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怀胎鸭4
老莫有一个秘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总做一个春梦:梦中又回到了犬戎族的帐篷里。而他本人变成了一只鸭子,宇文公子在他身子下面啜泣喘息。那场面真是香艳中带出十分的诡异。
这样的梦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了。老莫知道自己和宇文公子天差地远,这份心思是见不得光的,况且犬戎族的往事于宇文公子而言,是一段见不得光的痛苦经历,可是自己却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因此,只要晚上做了这个香艳古怪的春梦,白天老莫便会加倍对孱弱无辜的宇文公子好一些。几个月下来,除开老莫为情所困后瘦了许多之外,余者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昨天晚上也和往常一样。睡觉之前,老莫在床边点了一根蜡烛之后才上床,闭着眼睛等待美梦的降临。蜡烛是宇文公子送给他的,据说是犬戎贵族从西边的神国中带回来的熏香蜡烛,只要点燃,就有氤氲的香气丝丝缕缕弥散开来。闻到这种香气,老莫就再不会想起那些死去的同袍,成堆的尸骨,反而一梦到天明。宇文公子是个慈和的主子,体谅老莫做暗卫辛苦,也是作为老莫护卫他完全的谢礼,才从自己的收藏中分出一些来与他一个下人。
也许那什么神国来的东西的确有奇效吧。总之,只要老莫睡觉之前点上蜡烛,那一晚必定睡得特别沉,还伴随着一夜叫人沉迷的好梦。尽管第二日白天会有些腰酸背痛,体力大幅度下降,精神也不怎么好,时常打瞌睡,但随着心中的迷恋与日俱增,老莫便顾不得这些了。
可是昨晚的梦却与往日不同。他梦到了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的一些人。
——昨晚的梦先是一如既往的香艳,正得趣间,就看到死去的崔铁蟾抱着脑袋站在自己床前,开口说他死得好惨,问自己为什么有眼无珠,受奸人迷惑。然后,崔铁蟾的头忽然被一道刀光割了下去,尸体倒下时浑身长出黑毛,断头处也长出了一个狰狞的黑狼头。昔日的同袍瞬间就变成一只黑狼朝着自己扑过来。本来蓬勃的**一下子就软了。梦做到这里,老莫大汗淋漓的清醒过来。窗外又在下雨,被子中也泛着一股湿气,叫人盖着就觉得很不舒服。
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正对着一窗飘雨的夜色。老莫呆呆的坐在床边,好半天都没能从噩梦中回过神来。时正是半夜,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种莫名的心悸,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一股寒气缓缓侵袭老莫的全身,冷风拂动床帘,总像有什么东西就在自己身边,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捧着头想了很久,终究还是一无所获,老莫萧索地站起身,从屋子里翻出几根陈年的旧香烛和被雨水浸过的纸钱,打算出去祭拜死去的同袍。
昨日停了半天,夜里又开始下雨。一直下到第二日清晨,不见乌云消褪,反而有越下越大的架势。
一大早就有小花妖因为茎叶被雨点打折或者根系被水泡坏了,蹲在四郎窗户下面哭。
阴雨天本打算睡个懒觉的胖狐狸被这群小妖精烦得不行,只好穿好衣服戴上斗笠,认命地在雨中跑来跑去拾掇苗圃。
院子里好些花花草草都被风雨吹打得东倒西歪。因为昨夜风太大,藤萝的脚抓不住墙壁,一整面的枝条都滑落下来堆在墙角,还有几根半吊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小藤萝化出的妖精赤着小白腿站在泥水洼里,踮起脚尖,一蹦一蹦地在那里够离开墙壁悬吊在空中的藤蔓。每一次都是好容易摸到一点,枝条又反弹了回去。
小妖怪那双蓄满雨水的大眼睛很快就有了绝堤之势。
“别哭别哭。”一起来就忙个不停的四郎感觉自己简直成了幼稚园的男阿姨,见小藤萝这是要大闹的架势,赶忙跑过去,帮忙把藤萝枝条轻轻扶起来,好让它重新爬回去和墙壁相亲相爱。
“谢谢,谢谢你。”藤萝嫩条温柔的拂过四郎的面颊。
哎呀,死藤萝好狡猾!
