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大佬之位
吉宗不知道大奥的热闹,她只知道现在肚子一天一天和吹气球似的,有借口不用大着肚子去大奥让人参观了。她现在最遗憾的事情是,萨摩藩的岛津继丰并没有死,倒不是古牟留了一手,而是她天生不同与常人,心脏在和常人相反的位置,这么小的概率,就被赶上了。吉宗支着头,心想这也太巧了,不过好在岛津继丰不死,萨摩藩即便不乱也顾不上干别的,好歹让吉宗腾出功夫来专心捋顺手里的事儿。
要说吉宗现在心里惦记的事儿,好多人都惦记着呢。这不,俩松平正在吉原某屋议论,至于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在吉原商议重大事宜,这是种微妙的心理。那就是不正经的事儿要在不正经的地方谈,而且,总觉得俩老中聚堆这事儿吧,是个将军就得忌讳。吉原嘛,公共场合,碰上了也就碰上了,好解释。
松平忠勇人如其名,生的憨厚老实样,三十多岁,丢人堆里都挑不出来,看过一眼,任谁也描述不出来。她憨憨的给同姓松平的松平乘邑倒酒,态度有些谄媚。
“要我说嘛,将军大人既然撤了侧用人,那悬空已久的大佬位置,迟早要有人坐。我从心里觉得,非你莫属!”
松平乘邑和松平忠勇年龄相仿,不过看上去前者比后者样貌气度都要出挑些,前者接过酒,看了眼松平忠勇,心里暗笑,哼,就你也配姓松平,也配叫忠勇。松平是大姓,德川家康就姓松平,现在的大名姓松平的,也都是嫡系,不过这个嫡系又有区别。德川幕府百十年,这个时代多战乱多天灾人又不长寿,传也传了几代了。即便起始资金一样,跑了好几轮早有了优劣之别。松平乘邑这支,那是兵强马壮又有钱,松平忠勇家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后者的话也不全是恭维和试探。
不过,真心也没多少,只是现在内阁几个人,松平忠勇优先选择拉拢松平乘邑罢了。水野忠之和有马伦氏是吉宗家臣;室鸠巢也是吉宗一力引进的;大久保忠朝虽然刚刚被吉宗贬斥了心里一定不服可谁让人家闺女又顶上了,儿子又让吉宗大了肚子,这就是不定时炸弹,远不得进不得。
松平乘邑心想,松平忠勇也就是顶了个老实模样,心里鬼着呢。要不,那么多大名,偏偏让她做了老中?姓松平?姓松平的多了!她这是摸自己老底,探自己口风呢。可是,这事儿,这人,都不能回绝,先不说联盟,至少不能多个敌人吧。
想到这儿,她笑了笑,也提起酒壶给松平忠勇斟了杯酒,后者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双手端着酒盏,小心的接着一饮而尽。
“要我说嘛,谁当大佬倒没什么,只是将军大人的心思我倒真有些猜不透,这才最紧要。”松平乘邑笑了笑,原本有些严肃的面庞立时显得亲和些了。松平忠勇想了想她的话,双眼一亮。是啊,他们下面的人争破头,有什么用,还不是吉宗一句话的事儿。就像间部诠房的请辞、室鸠巢的加入、水野忠之和有马伦氏的认命,还有大久保的更迭,哪件是她们插上嘴的。要不说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这松平乘邑一句话就点在点子上了,与其琢磨参详挤破脑袋,还不如想想,按照吉宗的喜好和利益驱使,她会让谁走到老中这个位置上呢?
