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凌至秋带尉迟铉去的地方是一处公墓,很普通的地方,没什么钱的小老百姓安息之处。
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过来——谁没事会跑到“自己”的墓地上呢。
刚到门口,尉迟铉就猜到了,情绪有点不好，但也没说什么话。
这天基本上没什么人过来，偌大一个久安公墓只有他们两人走在山道阶梯上。冷风一吹，凌至秋的头发被掀了起来，露出玉白饱满的额头。他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侧头看了一眼尉迟铉。
尉迟铉晚了他一步，表情看不出悲喜,见他抱着胳膊,知道他有点冷,于是上前箍住了他的肩膀,胳膊用力勒了一下。
凌至秋抿嘴笑笑。很快，他便找到了周博的那一排，领着尉迟铉走了过去。
尉迟铉弯下腰看了看墓碑上的小小照片。在周家的时候，他已经见过凌至秋跟周博的合影了，此刻倒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观感。
逝者已矣，死者为大。他禁不住问了一句，“既然过来看他，为什么不带束花。”
到公墓里只是为了纯看、纯聊天么……
凌至秋摇摇头，“不带，没必要。”
尉迟铉被这个语气弄糊涂了，怎么会如此不客气？
凌至秋其实已经酝酿了好几天，临到头时，舌头却打结了，“他不是我……不，我是他……”
尉迟铉眉头皱起，“你说什么？”
凌至秋定定神，忽然面对着尉迟铉，说：“我想告诉你一些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事。这种事科学没法解释，而我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接受，但是在我说完以前，你不要打断我，可以吗？”
尉迟铉直直望着他，脖子低下，点了个头，凝重起来。
凌至秋想让气氛放松一点，脸上扯了一个笑容，却没有成形，最后放弃了，叹口气，“我很害怕，一直隐瞒着，不想让任何一个人晓得。可是我再也没法瞒着你了，我想要你明白，我究竟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铉……”
尉迟铉分析着只言片语中的信息，脑中惊涛骇浪，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握住了他的手，“不要害怕。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你。”
这句话分量很重，凌至秋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忍受枕边人是类似“借尸还魂”，这得要多强的心脏呢。
饶是如此，他依然很坚定，“铉，谢谢你给我的爱和保护。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也许你会觉得很荒唐，但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我不会骗你一个字。……其实，我是周博，我不是凌至秋。”
尉迟铉的感受是——山崩海啸、电闪雷鸣。
不过，他鼓励地注视着凌至秋。
“我生在海市的一个普通小家庭，我的父母是小工厂的工作人员，你前几天，已经见过他们了。”凌至秋开始平稳的叙述，“我高中毕业以后，在小店里打了几天工，然后看见时代娱乐公司的选拔会告示，因为我从小唱歌就很棒，于是我便报名参加，在这次选拔会上，我遇见了凌至秋。事后，公司高层告诉我，我的声音条件非常好，但是受外形限制，如果出道，不一定会有什么大发展，可如果我给凌至秋替唱，他的外形加上我的嗓子，一定能够大红特红。”
眼前明明就是凌至秋，可是凌至秋却用“他”来提起自己。尉迟铉觉得仿佛堕入了一个诡异的时空。
凌至秋自嘲的一笑，“现在想来，公司说的都是鬼话。这世上有多少歌手，并不是个个相貌都好，虽然外貌条件对走娱乐圈道路来说很有助力，但也不是非要不可。而且，那时的凌至秋尽管唱歌一般，可他却可以做一个很好的演员。……所以说，我们两人当时都不懂，被公司忽悠了之后，鬼使神差答应了这种荒谬的理由，我成了凌至秋的替唱。”