对呀,好讨厌好狡猾!
明明一大把年纪还装成小孩子,真是不要脸!我怎么没想到?
这一下,院子里的其他花妖草精全都一窝蜂的冲过来,变成团子状人形,抱住四郎的腿开始哼哼唧唧的卖萌。四郎一下子就陷入一群浑身沾满泥水的矮豆丁之中了。
四郎醒了,本来就不睡觉的殿下便也从屋子里出来,走进院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小凉亭里。那里已经坐了一群大妖怪在等着他开会。
扶起花花草草的间歇,四郎抬头凝视着落雨的天空。阔大的天空中飘着一大朵一大朵沉沉的乌云。再北边一点,那边的天空暗沉一片,乌黑色的云气中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光是这么远远看着,就叫人觉得害怕。四郎心中担忧自家老爹的安危,不由得悄悄靠近凉亭,想要听听看有没有关于鱼腹浦战况的只言片语。
槐大和胡恪坐在凉亭一面的石椅上,低声的讨论着造船的工期。胖狐狸偷偷蹲在凉亭边上,装作自己在欣赏一朵白色的荠菜花,实际却在斗笠中支棱起尖耳朵专心偷听。
“再这么下去。恐怕迟早会有泥石流,到时候断桥镇非被埋了不可。”胡恪负手面对着庭外的雨幕,不由得担忧起来。
胖狐狸一听着急了,他扒拉着凉亭的地基砖石,探出半个头说道:“那可不行,我还要在这里做生意呢。”
“我们的船最迟今年秋天就造好,到时候大家一起都走了。离开此界之后,我不必再以人间的**为食,这生意自然也没有必要再做下去了。”殿下走过来,一挥前襟,半曲着一只腿侧身坐在石椅上,用手穿过阑干按了按胖狐狸隐藏在斗笠下面的尖耳朵。
“可是……”四郎微感茫然,有种快要失业的不祥预感。
似乎看出来自己的小狐狸心里在想什么,殿下笑起来,修长而冰凉的手指隔着霏霏细雨,轻轻抹去四郎睫毛上的水珠,然后他垂下头,在四郎耳边温柔地低声道:“以后只给我一个人做饭吃,好不好?”
殿下的声音好似天然带着一种魅惑的磁性,特别是当他故意用带笑的嗓音在人耳边低声细语时,简直能叫人耳朵一麻,好像喝下一杯陈酿的花雕酒般熏人欲醉。
四郎感觉自己浑身好像过电一样,忍不住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应道:“好。”
殿下看他这傻乎乎的模样,便低低笑出声来,摇着头走回去继续开会。
那些小花妖一看到殿下走过来,就躲得远远地,一见殿下走了,又都聚集在一起,缠着四郎撒娇,要拉他继续去苗圃里做事情。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欺软怕硬啊。
四郎还是没有放弃探听6爹的消息,他一边扶起院子里被风吹倒的各种草木,一边尖着耳朵倾听被风吹过来的只言片语。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正式会议,不过是各族的大妖怪聚在一起开个例会,互相通通气而已。
胡恪道:“我那药方已经凑齐了,下个月就回墓中接我哥哥。”
“殿下,要通知东海长夷他们往太和云海中来吗?”这是华阳的声音。
殿下用手指轻叩着桌面,沉吟半晌后方才摇头道:“看来女娲是铁了心要和天道对着干,这次若是收回补天石,天下间很快就会有一场大洪水……叫长夷不必过来了,到时候我们的船借着洪水之势,顺便去东海接月母宫里的妖众吧。”