这厢松平忠勇已经开始琢磨吉宗了,那边松平乘邑看了她一眼,冷笑了一下,随即低头饮酒掩饰了过去。松平乘邑心想,你也不看看吉宗上位才几天,出手几次又快又狠又准,等你想明白了,早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那位要的,是务实能干活儿的,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刚琢磨政治斗争的!你最近业绩一般,刚琢磨大佬这位子去了吧?也不看看自己长没长那么大的脸!松平乘邑闭上眼,听着窗外飘进来的靡靡之音,用手轻轻打着拍子,在心里哼唱着。
水野忠之常常挑灯夜战,这幕府经年下来,就像被虫子蛀了多年的老树,不说千疮百孔吧也差不多,真是一堆烂账。她头疼的捏捏额头,眼前倒不是为了工作,而是正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久野树和在一旁一脸尴尬的弟弟水野洋平。
水野洋平有些难为情的看看姐姐,心里很抱歉,他哪里知道久野树说泪崩就泪崩啊。水野家是纪伊四大姓之一,不过水野忠之是旁支,早年过得拮据,水野洋平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自小就乖巧。现在这事儿,她虽然有些埋怨,可真舍不得说他什么。
“行了,有话就说,要是哭,就出去,我这里还有一堆帐要算呢。”水野忠之以手扣击桌面,这是吉宗的小动作,她下意识的也学了来。久野树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就说出口,一下止了哭,只是刚刚三分真七分假的,一时也收不住,抽泣了两下。被水野忠之的眼神一盯,一下收住,还打了两个嗝。久野树心里暗暗腹诽,这水野忠之早年哪里是台面上的人物,这才几年功夫,身上居然也养出了上位者的威仪。
久野树赶紧低头,不敢和她正面对视,怕自己那点儿小心思露了底。他用袖子遮面,轻轻擦了擦眼泪。
“姐姐,嗝”边说,又尴尬的打了个嗝,他脸微红,这倒不是装的“姐姐,你是洋平的姐姐,就是我的姐姐,我和洋平被辞出了大奥,这以后该怎么办啊,还请您指条明路。”
洋平都有些替树脸红,他这自来熟和谁都不见外的本事真是,真是让人不好说。他尴尬的看了眼自家姐姐,从大奥出来,他也有些慌神,自然来找姐姐,树舔着脸卖着乖也跟了来,想想两人共处的这些日子,他也没好意思赶人。只是,现在看看姐姐案头堆的山一样的文书,和头疼的脸色,他的脸也红了。姐姐这么忙,他还不让人省心,单他自己也就算了,还带来了树。树那点儿小心思他知道,不就是看姐姐现在是老中了,离将军近,想套套近乎。要说起来,他们久野家在江户也是有人的。
水野忠之看了眼脸红的弟弟,低低叹了口气。“既然出来了,就先歇歇吧。你若真不知道怎么办,就找人给家里捎封信。”树的脸色暗淡了下来“洋平,你一会儿带着树,先去我府上住下吧。反正我手头活儿也多,将军大人赐了歇脚的地方,一时半会的我也顾不上回家。”
说罢,树的脸立马亮了!老中府上呢!二环里,还是大宅子!怎么也比久野家租来的十二平的屋子强!更重要的是,从水野忠之府上能听到的消息,也比自家多。
“这,姐姐,不太方便吧。”洋平抬起头,呐呐道。
“洋平,你太见外了,没什么不方便的,咱们这两年一直在一处,真要一下子分开了,彼此都不适应。你家就是我家,见外了吧!谢谢姐姐!”树拉着洋平,花一样的笑了。洋平觉得一口气哽在胸间,上不去下不来的。
“我让人送你们回去,只是”水野忠之看了眼树,后者识趣的说“姐姐有话要问洋平吧,你们慢慢说,我去外面转转。来了江户,就进了大奥,还没看看这中奥呢!”说完,欢欢喜喜的出去了。水野忠之递了个眼色,自有机灵的奥和尚领路并监督去了。树倒不是不想留下听听,水野忠之和洋平说的话,肯定有料。可是,他也懂得,万事慢慢来,他能住进水野忠之家,已经是意料外了,原本以为要费些功夫呢。
“姐姐,我,我又替你惹事儿了。”洋平半晌,呐呐道。水野忠之叹了口气,他们姐弟俩都不是多话的人,平时在一起话就少,现在这话轻不得重不得,却又一定要说。
“洋平,将军大人对大奥的态度还有这些年的做派,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你有什么想法?”想了想,到底是自家弟弟,说开了也就省事儿了,少些波折。
洋平猛然抬头,惊慌的看着姐姐“姐姐,我,我没什么非分之想,我,我只是。只是”他想了想,慌了神,没想到姐姐竟然以为他也想成为大奥中一员才找来。只是,触到姐姐沉稳的眼神时,他慌乱的心神也收敛了起来,慢慢理顺了思路,道
“姐姐知道我,自小就胆小怯懦,万事都是姐姐挡在前面。今天我能全须全尾的从大奥走出来,已经心怀感恩了,再不敢祈求更多。只望有生之年,家人健康,生活平顺。”
水野忠之看了他半天,知道他没说谎,这才慢慢松了口气。
“你能这么想,还不算糊涂。”就刚刚树那架势,活似吉宗怎么着他们似的。也不想想,他们不过是御中葛,说不定吉宗都不知道这事儿,不过是暗示大奥那边於须磨身边的人该清理清理。他们俩能全须全尾的走出来,多少也是给了吉宗家臣脸面的。就这,树还痴心妄想呢。她怕洋平也是如此,可是现在听他说的话,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
“有些人,还是远着些的好。”她点了点桌子,洋平知道她说的是树,呐呐道“他,他心高,人却不坏。”
“哼”水野忠之冷哼一声“这就是最大的坏处,和他走得近,被连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不干涉你交友,只是,有些人和你交往,要命!”
