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集 拾荒伴夫(上)
她经常从白湖监狱步行十余里来到这个大坝上,遥看远处丈夫服刑的清河监区那白色的监房。(HAO123-中文网纯手打文字小说站,123.)
她虽然每月都有一次去看望丈夫的权利,可还是忍不住经常步行到这里,看看丈夫服刑的地方。虽然看得不太清楚,但她还是每个星期都来,风雨无阻,陪伴丈夫“服刑”。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她:一分监区服刑人员郑长明的妻子,她叫王芸,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农村妇女。
她从遥远的他乡而来,如今就在白湖监狱附近以拾荒为生。
天气阴沉,凛冽萧条。韩分监区长下班时路过这里,再次发现了她,于是关切地劝道:“是王芸啊,天这么冷了,你还站在这里啊,你站在这里都快有了八年了吧?”
“是啊,八年了!”王芸答道。
韩分监区长再次劝道:“你何必要这样对待自己呢,这不是太辛苦了吗!”
王芸笑了笑,她总是这样回答别人:“我不怕辛苦,我一个女人在外,我想我的丈夫,我更要他知道有一个真正爱他的人,他的妻子就在他的身边。我要让他在心里感受到亲情的温暖,让他虽在服刑却有一个家的感觉。”
韩分监区长不禁在心里感叹:真是一个神奇的女人!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平凡,可是她所做的一切却能够惊天地、泣鬼神……
※※※
王芸和郑长明结婚后,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可谓称心如意。
郑长明承包了村里的一个鱼塘,每年能赢利两千余元,王芸收兔毛,一年也能挣个千儿八百,生活算是无忧无虑。
可郑长明发誓要过上更好的日子,要赚更多的钱。于是,他变卖了鱼塘,一会儿到苏州承包石料厂的碎石队,一会儿又代理红桃k、三株等口服液等,他没黑天没白夜地干,腰包渐渐地鼓腾起来了。
郑长明被大把大把的钞票烧昏了的头,他带着过去的一帮“弟兄”,整日喝酒鬼混,渐渐地,也不过问生意上的事了。
没有了生意,等于没有了钱的来源。花光了钱的郑长明就只好妻子找王芸要。
见丈夫又找自己要钱,王芸生气不给。郑长明就在家里到处翻寻,找不到就用刀逼王芸交钱。王芸被逼无奈,只好把一年的辛苦钱都给了丈夫。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郑长明不再向王芸要钱了,而且经常和一帮“弟兄”吃吃喝喝。王芸好生奇怪,丈夫是从哪里弄的钱呢?
这天,郑长明又在家里邀了许多朋友吃吃喝喝,王芸于是问道:“你整天吃吃喝喝,哪来这么多钱?”
郑长明先是不理她,问急了就不耐烦地说:“有你吃的就行了,管那么多事干什么?!”
王芸只好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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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深夜,王芸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了,睁眼一看,丈夫郑长明不在身边,正奇怪着,忽然听见客厅里有说话的声音,王芸于是悄悄从床上爬起来,凑到门缝里往外看。
这一看,她吓了一跳:只见家里的桌子上斜插着一把刀,刀边上好放着一叠钞票。
她隐隐约约听见郑长明在说:“这个老东西,怪有钱的,这次不错,你们自己每个都拿一些,下次,我们看准了再搞个大的……”
王芸只感到手脚冰凉,仿佛要瘫坐在地上,她想,他们这是在抢钱,这可是要坐大牢的啊!
夜里,送走了一帮“弟兄”,郑长明摸黑睡在了王芸的身旁。
王芸睁大眼睛望着窗户,心里不停地在想:睡在身旁的还是自己恩爱的丈夫吗?还是那个爱打抱不平的郑长明吗?
郑长明根本没有注意到王芸内心的变化,只顾自己地呼呼睡去。
郑长明好像每天都很忙,经常很晚才回家。越是这样,王芸越是感到害怕,整天提心吊胆。有时听到警车声,无论郑长明在不在家,她都紧张地跑到门口,看看是不是停在了自己家的门前。
一天晚上,王芸和丈夫一起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公安局破获抢劫的案子,几名歹徒被押上了囚车……
王芸于是小心地试探着问丈夫:“哎,你看,他们都要坐牢了,抢劫是没有好下场的!”
郑长明想也没想就说:“嘁,简直是一群饭筒,一帮没用的家伙!”
听了这话,王芸心里“咯噔”一下,她更加害怕了。丈夫如此无动于衷,这可怎么办啊?
那一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明白丈夫这样下去,迟早要毁了这个家,也毁了他自己。她想,一定要阻拦他,不能让他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她想到了报警!