华阳看着北边的天空,脸上现出担忧之色:“纵然有混沌钟在手,可要带着这样多的妖族一起破碎虚空,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我担心四郎……”
在说我!四郎赶忙直起身子,转过脸支楞起耳朵仔细听。
谁知殿下却面无表情地截断了华阳的话:“无妨,混沌钟此番融合天地社稷图,又吸收了女娲很大一部分神力。再加上我、月母以及妖族的众多大妖,破碎虚空并非难事。难的是之后……”
一个四郎没见过的老头儿抚着白胡子说道:“天道好还,如今也是一报还一报,当年女娲从我妖族偷走的东西,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主手里。目前看来,那边战况对人族有利,到底天命难违……”
众妖说话的声音都很低,断断续续夹杂在小妖怪们嫩生生的撒娇中传过来,四郎就没怎么听清楚,原想凑过去仔细听殿下那边商谈天下大事,脚步刚挪动,就感到脚背上忽然多出湿湿热热的一团。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长着透明翅膀的小花妖,缩成小小一团吊在四郎的脚上。不用说,又是从街坊邻居家的小子那里学来的坏榜样了。
被脚下这群磨人的小妖精们闹得实在没有办法,四郎只好磨磨蹭蹭的出门找棍子,好把扶不住的倒伏花草都支撑起来。免得这群小妖精一个个都和泥巴似的黏在自己身上,隔一阵就要轮番闹腾一次。
“等等。”开完会的殿下一转头,见四郎穿着一双布鞋正要出门,不由得眉头一皱脸色一沉。周围的大妖怪还是第一次来有味斋里开会,这一下全都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生怕是自己触怒了这喜怒无常的君主。
殿下看都没看跪了一地的妖怪,反而走到亭子边上,高声唤住四郎,很郑重地嘱咐道:“路上滑,换一双木屐再出去吧。”
“哦。”四郎已经走到了后门的屋檐下面,听闻此言,便乖乖坐在小板凳上,拿起木屐往脚上套。
家里的木屐都是槐二亲手制成,用整块桐木劈出来,又经过刨光刷漆。四郎穿的这一双是玄黑色的,上面隐隐带着暗金龙纹图案,精美的好似艺术品。穿上这种高齿屐走在泥巴路上,就不会将长袍的下摆弄脏了。只是高齿木屐虽然有种种好处,要穿上却并不容易。若是穿着方式不正确,走路很容易摔跤,加上雨天泥地湿滑,一下子摔断门牙也是很有可能的。
殿下一边对跪了一地的部下分派任务,一边分神去看四郎。见他果然随意的把木屐往脚上一套,就要出门去。
忍不住叹口气,殿下一转身,疏忽之间就到了四郎面前,把他按坐回凳子上,然后自己半跪在地,捏着狐狸爪子,帮他把木屐穿好,又仔细检查木屐的前后齿是否牢靠,确保自家小狐狸不会有摔掉门牙的危险之后,这才放心的拍拍手,无事人般走了回去。
面对部下目瞪口呆的表情,殿下毫无所觉得挑挑眉,问道:“怎么了?”
众大妖慌忙低下头道:“没什么没什么。”与此同时,他们一个二个都在心里想着,可得赶紧回去再次给族中的熊孩子们敲个警钟,现在妖族里最大的不是龙子殿下,而是他身后的那一位,嗯,神秘低调的九尾天狐!
