眼道:“给你根雪糕,过来!”
若千正想提神,勇往直前地过去。刚走几步,忽觉不对劲,他哪有雪糕在手?肯定又是在逗她,到时候嘲笑自己一顿,居然还这么严厉地命令让她过去。于是立刻调头。
他在那头喊:“哎,怎么走了?回来啊。”
若千没有理会,认为是自己捉弄了他,乐呵呵地上楼去教室了。
一会儿陆栎文进来问苏瑗要水喝,边喝边说若千:“你怎么走啦?我们刚泡上一朋友,说请我们吃雪糕,你来得正是时候,许诺说叫上你去呢,怎么一扭头走了?”
若千心里一震,说不出话来。
旁边苏瑗喊:“都吃过雪糕了,还喝我的水,你怎么不帮我带一根回来。”
“下回,下回。”
“下回就毕业了。”
若千的耳边嗡嗡地什么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