她想,丈夫即使被抓,也就坐几年牢,就当他跟以前一样,是在外打工,过几年就会回来,自己带着孩子在家里等他,总有个团圆的日子。
这天晚上,郑长明又邀了几个贼头贼脑的男女在家吃喝商量,她断定他们不会干好事,于是,她找了个借口,走了出去,然后用电话报了警。
派出所所长很快就赶来了,找到了郑长明的家,可郑长明已经不在了。
原来王芸去打电话的时候,郑长明有事出去了。他故意腾出地方,让那几个人鬼混,他自己则跑到村边一个相好的人家去了。
当郑长明“办完事”回来时,看到了停在家门口的警车,他大惊生色,认为自己的事情已经败露,便带上钱跑了。
郑长明知道,今天被抓的两个人身上是有案子的,抓住了他们,就等于暴露了自己,因为他们一定会把自己供出来,自己也是跑不掉的。
派出所所长临走时对王芸说:“郑长明的罪可不轻,其他人已经都交代了,你是他的妻子,你要为你的丈夫着想,叫他投案自首,这样才能减轻他的罪。”
王芸这才知道,郑长明居然是这帮人的“贼头”。
※※※
王芸感到了后怕。
待在家里,她感到寝食难安,她想,丈夫现在在哪里?他会跑到哪里去呢?
想着想着,她忽然想到了郑长明可能去的地方,就是他原来采矿打工的地方:无锡。
第二天,王芸带了点钱,风尘仆仆赶到了无锡。
可是跑了附近所有采矿的地方,把这片山都转了个遍,也没打听到丈夫的下落。
王芸只好失望地返回。
一个月过去了,丈夫仍然杳无音讯。
这天晚上,王芸正在家里做饭,郑长明突然打电话给她,急切地说:“阿芸,快带一千块钱来,我在县城等你,我撞上案子了,要先躲一躲……”
放下电话,王芸的心里嘣嘣直跳,手也不停地发抖。
第二天早晨,她乘车赶到了县城。
等了几十分钟,郑长明才带着一顶破草帽,神色诡秘地来了。他不容分说,拉着她便上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绕了几个大圈子,才从一个小门进了车站。
郑长明拉着她又上了长途汽车,然后直奔无锡。
一路上,他们相对无言。到了无锡之后,郑长明租了一间平房,然后仓促地买了一些食品,就躲进了屋里。
连续几天,他们都不敢出门。王芸从丈夫断断续续的讲话中,才知道他做了许多坏事,比自己想像中的要严重得多。
郑长明时时在小房子里转悠,坐立不安,有时情绪激昂,有时又沉默寡言,还经常低着头自言自语,。
王芸很少说话,整天以泪洗面。她想,难道自己和丈夫的后半辈子就这样躲躲藏藏、四处漂泊吗?
一天后半夜,郑长明突然从床上坐起,穿着短裤跳下了床,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额头上还冒出了冷汗。
王芸知道,他又做噩梦了。望着惊惶万状的丈夫,泪水打湿了她的前襟,她猛地跪在床头,抱着丈夫,声泪俱下地央求道:“长明,你不能再这样跑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头啊,我离不开你,咱们的儿子、女儿更离不开爸爸呀……”
黑夜里,郑长明喘着粗气,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王芸。他浑身抖着,手指深深地陷在她的胳膊里,王芸只感到好痛。
这天,王芸上街买东西,她给家乡的人打了电话,她得知一个消息:说郑长明的两个手下,前几天,因为持刀抢劫时与110遭遇,他们拒捕,结果被警察当场开枪打死一个,打伤一个……
晚上,躺在床上,王芸小声地劝道:“派出所所长说,你不能再跑了,你还是去自首吧,这样才有救啊!”
郑长明愣了一阵,猛地推开她的双臂,狠狠地望着王芸,冷冷地说:“你也要我去自首?你疯了啊,你这不是叫我去蹲班房坐牢吗?不,绝不可能!”
王芸只好再次作罢。
躲藏了一段时间后,一天夜里,郑长明坐在床上,自言自语地说道:“没钱了,得想办法敲俩钱花花。”
说罢,郑长明拿起手提电话,嘟嘟啷啷地讲了半天。
王芸听出丈夫和人通话的大意:
郑长明原来采矿的地方有一个老板很有钱,老板有个儿子,他们要瞅机会喊俩弟兄,“胳膊一夹就抱走了”……
听了这话,王芸紧张得浑身血管都要爆炸似的。这,这不是绑架吗?
王芸曾经在电视上看过,有人为了绑架了别人,人家不拿钱来就把人质给杀了。可这以前都是在电视上看到的,没想到自己的丈夫也敢去干这种事?杀人偿命,是死罪,这不是在找死吗?
王芸再次下定决心去报警!她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她一定要阻止丈夫。
早晨,她佯装去买菜,又给派出所所长打了电话,详细地说了他们租住的方位和地址。
派出所所长说:“我们晚上十点左右来抓人……”
晚上吃过饭,郑长明提出去原来开矿的地方走走。王芸无奈,只好跟着他走了出去。
走了十来里地,郑长明却没有回头的意思。王芸心中虽然很急,但是却想不出办法劝阻。
好不容易开始往回走了,可是还没有走到住处,郑长明就远远地看到有四辆警车停在自己租房的门口,四面已经被警察围了起来。
郑长明吓出一身冷汗,拉着王芸扭头就跑。
一路上,郑长明不时地嘀咕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追得这么快?”