“之后，凌至秋的确很快就红了起来。公司打的主意很简单，他们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培养一个外形不优秀的歌手，也不愿意费力去推出一个非专业院校毕业的演员。他们只想利用我们二人的优势，在短期内让凌至秋通过当歌手吸收足够的粉丝，很快就可以捞钱。至于我们将来的后续发展，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如今的凌至秋，对娱乐圈行业已是了解得极其透彻，他当然看懂了娱乐时代当年的思路。
冷风从山后吹来，凌至秋的头发有乱了，脖子也瑟缩了一下。
尉迟铉帮他把围巾裹紧一些，温柔地看着他。
凌至秋几乎快要被他的目光融化，尉迟铉的反应是那么自然平淡，莫非一点都不在意吗？他心中欢呼雀跃着。
“后来，就出了那场车祸……当时凌至秋在后车座上睡觉，没有系安全带，我也没有，我一时情急，就扑过去抱住他……我们两人伤得最惨。……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凌至秋说他不想活了，他说让我活过来，让他去死……”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尉迟铉。
尉迟铉刚才那些话都没什么反应，偏偏听完这一段脸色却些微不愉。
凌至秋犹豫下面的话是否还要讲，怎么讲，停顿了几秒钟，又接着说：“我以为自己应该是死定了，哪知道却在医院里醒过来，而且，还顶着凌至秋的模样。这个事情真的太神秘了，太无法理解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还看见了凌至秋……”
尉迟铉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看见了凌至秋？”
“嗯。”凌至秋点了点头，“他……是透明的，应该不是人了……”
尉迟铉扶住了额头。
凌至秋明白他受到的刺激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他跟我说了一些话，然后还让我看见了他的过往。”凌至秋竭力用比较清晰的描述来表达当时的场景，“我仿佛像是进入了他的记忆里，旁观着他的一段段过往：小时候在福利院，上学，长大了在公司……凌至秋这个人，真的很可怜，他总是受到各种各样的欺负和凌-辱，他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梦想，可是他又不得不被那些心底邪恶的人所控制……怪不得他……不想活了。”
尉迟铉闭了闭眼，又睁开，“他是活不下去了，所以宁愿死去，将生存的机会换给你？”
“是的，就是这样，我进入了他的身体……”凌至秋重重点头，“我的身体已经被车祸彻底伤害无法使用了，他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他内心的呼唤。但是他觉得这样很好，他希望我能够快快乐乐的过下去。后来……”凌至秋艰难地说，“后来我看见他透明的身体化成了一个个的光点，飘散了在了空气中。我相信，他临走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并不认为是我掠夺了他生存的机会，所以我才心安理解地接受了这件事，成为凌至秋。”
尉迟铉认真地端详着凌至秋，望着他的眼睛，仔细审视他面部微小的表情。最后他不得不承认，凌至秋说的这些有95%的可能性是实话。剩下那5%，不过是出于人面对无法理解事物的怀疑。
凌至秋解释完了原由，继续道：“我做了他之后，才知道他所面对的困境和难题。我相信你也有所了解，时代娱乐的经纪人常威、背后的大老板魏俊楠，如狼似虎，恨不得把我吞吃入腹。我一再的退让，只不过希望能够清清白白地完成凌至秋的梦想，做一个真正的大明星，靠自己的实力吃饭。不过我才重生几个月，就明白了这件事是极端困难的。我不想说那都是因为原来的凌至秋太过软弱，或者选择有所偏差造成的，我理解他的痛苦。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不想去触碰，就一定不会被沾染的。”
尉迟铉不置可否。
“我重生以来，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爱上你、跟你在一起之后，似乎一切都顺利了起来。我懂这里面有你的功劳，有你多少助力……我感谢你为我清理了很多……麻烦和障碍。”凌至秋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不想继续骗你。铉，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俩在一起，你的胡子扎着我的脸，我说小时候爸爸也这么扎我，特别痒。那次我是太舒服了，一时迷糊，忘记了凌至秋的身份。你还问我爸爸是谁，我赶紧搪塞说是福利院的老师。你记得吗？”