神秘低调的九尾天狐早习惯了龙子殿下对他从头管到尾的控制欲,毫无压力的撑着大脑袋,等殿下把木屐给穿好后,也不撑伞,戴着斗笠就蹬蹬蹬跑出门去了。一副没心没肺的小模样。
留下满院趴地上伸长脖子的妖族长老们,在心里悄悄给胖狐狸下了个此妖深不可测、处变不惊,实乃殿下良配的结论。
╮(╯▽╰)╭
因为这几日连着下雨,到处都是湿润润的,山间小道泥泞不堪。
顺着后门外用青石板砌出来的小道拾级而下,四郎脚下的高齿木屐敲击着石板哒哒作响。一阵刺骨的凉风吹来,扬起四郎一缕长发,风里带来的水汽润湿了他的衣襟。
这春日里的杏花烟雨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不过,绵绵的雨丝自开春就没停过,便叫人再也提不起半点欣赏的念头,心里只剩下嫌弃和厌恶了。
在细雨中没走多远,四郎就听到一群鸭子的嘎嘎叫声。槐大用竹篾编了一条篱笆,把买来的活鸭全都圈养在后门外的那片缓坡上。
离开石板路,四郎走进泥地里,打算去树下捡些长短不一的木棍回去。虽然穿着高齿木屐,可是泥地里很滑,四郎没走几步,就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差点没滑倒。
好容易稳住身子,回头一看,发现林子里四处都冒出些细小的蘑菇来。阴天的树林子里光线很暗淡。一片昏暝中,那些蘑菇发出荧荧的光彩,好像一只只发亮的眼睛。树林深处似乎有暗红色的雾霭的缓缓飘动。
四郎认得这种蘑菇,从前在英娘身上看到过。
这里怎么也会有这种蘑菇?
四郎想要看的仔细些,就趟过一片泥浆地走进了一点。刚弯下腰,耳边传来树的枝叶互相拍打的声音,四郎警觉唤出飞剑转过身。
“别动,蘑菇有毒。”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四郎定睛一看,原来是崔铁蟾。“铁护卫,你怎么在这里?”
崔铁蟾没吱声,他站在树冠的阴影里,一手撑着他那把黑伞,一只手提着一个包裹,目光沉沉不知道在看什么。
因为崔铁蟾冷着个脸,四郎也不好紧着追问,只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黑黢黢的林子里又走出来一个人,还是崔玄微身边的侍卫,被人唤作老莫的那个。
老莫弓腰驼背地拿着一沓纸钱,边走边撒,同时口里还喃喃祈祷着:“老兄弟啊,你活着的时候我可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如今人死为大,若是在地下缺衣少食,大家兄弟一场,我老莫别的没有,给兄弟一点路费还是出得起。所以,铁蟾兄,你就别再去我梦里捣乱了,啊。拿着这些路费早早投胎去吧。往生极乐往生极乐。”那人一路走一路撒纸钱,走过的树林子里,纸钱被怪风刮到了树上去,恍惚在密林幽微的光线中,真的有些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面无表情的蹲在地上捡拾纸钱。
“老莫,这是在祭拜谁呢?”四郎握紧竹剑,踏前一步问道。
老莫虽然高,却瘦的好像一根竹竿。眉宇间笼着一层黑气。如今年成不好,阴雨天的树林子里不定流窜着什么脏东西,四郎看他这幅神神叨叨的样子,就出言提醒他:“怎么不设个祭台画些白灰?纸钱这么撒着,也是便宜了路边的孤魂野鬼。你祭拜的人可不一定能收到。”
“昨夜做了噩梦,我这心里总不踏实。今日闲来无事,便来拜祭一下故去的……”老莫停下来见是四郎,笑着接话,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脸色大变,惨然大叫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然后这侍卫就仿佛看到什么极恐怖的事情一般,转身往有味斋里窜去。以他的身法,走这样的山路该是如履平地的,可也不知是不是跑得太快,居然在上台阶的时候摔了一跤,连脚上的木屐都摔断了一齿。
