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番外二 过年 中
昨夜吹了一宿的风,一早起来窗外就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过了晌午,这雪非但没有停的意思,还越发大了起来。
赫连倾从二人租的小院走到吴家铺子,没几步路却覆了一身的雪。他披着银狐裘戴着兜帽,几乎跟雪地融在了一起。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上面,遥看去,无踪无迹,仿佛一尊雪人在缓步走来。若不是那呼出口的白气,任谁只要眼一花便找不到他的所在了。
雪太大实在影响视线,赫连倾直到在甜糕铺子门口站定才确定罗铮不在此处。
他错愕了一瞬,还未开口询问,吴家大嫂便认出他来。
“哎庄公子来啦,是来找小罗的罢?”吴家大嫂从门内探出头来,笑盈盈地招呼道。
她只知道罗铮的名字,却不知道赫连倾的,一个月前极偶然地听到过罗铮唤赫连倾“庄主”,听得不真切便以为赫连倾姓庄。之前叫过一次,赫连倾没做解释,待回到家里,因某个人一路憋笑憋得太辛苦,便“大发慈悲”地把人里里外外好好照顾了一通,从那之后罗铮也不敢再提此事。
现下赫连倾依然不打算解释,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暗忖着他的人能去哪些地方,心下略感不悦,天实在太冷了,若是把人冻坏了,难受的也是他。
现下铺子里没客人,吴大嫂似乎在收拾东西,想来他们是打算将剩余的甜糕卖掉便准备回家过年了。
吴大嫂十分热情地将赫连倾迎入屋内,吴老板也笑呵呵地唤了声“庄公子”。赫连倾十分有礼地回了个笑容,看起来倒妥妥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模样。
吴大嫂寒暄道:“我跟你大哥也快要打烊了,剩下的甜糕都带走,待会儿包几盒给你和小罗拿家去。”
“对,多拿点。”吴老板在一旁边忙边搭话。
赫连倾笑着道谢,吴大嫂一句接一句地跟他絮叨:“你看今天雪这么大,还让小罗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说话间她才仔细瞧眼前穿着狐裘的人,轻呼一声:“哎哟看看这身上挂的雪,冻坏了罢!”
她边说着边扬手帮赫连倾拍掉狐裘上的积雪,顺手还把兜帽扯了下来,正欲将上面挂的雪一齐抖掉,一只修长的手便伸了过来。
似是眼前一花,赫连倾已站回了门口处。
他原本未做防备,才叫她上了手来,方才僵了一瞬,差点使出内力来。他实在不习惯与外人这般亲近,即便人家做起这些时都是心存好意又无意冒犯的。
“多谢嫂子。劳烦告诉在下,罗铮在何处?”赫连倾笑了一下,开口还是温文尔雅,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吴大嫂吓了一跳,但很快又一脸慈祥地看着赫连倾,闻言忙道:“是了是了,他没说吗?在家呢。”
吴老板带着围裙,擎着的双手上似乎还沾着面粉,他转头催促道:“还磨蹭什么?快回家去,人家小罗他们也要过年,别耽误功夫。”
吴大嫂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听了这话倒先不乐意了:“我还不是怕你一人拿不了那么多东西?要不然能去麻烦小罗?”吴大嫂边絮叨边将一些不知道什么口味的甜糕一股脑装进盒子,顺手摘了围裙。
“我自己想办法,你快带庄公子回家,把甜糕带上,还有饺子……”他说了一半又冲着赫连倾道,“你嫂子别的不行,做吃的手艺可是极好,这刚包了茴香馅儿的饺子,你俩也带回去些煮着尝尝。明儿个三十了,我跟你嫂子再包些牛肉馅儿的,我给你们送去。这些天啊,多亏了小罗!”
尽管赫连倾十分好奇,但看眼前二人忙碌的样子,人家又殷殷切切地许了这么多好吃的,便实在不好再打扰,忙道:“无妨,我不是催他回家,自己去找便可,两位先忙着。”
这正合吴大嫂心意,她爽朗道:“成,你去了先在家里坐坐,我跟你大哥马上就回去!”
“唉,你……”吴大哥还想再说什么,被吴大嫂瞪了一眼却也憋了回去,只是手下动作快了起来,像是要早点干完活,快些回家。
赫连倾与二人道了别,走出没多远,隐约还能听到铺子里的说话声,大抵还是念叨着辛苦罗铮帮了大忙之类的,临了还说了句什么不是坏人……
赫连倾无意分辨,笑着摇了摇头,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吴家小院去了。
这冰天雪地的,给人看家去了?