尉迟铉当然记得，要不是这件事，他也兴不起去调查凌至秋的*。谁料到，调查到最后，却变了味，成为为凌至秋复仇的前兆。他嗯了一声。
凌至秋低下了头，“铉，我说完了。这就是我藏在我心里最大的秘密、全部的秘密。”
风还在吹，一阵紧似一阵。呼呼的风声里，两人站着，都没有说话。
尉迟铉问了一个剑走偏锋的问题，“也就是说，你在那次车祸中护着凌至秋，而你自己却因此……？”
凌至秋不明所以，愣愣地点了个头。
尉迟铉拉下脸，“你就那么护着他？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了？莫非你暗恋他？”
凌至秋：“……”
总裁大人，为什么你总是跑偏！
凌至秋无奈道：“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哪像你说的暗恋。我是挺喜欢他的，像那么漂亮的人谁不喜欢？但也仅仅是欣赏的那种喜欢，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
他现在正顶着那个“那么漂亮的人”的壳子，说这话像是在夸自己似的。
总之，气氛从刚才的奇特诡秘变得有点神叨叨的，还很让人黑线。
两人不禁对视一眼，都笑了。
凌至秋此时已经深深的领悟到，尉迟铉并没有产生什么负面的情绪。他忐忑地问了一句：“铉，你……不介意？”
尉迟铉帮他把大衣领子竖起来遮挡寒风，“介意什么？”
“介意我……不是真正的凌至秋。”想到这里，他有点胆怯地咬咬唇，“他是天生丽质，而我……你看见了，我就是这个模样。”
他伸出白得透明的指尖，指着墓碑上的黑白小照片。
尉迟铉故意又去看那张照片，“嗯，小尖脸、小鼻子、小眼睛，傻乎乎的。”
凌至秋捂住了脸。
尉迟铉掰开了他的手，“也许，最开始是因为这张脸喜欢你。不过，在一起这么久了，我把你的性格已经看得透透的。你或许很胆小、很势弱，但在某些事情上，你是坚持的，坚持到我都很佩服的程度。以前的那位……他的事情我不就不评价了，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但我想，如果是他的性格，也许我们不一定能够走到一起，而且这么长时间。”
尉迟铉想了想，斟酌词语道：“我很肯定，我现在爱的是你身体里的那颗心，并非这副躯壳。就算某一天你换了回去，仍然是那个模样，”他指了指墓碑上的小照片，“……我也会爱你。”
若说相貌一点都不重要，这是不可能的。每一段爱情的开始，总有着互相看对眼的起因。但是，一旦爱上之后，却会透过表象看到容貌下面隐藏的真实。
凌至秋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铉……”扑到尉迟铉的怀中。
BOSS温柔地抱着他，“哭什么，像个孩子似的。”
现在一切都明朗了，怪不得要带他回来见父母，怪不得对周家夫妻那么好。尉迟铉庆幸着，还好他没说过两夫妻什么不是啊……想必他在岳父岳母面前的表现还是不错的吧……那件宝蓝色的手织毛衣他穿了三天呢……丈母娘看他肯定很欢喜。
尉迟铉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心里特别柔软，抬起凌至秋的下巴，把他额前的乱发拨了拨，郑重地说：“……周博，我爱你。”
凌至秋眼泪更是汹涌，怎么都止不住。一边幸福着，一边又有点羞赧，“尉迟铉，我爱你。”
……
这天之后，凌至秋总是会追问尉迟铉，“难道我一说你就信了，一点都没有怀疑？”
尉迟铉总是搂着他，笑道：“既然是你的说的，我为什么不信。难道我说的话，你会不信吗？”
其实，老奸巨猾的总裁大人早在很久以前，就感觉出来了很多问题。凌至秋早就时不时会露馅，比方说，他明明是荆市长大的人，却对那里没有什么怀念，反而对海市的小吃、物产如数家珍。
还有，他的生活习惯、脾性等，根本就不像是曾经在社会底层呆过、在酒吧打过工的人会有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在性-事上的羞涩。两人刚好上的那一年，几乎是尉迟铉在调-教他，他什么都不懂，又紧张，偏偏那生涩的表情配上绝美的容貌，让尉迟铉欲罢不能。也正因为如此，尉迟铉才会觉得，他的过往是单纯的。
假若是从前那个凌至秋，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连配合都不会呢……