“喂,莫护卫,你没事吧?”见他半晌一动不动,四郎有些担心,便试探着走过去,想要把他扶起来。
“嗯……没事。”不待四郎搀扶,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老莫忽然利落的爬起来。可能有些头晕,侍卫用手扶着头,略缓了一缓才转过身,略带歉意的对四郎作了一个揖,道:“真是给胡公子添麻烦了。多谢。”
四郎如今也懂一些望气相面之术,他早前看到这侍卫的时候,就觉得此人身上有些不好的气息。而且从面相上来看,此人也是阳火很弱,八字轻飘的那一类人,极容易被脏东西上身。
这老莫摔倒后忽然爬起来,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变了。他莫名奇怪对着四郎行礼道谢之后,就提着自己断掉一齿的木屐,赤着脚一步步朝有味斋的方向行去。
四郎皱着眉看着老莫的背影。只见他的肩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包裹。看形状,里面装的应该都是在林子里采的蘑菇。虽然这侍卫是赤着脚走的,可是留下的泥脚印却很是奇怪,就好像……好像是重叠在一起的两个脚印。
四郎又转过头去看了一圈,刚才站在树下的崔铁蟾已经不见了踪影,泥水洼上只留下一把黑伞,大概是沾染了泥土,这把黑伞此时看着,很像是烧给死人的纸伞。
原本飘忽的雾气又浓了些,远远近近的灌木啊篱笆啊,全都笼罩着一层白色的雾气。四下里极其安静,偶尔从黑黢黢的密林深处传出几声古怪的动静,叫人误以为自己置身于幽冥世界。
“咄咄咄”天地间仿佛只剩四郎脚下的木屐叩打青石板的声音。
路过槐大圈出来的鸭圈,里面的鸭子正在细雨中嗟喋着地上新冒出来的蘑菇。四郎仔细看了看那些蘑菇,见都是无毒的,便没再理会。拿着自己捡的木棍转回有味斋,
回去的路上,四郎特意绕了路,才发现不只是树林子里,就连有味斋后院墙根下头,在不知不觉中,也钻出一大片蘑菇来,都极肥厚,每一朵都有人的巴掌大。可见连日阴雨之后,地上潮得多厉害了。
刚绕到前头斜街,便看见街坊上的李婶娘手里拿着几朵大蘑菇,正拉着华阳姑姑在说着什么。华阳头上裹着蓝底白花的包头,一手拿着把花锄,似乎也才刚从外头回来。
四郎提着木棍走过去,听见李婶娘欢喜地说:“正愁今天没了菜,就看到路边冒出这样大一朵蘑菇。真是稀罕事。”
华阳笑着接过蘑菇来看了看:“是了,这蘑菇用来炖小鸡,或者做了醉蕈吃,都是极好的。”
李婶娘道:“我哪里有你们这样讲究啊。蘑菇拿回去加点盐水酱油,扔几块腊肉下去,煮一锅汤了事。”
四郎听了,就插话说:“我家今日熬了鸡汤,正愁没有配菜来炖。不如婶娘索性大方一点,把蘑菇留下来,我们做好了给你端一碗过去。”
李婶娘掌不住就笑起来:“胡老板真会说。那我也不虚辞了,日后贵店的但凡有什么要浆洗的,只管送来就是。”说道这里,李婶娘忽然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给两位说啊,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那侍卫……那侍卫又拿了一床被罩过去找我浆洗。”
华阳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哪个侍卫?”
李婶娘急得脸都红了,连连拍着大腿道:“唉哟,你怎么忘了!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拿了床死人盖过的被子,叫我给他浆洗的那个。”
“是他啊。”华阳看上去并不怎么吃惊,依旧不疾不徐地问她:“怎么,那侍卫问你要那床被扔掉的被子了?”
李婶娘刚想说话,二楼的窗户忽然打开,一个侍卫探出头来。
李婶娘赶忙闭上嘴巴,好像做贼一样把华阳和四郎都拉到有味斋大门内侧,然后压低声音问道:“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华阳越发摸不着头脑了:“那是来投宿的客人随身的侍卫,到底怎么了?”