赫连倾越发好奇,最后干脆施展轻功,一招踏雪无痕转眼就到了吴家附近。那院子没有砖瓦垒砌的高墙,只是由低矮的木栅栏松松围起,两道不甚笔直的树干组成了一个简单的门头,贴着喜庆的春联,挂了两个大红灯笼。
遥望去,几乎毫无遮挡。
他极慢地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大敞的木门上贴着威武的秦叔宝和尉迟恭,院内有一棵不知名的果树,光秃秃的树干上积满了雪,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小小的院子,低矮的房屋,甚至倒贴的福字,都透着盈人满眼的烟火气。
那种刺眼的温馨似是一道屏障,让人不能再靠近半分,树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便如此活生生地将赫连倾钉在了原地。
赫连倾脸上有一转而逝的困惑,眉间淡淡蹙起又缓缓舒展,不及他心里的半分波澜。
他的人在大雪纷飞的小院里,陪着一个孩子,正玩得兴起。
那小孩子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模样,穿得厚厚实实,跑起来活像一只棉花球在雪地里跳动,吸引着旁边那高大男人的全部注意力。
罗铮未着大氅,好在此时风小,只是落的雪花大些。他半蹲在那里,在那孩子绕着树跑了一圈又冲向他时,将颈间的貂绒围领摘下卷成了个帽子戴在他头上,然后轻轻拍了拍才放开手,看着他又绕着树跑动起来。
他跑一圈便要向罗铮怀里扑一次,还未抱紧就又起身跑出去,不知这样跑了多久,罗铮突然站了起来。
赫连倾似笑非笑地,在风雪中稳稳伫立着,似乎到处是落雪声,孩子的欢笑大叫他一句也听不清,更不知罗铮笑眯着眼对孩子说了什么。
一大一小二人僵持着,罗铮太高了,孩子扶着帽子仰着头,又蹦又跳地抗议。罗铮再次蹲下身,大手将那围领帽子扶正,然后用拇指擦了擦孩子脸颊的细汗,耐心地哄劝着。
不知如何达成的共识,罗铮手臂一伸单手便将孩子抱了起来。
赫连倾不禁笑了一声,他以为自己知道罗铮所有的样子,见过他所有的表情,听过他所有的语气,了解他所有的情绪……可眼下的罗铮,是他未想过也是他想象不到的模样。
只见罗铮单手圈着怀中的孩子,绕着那棵果树,轻身提气,擦着雪施展了一段轻功。赫连倾看得清楚,可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无异于突然长了翅膀。
仿佛眨眼间的光景绕着树飞了一圈,那孩子兴奋地在罗铮怀里手舞足蹈,抱着罗铮的脖子咯咯直笑,终于心满意足地回了屋里。
院中安静了下来,雪簌簌落着,渐渐停了,风里的人忘了冷。来时的脚印早已被雪覆了去,周遭太过安静,赫连倾心里再多的百转千回也逐渐成冰。
他轻笑了一下,想起方才离开甜糕铺子时,临了他们说的是——
“喜欢孩子的,不会是坏人”。
人不在院子里,他见不着也不愿意想象屋内的情景。他立在原处,细细地回忆着,罗铮何时对孩子流露出过喜爱之情?
答案是:从未。
罗铮向来不善表达情感,喜好淡然到只有赫连倾这样用心地在意着他的人,在朝夕相处间才能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可赫连倾不知道他喜欢孩子。
不会发生的事赫连倾自然不会去想,可不去想的事未必不会发生。
他垂眸盯着一地白雪,等着他的人出来,就算与是否喜爱孩子无关,连日来瞒着他的事也需要一个解释。
寒冬腊月果然是真的,实在太冷了,冷到人从心里开始颤抖。
可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擅长不动声色了,白冷面皮上从容到仿佛只是驻足赏雪一般,不露半点痕迹。
申时过半天色就开始暗了,未过多久,吴氏夫妇携伴归来,他们走近才发现赫连倾等在院外,又歉疚又热情地要拉他回家暖和一会儿。
“不必了,劳烦嫂子告诉罗铮回家。”赫连倾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却掩饰不住语气中的距离和冷意。
不出意料,二人刚进了屋,下一刻罗铮就推门而出。他氅衣还未披好,在门口遥望过来,寻觅的视线在赫连倾身上定了一下,疾步走来。还未出院子,又被追出来的吴大哥和吴大嫂团团围住,塞了食盒包裹到他怀里,可他一直朝着赫连倾的方向几乎不曾移开视线,此时试图推拒了一下,可实在抵不住二人的热情,只好点点头道过谢,也不等答复转身便走。
吴大嫂还在大声嘱咐着什么,可罗铮一句也听不见了,他眼里只有立在雪里的人,心紧紧地揪起。
他方才一听到这人等在外面心就慌了起来,吴大嫂说他一个多时辰前就去了铺子,到此刻怕是人早就冻透了,方才怎就没有看到他……
罗铮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这几日的事,但他现下分明只想问问眼前人冷不冷。
不过几步之遥,地上厚厚的积雪踩起来咯吱作响,和着他快速的心跳声,一齐震动着耳膜。
他听到自己说:“天太冷了,庄主怎么等在这儿。”
赫连倾似乎微笑了一下,也许是脸冻僵了,看起来又像面无表情。
他抬手给罗铮理了理不久前还戴在那小孩子头上的貂绒围领,将他胡乱披上的氅衣拉扯整齐,然后接过他手中的食盒。
“属下自己来。”罗铮一手抱着装着甜糕饺子的油纸包,一手伸了过来。
赫连倾牵起他伸过的手,低声道:“回家罢。”
牵着他的手冷得像冰,罗铮觉得那一瞬间自己甚至抖了一下,他反手握回去,手心的温度迅速流失,根本无法将那冰凉的手指捂热。
他紧了紧与那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忍不住道:“对不起,我……”
赫连倾没什么情绪地打断他,道:“风太大,回去再说。”
一路走回,天色越来越暗,处处张灯结彩,他们一起穿过万家灯火,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里,天边绽起的烟花下,偶尔驻足看上两眼。家里也挂了灯笼,买了年节里必备的这些东西。今夜是小除夕了,赫连倾却没了兴致,这是第一次只有他们两人一起过年,原本新奇又有趣的事情,如今也没了吸引力。
他在冰天雪地里站了那么久,克制着自己没来由的怒意,众多复杂又不可言说的情绪里,他唯独不想对罗铮生气。
喜欢孩子,算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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