在看到那份调查报告之后，尉迟铉其实曾经有过愤怒，他在想，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那小子演技居然那么好，明明都跟过那么多人，却还能装得像个处一般……
如今，总算是真相大白。
他那内心，可不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么……
一想到这一点，尉迟铉的身体就会发热，感到非常开心。他在炕上更加温柔地对待自己的爱人，沉迷地欣赏着美青年那日益蕴含着成熟美的神态。
这个人从里到外，完完全全都是属于自己的。而这个人，也深深切切地爱着自己。
心很暖。
……
两人之间已经再也没有任何的罅隙，只觉是一生中最合拍、最有默契的时间。
只是没过多久，凌至秋又忙碌了起来，他在全力制作自己的新专辑曲目。这一次，他的思路很顺，不过却更加用心。
常常到夜晚十一二点，他才会从尉迟庄园的琴房里回到主楼。尉迟铉想去看他，他都神神秘秘地不答应。
“干什么这样，莫非你瞒着我在做什么坏事？”睡觉前，尉迟铉很不爽地搂着他，捏了捏形状完美、手感极好的翘臀。
凌至秋蹭了两下，“哪有，我就是写歌。这次专辑里的歌，我都是献给你的。我要写出比《贪恋》更能表达我心情的歌曲。所以不想让你先看到了，想给你一个惊喜。”
尉迟铉嘴角勾了起来，黑暗中看得并不真切，他心情愉悦极了，“是吗，那我可要拭目以待。”
凌至秋在他下巴上亲了亲，“嗯。”
6月底，凌至秋新专辑终于制作完毕，超长剧情版MV拍摄请了一位国内知名的导演拍摄，拍得比一般的微电影还要好看。
当这部MV放到各大音乐网站上进行预告的时候，整个华国的秋波都疯狂了。凌至秋去年一整年都没有出新唱片，他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骤然看见画面那么精致的预告，哪有不哗然的。
“秋秋啊秋秋，我们好想你！”
“天哪，完整版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我要疯狂了，预告版里秋秋简直就是天使和恶魔的化身！”
“……”
没错，这次的新专辑名称叫做《我的神，我的魔》，主打歌就叫做《神魔》，看没有歌词的预告版里，凌至秋有两种不同的状态，一种白色，一种黑色，一种纯洁，一种邪魅，一种是最初痴情，一种是最后的受伤。
新专辑正式出厂，凌至秋第一件事是回到家里，拉着尉迟铉到视听室去倾听。
“铉，我想要对你说的话，全部在里面了，你能听得出来吗……”凌至秋按着尉迟铉坐下，将CD放进了音响里，然后把遥控器放在尉迟铉手中，走了出去，“你慢慢听。”
论起音乐风格，凌至秋可谓独树一帜。他终究不是通过那么多年系统学音乐学出来的人，他自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
上一次的《贪恋》就让人们见识到了他驾驭音符的能力，这一次的《神魔》，曲风更加变化多端。
尉迟铉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准备倾听凌至秋送给自己的礼物。
为了能够更深入体会那种音乐里传达的感受，他甚至闭上了双目。
音乐声犹如序幕，逐渐在脑后细细的响起。
在这个时候，尉迟铉还能够偏出一点点神经，想着，嗯，这个音响真的不错……
但是逐渐的，他就不能够思考其他的事情了。
……
初始是一片混沌。
白色的，迷蒙的，如丝如絮。
在这一片混沌之中，生出了一位主神。他端庄而高严，优雅而神秘。
神说：要有爱。于是，我便爱上了他。
神说：光有爱不行，还得有挫折。所以我爱上他，他却不爱我。
神说：要把你的耐性磨尽，若还爱我，便得永生。因此，我在痛苦之中折磨。
被神所吸引，意愿至死不渝的时候，一位桀桀笑着的魔生在这无边的混沌之中。
空气里似乎染上了半黑半灰的迷雾，滚滚而来，浓烈至极。
魔说：你已成魔。世人啊，你们为神所骗，已忘记了最初的心愿。
魔说：你一心向神，心中有神，这便是你的心魔！
爱情是什么？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无边的世界。他就是这世界的神，他就是这世界的主宰。
忽然有一天，只因他的离去，我便跌落云端。从天堂到地狱，不过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一旦爱上，终生都不悔，无论是纯白，还是纯黑。
神眦目，魔咆哮。
我不是神，我不是魔。
我不是你，我不是我。
我的爱人，你是神，你也是魔。
你是我的爱神，你是我的心魔。
你是我的心魔，永远的心魔。你也是我的爱神，永远的爱神。
