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暖心
“岂会,岂会。”我亮出一口白灿灿的牙,笑容又深了几分:“我只不过约定同她九一分账,赚头实在不多。”眼看洛之熙气得正待翻一个长长的白眼,我连忙换了个角度循循善诱起来:“公子想想,如今你一时冲动,虽然救下了莺歌,但是那麻子脸在你这里吃了瘪,将来难保还会再寻莺歌姑娘的麻烦。这些无赖都是有背景的,这次他敢众目睽睽之下对莺歌姑娘施暴,下次难免做出更过分的行径,你既然做了好人,又为何不做到底呢?再说,一千两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是却可以让莺歌姑娘离开寻芳楼过上清清白白的日子,何乐而不为呢?”那洛之熙垂下眼睑思索片刻,小声说道:“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不过……”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你那一百两的雇佣金收的也着实黑了些,你要是答应我这一千两你不动一分全算作莺歌姑娘安家置业的盘缠,我就应了你的要求也不是不可的。”“……………………好,我答应你……”咬牙切齿从嘴里逼出几个字,心里将自己骂得恨不得再重新投一回胎,看来缺心眼是会传染的,我就竟然非常实诚地将我内心那把小算盘脱口而出,看来回去得让采薇给我剥六个核桃补补。于是,我在没有获得任何报酬的情况下,将补偿金的情况告知了莺歌,看她眉开眼笑头上像要开出朵大红花的样子,我心里有些郁郁,然后紧接着就把这股怨气发泄在了一脸单纯的洛之熙头上。当我伸出纤纤小手向他索要银票时,他上下搜刮一番,然后又将矮子书童身上上下下搜刮一番,摸出来不过五百两皱巴巴的银票以及散碎银子,登时我便气炸了。“要不……我再回去偷偷拿一些?”看着我脸上风雨欲来的神色,洛之熙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兔崽子样,小心翼翼地看我,又扭捏地低下头思索片刻,提出了一个自以为合理的建议:“再不然,兄台你先借我五百两银子,等我手头上宽裕了就还你。”于是乎,我脸上的怒火滔天将他在精神上烧的已经尸骨无存,我可以原谅他叫我兄台,也许是因为我本来女性特征就不够明显,我也勉强可以原谅他跟我讨价还价,毕竟他是为了莺歌姑娘的权利不受到损害,但是我绝对不能原谅他自信满满地打下了一千两银子的欠条回头还要拖上我给他买单五百两。于是,他像一片秋天枯黄又干巴的小叶子在我的怒火中瑟瑟发抖的时候,我眼神敏锐地扫到了他腰间的玉佩,以我天生对财宝的钟情,一眼便看出了它虽然形态低调,却是价值连城。所以,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唰”地一声便将它摘了下来,转手便递给了莺歌姑娘,显然在我这一套动作还没完成之前,这位仁兄的脑子还在进水状态,然而他醒悟过来之后,脸色变了九变,这便要去夺,然而莺歌姑娘的眼力也不是盖的,在金银堆里摸爬滚打惯了,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块玉佩的价值,宝贝得了哪能轻易放手,于是她这扑通一声跪得更加实在,泪珠子激动地翻滚下来:“多谢公子的大恩大德,莺歌永世难忘!”哐哐哐就是三个响头,看这小子怎么好意思把东西再要回去。
果然,洛之熙的脸上虽然已经变成了扔进大半夜就看不见人了的脸色,抖动着乌青的嘴唇却也愣没说出个“不”字。莺歌欢天喜地地回寻芳楼收拾东西去了,她对我说她会为自己赎身,回老家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找个老实巴交的人嫁了。她满是风尘气的眉目舒展开来,笑得满是自然,她轻轻地说:姑娘,谢谢你。我愣了愣,也笑了。我向她挥挥手眼看着她进了寻芳楼,回头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头顶上戴着乌云的大少爷。此时我心情很好,阔绰的掏出了一两私房银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小公子,小爷请你吃饭。”
于是乎,不久后,我们一行四个人便站在了天香楼的门口。我向掌柜要了个雅间,点了几道爽口的小菜和一壶桂花酿,这便坐下和矮子书童攀谈起来。实在不是我不愿意和这黑着脸的洛之熙说话,只是他一路到现在都不肯鸟我,让我这张老脸着实有些挂不住。听那书童说,他俩正是趁着洛家老爷和洛老夫人去宫里探望女儿这段时间偷偷跑到街上闲逛,谁知道这洛之熙实在好奇心旺盛了些,竟然大白天就摸去了青楼,还正好碰上闹事的,也真是无巧不成书,就该着他要摊上这事儿。再说起那玉佩,却是我有眼无珠了,我竟然远远低估了它的价值,据矮子书童所说,他主子身上戴着的这块翡翠,竟然是大理国才有的老坑冰种帝王绿,恐怕这举国难得十数块,是非常了不得的宝贝,是洛贵妃送给弟弟的生辰礼物,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着实让热茶烫伤了舌头,让口水呛得顺不过气来。那洛之熙这才阴沉着脸幽幽抬起头来看我,转眼成了翻身的奴隶,语气森森然:“说吧,你怎么赔我。”赔你妈个头啊赔,趁你还没认出本姑娘是谁,走为上计啊。递给身后明显因为现实的打击太残酷而僵硬石化了的采薇一个眼色,她立刻领会了我的意图。我干笑几声,连忙紧了紧领子,赔笑道:“兄台先慢慢坐着,我去厨房看看菜好了没。”就在我恨不得再多安几只脚夺门而去的时候,洛之熙毕竟是个男子,两三步上前便一把扯住了我的后襟,无奈他用力过猛,我跑得太急,嗤啦一声我那精心缝制做工粗糙的户外伪装从肩膀的裂口开始几乎半边都被撕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里衬。我的嘴里心里立刻被塞满了好大好大好大一筐子的黄连,心想这下子是兜不住了,小爷的性别暴露了。然而就在我苦痛的闭上眼睛时,洛之熙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憋出了一句话:“原来听人说世上有喜欢男扮女装的变态,我本不信,没想到是真的。”