在慌忙奔跑的时候,王芸的心里有一瞬间好像有点轻松,她似乎要打消报警的念头了。想着就这样跟着丈夫跑吧,但是越跑她的步子越沉重,头脑也越清醒,终于还是理智战胜了自己的感情。她在心里暗暗下着决心:
必须要把丈夫送到派出所。为了丈夫,为了一对儿女,也为了这个家!
※※※
郑长明拉着王芸逃到一个远房叔叔的家。
郑长明叔叔的家坐落在一个村庄,叔叔家的门前是通往镇上的土路,路对面是就是村小学,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郑长明的叔叔平时的工作就是为小学放广播。他有广播室的钥匙,郑长明每天就从叔叔家的后院偷偷翻墙过去,顺着墙溜到学校躲藏。
这次逃脱后,郑长明心不禁中有些怀疑,他想,派出所是怎么知道我躲藏的地方?难道是有人报的案?可除了自己的妻子之外没有人知道啊?难道是自己的妻子报的案?
不管怎样,得留一手。于是,他就对王芸说:“从现在开始,你不许离开我半步!”
来到郑长明的叔叔家后,王芸一直想报案,虽然叔叔的家里有电话,但她不敢用。
这天晚上,郑长明又对王芸说:“阿芸,我们还是走吧,时间长了这里也不安全,我们到山西去。”
王芸听后,感到了着急。她知道,郑长明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偏僻的山区,到了那里可能就不好办了。可是为了稳住丈夫,她只得表面上答应。
早晨一起床,王芸就劝道:“我们再住两天吧,要走也得明天,今天镇上‘赶会’,我们去看看,顺便也带点日用品。”
王芸虽然这样说,但她知道郑长明是肯定不会去的。
果然,郑长明说:“要去你去吧,我不去。”
王芸来到镇上,很快又用电话与派出所所长联系上了。
打完电话,她预感到这次丈夫是跑不掉了,她的心里仿佛在流血:“长明啊,因为你是我的丈夫,我和孩子都爱你、都需要你,我不能看着你在我的眼前一步一步走向死路啊。算我对不起你了!”
中午,在学校里,郑长明正和叔叔的孩子在地上玩耍,当他抬起头时,五名便衣的手枪已经顶在了他的头上。
郑长明被反剪着双手,带出了校门。
走出校门,看到王芸站在警车旁,郑长明明白了一切,他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贱女人,等我回来,非杀了你不可!”
王芸默默地看着丈夫,那一瞬间,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勇气,她猛地扑向丈夫,跪在他的脚前,号啕大哭道:“长明啊,你骂我吧,可是我是为了这个家啊!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孩子要是没有了爹,就会像你一样,从小没有人问没有人管啊……”
郑长明踢开王芸的双手,怒气冲冲地走进了警车。
望着绝尘而去的警车,王芸呆呆地立在那里,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
几天后,王芸匆匆地往家赶。
走在麦地里,远远地就看见自家的院里冒着烟,她预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就要降临。她小心地来到门前,只见自家院里有许多人,郑长明的叔叔也来了。
院子里的老人、孩子和一些姑娘、大嫂们看见她,都停止了议论,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婆婆挑着一根棍子,脚下戳着一堆未燃尽的衣服,一边哭、一边骂。看见王芸回来了,她的火气更盛了,她又拾起地上放的柴油瓶,倒在一旁被砸烂的衣柜,边倒边大声骂道:
“白眼贼,狠心的女人,把她丈夫告进公安局!我们每天给她好吃好睡,没想到家里养了个白骨精,没有良心的贱女人。乡亲们啊,快看啊!我给死人烧衣服。阎王爷啊,你把她收去吧,不要再叫她祸害人了……”
王芸木木地立在那里,泪水滚滚而下。
这时,王芸的小姑子从外面带着她男朋友的几个哥哥和弟弟闯了进来。小姑子照着王芸的脸就煽了几个巴掌,口中还恶狠狠地骂道:“打死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溅女人!”
王芸两眼直冒金花,她想解释,可还没有开口,就被小姑子的几个兄弟抓住两只胳膊,动弹不得。
婆婆走过来,手里拿着刚才烧衣服的火棍,一边哭着,一边狠命地在她身上抽打着。
王芸没有辩解、没有反抗,任凭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婆婆打完了,也打累了,小姑子就和几个兄弟把王芸抬了起来,扔出了院门。
王芸趴在地上,感到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一点也不能动。
小姑子指着她,咬牙切齿地说:“滚,不准你再回来!再敢回来,我们就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让你这个死人去害人去吧,这不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