神也救不了，魔也救不了。
……
《神魔》的哼唱从无到有，最后又如同絮语一般，低低地回荡在脑海中，渐至于无。尉迟铉闭目坐在沙发上，眼皮下的眼球迅速地转动着，手臂上鸡皮疙瘩隐隐起伏，忽而大汗淋漓，犹如做了一场黄粱美梦。
这便是凌至秋的爱么……
一朵花开的时间，一个世界的崛起。
尉迟铉猛然睁开眼，歌中的场景化为了梦境，犹在眼前。
淡极始知花更艳，情到浓时情知起。
尉迟铉听明白了这首歌，听明白了凌至秋对自己深沉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时间看错字了，感冒了，头疼，流清鼻涕。明天发新章的时候顺便改错字。
噢耶~~~快完结了，然后还有好多好多的番外……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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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至秋带尉迟铉去的地方是一处公墓,很普通的地方,没什么钱的小老百姓安息之处。
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过来——谁没事会跑到“自己”的墓地上呢。
刚到门口,尉迟铉就猜到了,情绪有点不好，但也没说什么话。
这天基本上没什么人过来，偌大一个久安公墓只有他们两人走在山道阶梯上。冷风一吹，凌至秋的头发被掀了起来，露出玉白饱满的额头。他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侧头看了一眼尉迟铉。
尉迟铉晚了他一步，表情看不出悲喜,见他抱着胳膊,知道他有点冷,于是上前箍住了他的肩膀,胳膊用力勒了一下。
凌至秋抿嘴笑笑。很快，他便找到了周博的那一排，领着尉迟铉走了过去。
尉迟铉弯下腰看了看墓碑上的小小照片。在周家的时候，他已经见过凌至秋跟周博的合影了，此刻倒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观感。
逝者已矣，死者为大。他禁不住问了一句，“既然过来看他，为什么不带束花。”
到公墓里只是为了纯看、纯聊天么……
凌至秋摇摇头，“不带，没必要。”
尉迟铉被这个语气弄糊涂了，怎么会如此不客气？
凌至秋其实已经酝酿了好几天，临到头时，舌头却打结了，“他不是我……不，我是他……”
尉迟铉眉头皱起，“你说什么？”
凌至秋定定神，忽然面对着尉迟铉，说：“我想告诉你一些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事。这种事科学没法解释，而我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接受，但是在我说完以前，你不要打断我，可以吗？”
尉迟铉直直望着他，脖子低下，点了个头，凝重起来。
凌至秋想让气氛放松一点，脸上扯了一个笑容，却没有成形，最后放弃了，叹口气，“我很害怕，一直隐瞒着，不想让任何一个人晓得。可是我再也没法瞒着你了，我想要你明白，我究竟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铉……”
尉迟铉分析着只言片语中的信息，脑中惊涛骇浪，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握住了他的手，“不要害怕。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你。”
这句话分量很重，凌至秋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忍受枕边人是类似“借尸还魂”，这得要多强的心脏呢。
饶是如此，他依然很坚定，“铉，谢谢你给我的爱和保护。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也许你会觉得很荒唐，但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我不会骗你一个字。……其实，我是周博，我不是凌至秋。”
尉迟铉的感受是——山崩海啸、电闪雷鸣。
不过，他鼓励地注视着凌至秋。