洋平心里一惊,细细回想,可不是么,树的好高骛远多次让他提心吊胆,这次能出大奥,已是万幸。他捏紧了拳,下了决心,要学会说不。否则,不只是他,他更怕牵连姐姐。树心里想什么,他还是知道些的,不能让姐姐受挂落。
“姐姐,我知道了,回去修整一下,我就劝他去他族人那里。”
水野忠之知道弟弟的秉性,他是个吃了亏都不会哭诉告状的,只吞进肚子,这都是小时候成长环境造成的。现在,他能说出这话,已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也不忍看他难为,点点头说“你有这个心,就行了。我稍后就修书一封,给纪伊的久野族长,让她看着处理。”久野家那老太太也是修炼成精的,怎么处理,她自知道。即便有心让树往上爬,也不能把别人当傻子,反正,自己是不会给他当梯子的。
“姐姐,我”水野洋平有些愧疚,水野忠之摇摇头,意思是他不必再说。
“你去休息吧,在大奥,总不比家里。先松快几日再议。”
洋平点点头,行礼起身“姐姐,你,你也要注意身体。”
水野忠之心里一软,眉头一松,温和的点点头“知道了,去吧。”他们之间,本就话少,可是,对彼此的关心回护,却是一个眼神就都知道了。洋平走后,水野忠之又伏案工作,只是,脸上的表情比之前温暖多了。
有马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她有腰牌,不受宵禁管制。其实,她在中奥,也有落脚值夜的地方,只是,家中有人牵挂,即便只能小睡一会儿再早早起床上工,她也要回家。
“回来了。”也就是下了马车,走到中庭,镜就从屋里迎了出来。他一身灰底白纹的浴衣,衬得幽暗的夜空中星星都明亮了几分。
“嗯,我回来了,劳你久等。”有马的嘴角微扬,一天的疲劳,尔虞我诈,都消散于须弥。
镜只是看着她笑,好像天地间落入他眼的,只有她一人而已。有马感觉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抚慰着她每一寸神经和肌肤。两人相携进了屋,这是安藤家在江户置办的宅子,有些年月,低调却很讲究。这就是新贵和世家的区别,安藤家也算不得世家,只是纪伊四大家臣之一,可是经年累月沉淀的东西并非有马伦氏一个士族可比。
有马伦氏不像其他在外的女人,不屑于和男人讨论事情,她细细的把一天的事情人情捡紧要的说了一遍。她边说,镜边替她宽衣,扶她进了浴盆,水温刚刚好。有马忍不住舒服的叹了口气“难为你了,也不知道我几时回,换了许多遍水吧?”
镜温和的笑了,还有什么比自己的付出有人懂得,更令人幸福。“我有什么辛苦的,动动嘴罢了。”
有马拉着他的手,讷于言语却都在不言中了。
镜边撩水帮她洗背,边听着於须磨那里的树和洋平被请出了大奥,淡薄通透如他,也忍不住叹了叹。曾经,天守阁那静谧的画面,估计是一去不回了。有马自是知道他叹息什么,说起来,镜也曾经服侍过於须磨,多少有些情谊。
“你说,主子她属意谁出任大佬这个位置?”有马最近关心的就是此事,她白手起家,所谓不曾拥有就不怕失去,无所谓失败,她走到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白赚的!
镜垂了一下眼脸,有马有野心又心思缜密,不甘于平淡,这点,他早就知道,是福也是祸,母亲大人也满意于这点,对有马很看好。他在有马看不到的位置,抿了下唇,还没开口说话,先挂上了笑容。
“不管谁出任这个位置,现下,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总没有错。”边说,边解了有马的束发,用水打湿了,用一柄木梳细细替她疏通,既洗了头发,又按摩了头皮。有马舒服的靠在浴桶壁上,眯了眼,用鼻子嗯了声,表示自己听到了。镜是个很懂得生活艺术的人,就是劝解的话,他也总会用让对方舒服的方式表达,就像现在,他就是劝自己戒骄戒躁,不要妄动。可是,听着,就是从心里熨帖。
镜慢慢梳理着,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就当他以为有马睡着的时候,对方低声说“最近,我要出趟江户,去处理主子之前交待的事情。”之前,她一直纠结于大佬的事,不舍得从江户离开,怕被人钻了空子。可是,现在,她听了镜的劝,想明白了,她最应该做的,就是手头的工作。
镜的手微微一顿,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而这次,笑容从嘴角,爬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