“那他今日拿过来那床被子是有味斋的?怪不得气味和花样都很眼熟。我早该想到除了有味斋,这附近原也没有用那样好的香料熏被子的人家了。”想了想,李婶娘便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自从一队客商搬走后,余家客栈里彻底没了人,听说那里头便开始闹鬼。有个闲汉在客栈里避雨,只一个午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身上爬满了蛆虫。他也是个不信邪的,自己揭开那间客房床板。果不其然就在床板下发现了一具男尸!停在那屋子里总有几个月了吧,尸体都腐烂生蛆了,蛆虫才爬到了被褥上面。结果,你道怎么着?第二日那具尸体就不翼而飞了!闲汉回到家不久,便得风寒急症死了。唉,想起我也粘过那床被子,我这心里啊,就悬吊吊的。”
华阳赶忙安慰她道:“别担心。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婶娘是个慈和人,若有那妖魔鬼怪来作祟您这等好人,我华阳第一个不答应。只是您说那侍卫将有味斋客房的被子给您清洗?不对呀,客人用的被子都是洗净熏好的,怎的这才过了一日,又背着我们偷偷叫婶娘给浆洗呢?可是被子里有什么古怪?”
“你家的被子倒也没有古怪。只是听婶娘一句劝,别再让那群客人继续住在你家里了。叫人瘆的慌。”说完这句话,李婶娘就低着头顺着屋檐匆匆走回了自家大门。
难道上次李婶娘真的拆开被子,看到了蛆虫吗?可被子绝对不会因为天气潮湿而长出蛆虫来的。除非长期盖在死人身上,才会出现棉胎内爬满蛆虫的情况。那具男尸究竟是谁?怎么总是和宇文青过不去?低头想着这些问题,四郎有些心不在焉的穿过大堂,往厨房行去。
刚走到柜台处,就听见宇文青倚在二楼的阑干上,抬高声音和崔玄微抱怨道:“连床被子都没有,到处又都是脏兮兮的。除了食物还算可口之外,真是无一是处。”
崔玄微这一回没有顺着他说,反而冷冷道:“不是说自己受了惊吗?怎么不在屋子里将养,跑出来作甚?”
宇文青很会看人脸色,马上换上了孱弱的语气,小小声道:“崔叔,青儿昨晚又做噩梦了,总梦见犬戎族的畜生,还有鸭子,好多鸭子。青儿实在害怕,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听他这么一说,崔玄微也缓和了脸色,安慰他:“不要胡思乱想了,回去好好休息,中午再□□的吃一顿,我看你最近吃的实在太少了点。这样吧,办完手头的事情,我立即带你离开。”
四郎耸耸肩膀,这宇文青成天一副我遭遇悲惨所以全世界都得让着我的模样,若是个养在内宅的小姑娘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大男人。真不知道崔师兄是怎么忍下来的。若说是故人之后,崔玄微对宇文青的态度未免太过小心了一些。莫非,莫非这两个人之间还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平心而论,若非要选一个做嫂子,四郎觉得崔铁蟾或者苏师兄都好,再不济还有无数的名门淑女小家碧玉,总之不要这个宇文青。四郎觉得自己根本没法和此人正常沟通!
四郎看不上宇文青,估计这位宇文公子对四郎也无甚好感。
走进厨房的时候,四郎就见到宇文青身边的侍卫在跟槐大点菜,说昨日的怀胎鸭做的不错,今日青公子有了食欲,吩咐做一份送上去。另外,再做一道养元气的什锦鸭羹。
那侍卫吩咐完,就趾高气扬的放下一个食盒出门去。
四郎也没说什么,只是叫槐大去逮几只大小不等的鸭子杀了准备着。
走回灶台边,就听见槐二在轻声抱怨,说是有些人明明吃不了什么,偏偏喜欢点些刁钻古怪的东西。
“这些食物怎么都没动啊?”四郎偏头一看,就见槐二把食盒里的菜全都端出来倒掉了。看来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有味斋精心做的食物,宇文青都只是动了动筷子,又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
槐二指了指天花板,道:“不就是那儿的客人吗?我槐二长这么大,几千年了,也还没见这么作态的东西!若依我看,主人你索性也不必认真做,劳心费力的做完也讨不到人家半个好字。”
四郎听完就笑:“有味斋原也不是要讨别人说个好。”
侍卫老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此时他逆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包裹,沉声道:“抱歉抱歉。今日的菜,便由我来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