“我生在海市的一个普通小家庭，我的父母是小工厂的工作人员，你前几天，已经见过他们了。”凌至秋开始平稳的叙述，“我高中毕业以后，在小店里打了几天工，然后看见时代娱乐公司的选拔会告示，因为我从小唱歌就很棒，于是我便报名参加，在这次选拔会上，我遇见了凌至秋。事后，公司高层告诉我，我的声音条件非常好，但是受外形限制，如果出道，不一定会有什么大发展，可如果我给凌至秋替唱，他的外形加上我的嗓子，一定能够大红特红。”
眼前明明就是凌至秋，可是凌至秋却用“他”来提起自己。尉迟铉觉得仿佛堕入了一个诡异的时空。
凌至秋自嘲的一笑，“现在想来，公司说的都是鬼话。这世上有多少歌手，并不是个个相貌都好，虽然外貌条件对走娱乐圈道路来说很有助力，但也不是非要不可。而且，那时的凌至秋尽管唱歌一般，可他却可以做一个很好的演员。……所以说，我们两人当时都不懂，被公司忽悠了之后，鬼使神差答应了这种荒谬的理由，我成了凌至秋的替唱。”
“之后，凌至秋的确很快就红了起来。公司打的主意很简单，他们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培养一个外形不优秀的歌手，也不愿意费力去推出一个非专业院校毕业的演员。他们只想利用我们二人的优势，在短期内让凌至秋通过当歌手吸收足够的粉丝，很快就可以捞钱。至于我们将来的后续发展，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如今的凌至秋，对娱乐圈行业已是了解得极其透彻，他当然看懂了娱乐时代当年的思路。
冷风从山后吹来，凌至秋的头发有乱了，脖子也瑟缩了一下。
尉迟铉帮他把围巾裹紧一些，温柔地看着他。
凌至秋几乎快要被他的目光融化，尉迟铉的反应是那么自然平淡，莫非一点都不在意吗？他心中欢呼雀跃着。
“后来，就出了那场车祸……当时凌至秋在后车座上睡觉，没有系安全带，我也没有，我一时情急，就扑过去抱住他……我们两人伤得最惨。……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凌至秋说他不想活了，他说让我活过来，让他去死……”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尉迟铉。
尉迟铉刚才那些话都没什么反应，偏偏听完这一段脸色却些微不愉。
凌至秋犹豫下面的话是否还要讲，怎么讲，停顿了几秒钟，又接着说：“我以为自己应该是死定了，哪知道却在医院里醒过来，而且，还顶着凌至秋的模样。这个事情真的太神秘了，太无法理解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还看见了凌至秋……”
尉迟铉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看见了凌至秋？”
“嗯。”凌至秋点了点头，“他……是透明的，应该不是人了……”
尉迟铉扶住了额头。
凌至秋明白他受到的刺激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他跟我说了一些话，然后还让我看见了他的过往。”凌至秋竭力用比较清晰的描述来表达当时的场景，“我仿佛像是进入了他的记忆里，旁观着他的一段段过往：小时候在福利院，上学，长大了在公司……凌至秋这个人，真的很可怜，他总是受到各种各样的欺负和凌-辱，他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梦想，可是他又不得不被那些心底邪恶的人所控制……怪不得他……不想活了。”
尉迟铉闭了闭眼，又睁开，“他是活不下去了，所以宁愿死去，将生存的机会换给你？”
“是的，就是这样，我进入了他的身体……”凌至秋重重点头，“我的身体已经被车祸彻底伤害无法使用了，他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他内心的呼唤。但是他觉得这样很好，他希望我能够快快乐乐的过下去。后来……”凌至秋艰难地说，“后来我看见他透明的身体化成了一个个的光点，飘散了在了空气中。我相信，他临走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并不认为是我掠夺了他生存的机会，所以我才心安理解地接受了这件事，成为凌至秋。”
尉迟铉认真地端详着凌至秋，望着他的眼睛，仔细审视他面部微小的表情。最后他不得不承认，凌至秋说的这些有95%的可能性是实话。剩下那5%，不过是出于人面对无法理解事物的怀疑。