我几欲悲愤而死。哆嗦着抖出怀里的帕子,倒了半壶茶在上面,颤抖着擦掉脸上那一层蜡黄蜡黄的妆,怀着同归于尽的心情我揪住了他的前襟,恶狠狠地问他:“你说小爷不是女人?”而他仔仔细细盯着我瞧了半晌,支支吾吾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脸却整一个红透了,好像一掐就能掐出血来。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着实过于简单粗暴,而且念着我有身负巨额债务的风险,我不得已放缓了说话的语气,客客气气地与他商量起玉佩的事情。我提出了诸多假设和可能,包括怎么从莺歌那里把玉佩要回来,包括怎么赔偿给他的损失,包括怎么无所不用其极地瞒过双方父母(主要是我方父母),然而他只是目光炯炯地将我望着,眼波里盈盈都是笑意。难不成这小公子是因为打击过度而心智不清醒了么,我一脸迷茫地住了嘴,我俩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相互瞅着,直到那书童轻咳一声,他家主子方才醒过来。“我………”听到他发了话,我慌忙屏气凝神竖起了耳朵,巴巴将他盯着,洛之熙轻咳一声,又红了一张俊俏的小脸:“玉佩不用你赔了,反正说到底是我自愿给她的。”我瞬间如临大赦,大大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这话风一转,我的心脏又被吊了起来,凭我野生的第六感,我预感到没有什么好事儿,果然,他拖长了声音悠悠地说:“丢了这玉佩,我回家之后难免是会被毒打一顿的,这板子挨的也着实冤枉,你总得给我点补偿。我方才思前想后,又将你打量一番,见你也不像能拿得出手什么值钱东西的人,不如就这样,我委屈一下。你,以身相许吧。”
这一番话出口,我脑子嗡嗡的像盘旋了几百只苍蝇,着实空白了那么一段,缓了好大一阵子去慢慢回味,然后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说一千道一万,我再怎么说也还是一个女子,听到这样的话心突突地跳乱了几拍,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来,但我很快恢复了镇定,表示这件事情需要从长计议,而敌方态度坚决而强硬,几番交涉下来,我方没有讨到什么便宜。于是我阴森森地与他讲起了一个怪力乱神的故事:“从前,临安有一个姓丁的人家,十四年前,他家有了一个小女娃,名字叫丁一一,说起这丁一一……”然而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洛之熙表示不耐烦地摇摇头:“我听过,说起这丁一一,是女妖怪是不是,她出生的时候便害死了几条人命,后来竟然有仙人愿意收她为徒,这丁一一相貌奇丑,肥头大耳,要以血为饮,以生肉为食,性情暴虐,嗜杀成性…………”我喉咙干巴巴地听他滔滔不绝地一路讲下去,绘声绘色,活泼形象,引人入胜,以至于我深深地进行了角色代入,摸摸自己的脸,觉得没生成那样真好。我觉得洛之熙如果不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将来大可以做一个说书人,定有不少人愿意捧他的场子,他兴致勃勃地讲完了丁一一的故事,然后说起了坊间关于丁一一的一些传言,他与我面对面坐着,将我当成了唯一的听众,那双漂亮的眼睛神采飞扬,始终都在看着我一个人,我忽然觉得有点感动,却不知道是在感动什么,只能更加专注地听他说话,当他说到当年带领将丁府围住的一群人中,有人亲眼看到一袭白衣的仙人出现,给丁一一戴上了一块白色的玉牌,然后丁一一身上缠绕的像黑雾一样的东西就被压制了,更有眼尖的人传言说,看到那玉牌上刻了一只仙鸟。于是我默默地将玉牌捧出来,问他:“你觉得这个像不像?”
我眼见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然后渐渐换上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他迟疑地看着我:“你就是丁一一?”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见那书童脸上的血色褪尽,当真是面如土色。我紧紧地盯着洛之熙,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在我看来,就好像是在害怕一样。我自嘲的笑了笑,看来是离开的时候了,遂招呼了采薇,正准备起身,洛之熙猛地站了起来。前一秒我还因为刚刚站起来头有些花,下一秒我已经靠在了一个不算坚实可靠,却非常温暖的胸膛里。我有些发愣,不太清楚这剧情是怎么展开的,只觉得洛之熙将我抱得很紧,他的声音有些颤颤的,就在我耳边,我向来觉得男人文弱成他这个样子,实在不像个男人,可是他的话却让我觉得很男人,那一刻,我仿佛才找回了一个女孩该有的软弱,他说:“我从小到大就听到这些传言,我不清楚丁一一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可怕,可是我听说她是个女孩子,一个女孩子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着这些不好的名声,想必也交不到朋友,我总在想,这是一个多么让人心碎的孩子啊。”我不想承认自己也会流泪,可是那天,我靠在洛之熙的怀里大哭了一场,他摸着我的头,像在哄一个孩子,我再去看他的脸的时候,眼圈红红的,像一只可爱的兔子。
那之后,他坚持要送我回家,我没有拒绝,我们一行四人走在夜深露重的临安,冻得瑟瑟发抖,尽管我几番推拒,洛之熙还是固执地为我披上了他蓝色的外衫。我们走到家门前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而有一个人却始终在门口站着,翘首以盼。娘亲看到我们几个的样子,什么也没有说,她向洛之熙道了谢,将我和采薇迎进家门,我回头看了洛之熙一眼,他遥遥的站着,冲我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