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是只刺猬
李修目送这对父子仓惶的离去,透过大敞四开的房门,目光扫过王德禄和王才这对父子,落在远天上高挂的明月之上,手中的长剑微微抬起,刻意压低了声音。
“大唐律,非谋逆等大罪而不立时处以极刑。也就是说,即便有人屠戮满门,也不过是个斩监侯。若凶徒是身有功名的读书人,按例再减一等,刑罚不过是流三千里,徒六年。倘若真有这么一人,狠下心来认了六年的流刑,这世道是不是会少了点呱噪不平呢?”
没有人回答李修的问话,漫天冷清的月华透过房门,落在李修手中紧握的长剑上。
“噌”,李修手按绷簧,长剑出鞘不过半寸,冷冷的剑锋映衬着月色,伴随着李修幽幽的、似乎无所顾忌的声音,让房内众人身心同时一凉。
剑鸣声中,房内另一对父子心中生出退意。
作为儿子的王才心里在打鼓,却是色厉内茬的说道:“吓唬谁呢,我怎么就没听过大唐律还有这一条呢。我今天来看我王家族妹,和你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王才不提这话,李修为了王老实能安稳入土,心中的火气还勉强能够压住。一听王才的混话,李修怒火直冲顶门,闪身上前,手臂抡圆了就是一耳光。
“啪”这耳光打个实成。
王才根本没想到他眼里的读书人李修会动手,完全没有防备之下,一耳光打坐到地上。
“你是读书人,读书人怎么能动手呢?”当爹的心疼儿子,王德禄哆里哆嗦的指着李修。
“想打了,就打了。”
李修说罢,上前又是一脚。把刚要起身的王才直接踹出了门外。
“你凭什么打我?”
“图谋钱财,逼凌弱女,打的就是你。”
王才看着李修手中还未出鞘的长剑,摸摸自己腰中什么家什都没有,心中却开始退缩了。
他怕了,真的怕了。他总认为读书人的君子之争,只会动口,不活动手。
他认为李修这个读书人只会用嘴说说,根本没想到李修竟然给他个现世报,不管不顾的当场动手。
这哪里是读书人啊,这整个一个睚眦必报的恶徒。
眼前长剑半出鞘,闪耀着寒光的剑锋似乎已经透过他的贼眼刺进他的心中。他贪财,却不敢舍命,更不敢用命去赌李修口中不知假的不能再假的六年。
胸口的这脚太疼了,他有心拼命,却不敢;想要离开,却不甘。
求助的目光偷偷瞥向他大伯,却见他心中威严无比王家族长浑身筛糠般的呆立当场,仿若能喷出火的眼眸深处却是不为人知的惧意。
思来想去,王才恶狠狠的瞪了李修一眼,抚着肿的高高的半边脸,在他爹的搀扶下踉跄的走出大门,色厉内茬的放句狠话,“姓李的,你给爷等着。”
李修轻蔑的一笑,却不言语,握着长剑的手虚引,剑柄所向是门外冷清的夜色。
半晌,始终一言未发的王家族长王德福才意识到这是李修让他也滚,心中顿时羞怒不堪。
王家庄里百余户人家,自从当上王家族长以来,不管是不是王家族人,哪一个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今天李修这个外姓人竟让给他这么大难堪。不管是当着他面打了王家族人,还让他滚,这都不是他能够忍受的。
王德福心中不仅仅是愤怒,还有委屈。
王家庄几十年来一直是耕田为生,若不是他全力主导,怎么会有族学,这么会有小九这个王家庄的骄傲。小九可是州学里的生员啊,他年金榜高中,王家也就成了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
读书人啊,读书人就是拿钱堆出来的,偌不是为了小九将来好过点,也不至于舔个老脸就走进了这道门,这些人这么不理解自己的苦心呢?
再者说,王老实是王家人,又没有儿子,身死后家业自然就归到王家族里,自己又有什么错?
越想自己越有道理,王德福腰杆子瞬间挺直起来,抬手指着李修开骂。
“姓李的小贼,我王家家事,那有你插嘴的地方?”
“王家匹夫,你不就是想霸占王叔名下这点家财吗?少在这里装巧卖乖颠倒黑白。”
“王老实是王家人!”王德福说的如此的慷慨既让,如此的理直气壮。
“王叔有女儿,那是小妹的嫁妆。”李修还剑入鞘,冷声道:“王家从巧取豪夺,变成欺凌弱女,这就是族长你想看到的王家家风?”
“王家家风如何,还不用你外人说话。王家人的东西,只能留在王家。”
李修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冷笑:“所谓的王家的东西,似乎房契地契上的名字是李修,而不是你王家任何人。”
王德福愣住了,他想当然的将房契地契理解成王老实的名字,李修冷冷的话语像盆冷水浇到他头上。
无论他有什么借口,无论他自欺欺人的多么的理直气壮,房契地契上若没有“王老实”三个字,他所有的设想都是建立在沙地上的高楼,李修轻摇几片薄纸,他的希望都将是盛夏里的雪花,纷扬却无影无踪。
这不是打脸,这是**裸的挖心。王德福注视着李修冷冷的星眸,忽然感觉面前的这张文雅素白的脸颊竟然是如此的可恨。
王家族人,仔细谋划,用尽心机,甚至想出让族人为王老实披麻戴孝,以方便借由风俗乡规来占有王老实的家财,却不想李修轻轻的一句话,就让算尽的心机成为竹篮中的水。
最可恨的是李修先用言语和剑锋戏耍完王家族人之后,才轻飘飘的一句话宣告了最终的胜利者。
这如何不让王德福愤怒,他恨不得活生生吃了他眼前的李修。
李修忽然笑了,在他养父的灵堂上笑了,嘴角笑笑的弧度仿若挂骨挖髓的尖刀,不停的切割在王德福已经七零八碎的心脏上。
“为什么?”李修的戏耍让王德福愤怒,压抑着憎恶,厉声问询。
“因为我是只刺猬啊!”李修叹息着,“刺猬小小的,看着柔弱无害,倘若谁想不开去招惹它,大抵应该是满手血污吧。”
王德福愕然半响,才摇头道:“山野禽兽,又岂知人的厉害。”
王德福围着李修转了几圈,恢复了冷静,又道:“别忘了,你脚下终究是王家庄的土地,而老夫却是王家庄的族长。你可以守着几亩薄田过你的小日子,但王老实别想进王家祖坟,自今日起,王老实不再是王家族人。
王德福带着忿忿的奸笑拂袖而去,留下李修兄妹在王老实孤寂的灵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