凌至秋解释完了原由，继续道：“我做了他之后，才知道他所面对的困境和难题。我相信你也有所了解，时代娱乐的经纪人常威、背后的大老板魏俊楠，如狼似虎，恨不得把我吞吃入腹。我一再的退让，只不过希望能够清清白白地完成凌至秋的梦想，做一个真正的大明星，靠自己的实力吃饭。不过我才重生几个月，就明白了这件事是极端困难的。我不想说那都是因为原来的凌至秋太过软弱，或者选择有所偏差造成的，我理解他的痛苦。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不想去触碰，就一定不会被沾染的。”
尉迟铉不置可否。
“我重生以来，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爱上你、跟你在一起之后，似乎一切都顺利了起来。我懂这里面有你的功劳，有你多少助力……我感谢你为我清理了很多……麻烦和障碍。”凌至秋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不想继续骗你。铉，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俩在一起，你的胡子扎着我的脸，我说小时候爸爸也这么扎我，特别痒。那次我是太舒服了，一时迷糊，忘记了凌至秋的身份。你还问我爸爸是谁，我赶紧搪塞说是福利院的老师。你记得吗？”
尉迟铉当然记得，要不是这件事，他也兴不起去调查凌至秋的*。谁料到，调查到最后，却变了味，成为为凌至秋复仇的前兆。他嗯了一声。
凌至秋低下了头，“铉，我说完了。这就是我藏在我心里最大的秘密、全部的秘密。”
风还在吹，一阵紧似一阵。呼呼的风声里，两人站着，都没有说话。
尉迟铉问了一个剑走偏锋的问题，“也就是说，你在那次车祸中护着凌至秋，而你自己却因此……？”
凌至秋不明所以，愣愣地点了个头。
尉迟铉拉下脸，“你就那么护着他？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了？莫非你暗恋他？”
凌至秋：“……”
总裁大人，为什么你总是跑偏！
凌至秋无奈道：“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哪像你说的暗恋。我是挺喜欢他的，像那么漂亮的人谁不喜欢？但也仅仅是欣赏的那种喜欢，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
他现在正顶着那个“那么漂亮的人”的壳子，说这话像是在夸自己似的。
总之，气氛从刚才的奇特诡秘变得有点神叨叨的，还很让人黑线。
两人不禁对视一眼，都笑了。
凌至秋此时已经深深的领悟到，尉迟铉并没有产生什么负面的情绪。他忐忑地问了一句：“铉，你……不介意？”
尉迟铉帮他把大衣领子竖起来遮挡寒风，“介意什么？”
“介意我……不是真正的凌至秋。”想到这里，他有点胆怯地咬咬唇，“他是天生丽质，而我……你看见了，我就是这个模样。”
他伸出白得透明的指尖，指着墓碑上的黑白小照片。
尉迟铉故意又去看那张照片，“嗯，小尖脸、小鼻子、小眼睛，傻乎乎的。”
凌至秋捂住了脸。
尉迟铉掰开了他的手，“也许，最开始是因为这张脸喜欢你。不过，在一起这么久了，我把你的性格已经看得透透的。你或许很胆小、很势弱，但在某些事情上，你是坚持的，坚持到我都很佩服的程度。以前的那位……他的事情我不就不评价了，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但我想，如果是他的性格，也许我们不一定能够走到一起，而且这么长时间。”
尉迟铉想了想，斟酌词语道：“我很肯定，我现在爱的是你身体里的那颗心，并非这副躯壳。就算某一天你换了回去，仍然是那个模样，”他指了指墓碑上的小照片，“……我也会爱你。”
若说相貌一点都不重要，这是不可能的。每一段爱情的开始，总有着互相看对眼的起因。但是，一旦爱上之后，却会透过表象看到容貌下面隐藏的真实。
凌至秋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铉……”扑到尉迟铉的怀中。
BOSS温柔地抱着他，“哭什么，像个孩子似的。”
现在一切都明朗了，怪不得要带他回来见父母，怪不得对周家夫妻那么好。尉迟铉庆幸着，还好他没说过两夫妻什么不是啊……想必他在岳父岳母面前的表现还是不错的吧……那件宝蓝色的手织毛衣他穿了三天呢……丈母娘看他肯定很欢喜。
尉迟铉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心里特别柔软，抬起凌至秋的下巴，把他额前的乱发拨了拨，郑重地说：“……周博，我爱你。”
凌至秋眼泪更是汹涌，怎么都止不住。一边幸福着，一边又有点羞赧，“尉迟铉，我爱你。”
……
这天之后，凌至秋总是会追问尉迟铉，“难道我一说你就信了，一点都没有怀疑？”
尉迟铉总是搂着他，笑道：“既然是你的说的，我为什么不信。难道我说的话，你会不信吗？”
其实，老奸巨猾的总裁大人早在很久以前，就感觉出来了很多问题。凌至秋早就时不时会露馅，比方说，他明明是荆市长大的人，却对那里没有什么怀念，反而对海市的小吃、物产如数家珍。
还有，他的生活习惯、脾性等，根本就不像是曾经在社会底层呆过、在酒吧打过工的人会有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在性-事上的羞涩。两人刚好上的那一年，几乎是尉迟铉在调-教他，他什么都不懂，又紧张，偏偏那生涩的表情配上绝美的容貌，让尉迟铉欲罢不能。也正因为如此，尉迟铉才会觉得，他的过往是单纯的。
假若是从前那个凌至秋，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连配合都不会呢……
在看到那份调查报告之后，尉迟铉其实曾经有过愤怒，他在想，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那小子演技居然那么好，明明都跟过那么多人，却还能装得像个处一般……
如今，总算是真相大白。
他那内心，可不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么……
一想到这一点，尉迟铉的身体就会发热，感到非常开心。他在炕上更加温柔地对待自己的爱人，沉迷地欣赏着美青年那日益蕴含着成熟美的神态。
这个人从里到外，完完全全都是属于自己的。而这个人，也深深切切地爱着自己。
心很暖。
……
两人之间已经再也没有任何的罅隙，只觉是一生中最合拍、最有默契的时间。
只是没过多久，凌至秋又忙碌了起来，他在全力制作自己的新专辑曲目。这一次，他的思路很顺，不过却更加用心。
常常到夜晚十一二点，他才会从尉迟庄园的琴房里回到主楼。尉迟铉想去看他，他都神神秘秘地不答应。
“干什么这样，莫非你瞒着我在做什么坏事？”睡觉前，尉迟铉很不爽地搂着他，捏了捏形状完美、手感极好的翘臀。
凌至秋蹭了两下，“哪有，我就是写歌。这次专辑里的歌，我都是献给你的。我要写出比《贪恋》更能表达我心情的歌曲。所以不想让你先看到了，想给你一个惊喜。”
尉迟铉嘴角勾了起来，黑暗中看得并不真切，他心情愉悦极了，“是吗，那我可要拭目以待。”
凌至秋在他下巴上亲了亲，“嗯。”
6月底，凌至秋新专辑终于制作完毕，超长剧情版MV拍摄请了一位国内知名的导演拍摄，拍得比一般的微电影还要好看。
当这部MV放到各大音乐网站上进行预告的时候，整个华国的秋波都疯狂了。凌至秋去年一整年都没有出新唱片，他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骤然看见画面那么精致的预告，哪有不哗然的。
“秋秋啊秋秋，我们好想你！”
“天哪，完整版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我要疯狂了，预告版里秋秋简直就是天使和恶魔的化身！”
“……”
没错，这次的新专辑名称叫做《我的神，我的魔》，主打歌就叫做《神魔》，看没有歌词的预告版里，凌至秋有两种不同的状态，一种白色，一种黑色，一种纯洁，一种邪魅，一种是最初痴情，一种是最后的受伤。
新专辑正式出厂，凌至秋第一件事是回到家里，拉着尉迟铉到视听室去倾听。
“铉，我想要对你说的话，全部在里面了，你能听得出来吗……”凌至秋按着尉迟铉坐下，将CD放进了音响里，然后把遥控器放在尉迟铉手中，走了出去，“你慢慢听。”
论起音乐风格，凌至秋可谓独树一帜。他终究不是通过那么多年系统学音乐学出来的人，他自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
上一次的《贪恋》就让人们见识到了他驾驭音符的能力，这一次的《神魔》，曲风更加变化多端。
尉迟铉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准备倾听凌至秋送给自己的礼物。
为了能够更深入体会那种音乐里传达的感受，他甚至闭上了双目。
音乐声犹如序幕，逐渐在脑后细细的响起。
在这个时候，尉迟铉还能够偏出一点点神经，想着，嗯，这个音响真的不错……
但是逐渐的，他就不能够思考其他的事情了。
……
初始是一片混沌。
白色的，迷蒙的，如丝如絮。
在这一片混沌之中，生出了一位主神。他端庄而高严，优雅而神秘。
神说：要有爱。于是，我便爱上了他。
神说：光有爱不行，还得有挫折。所以我爱上他，他却不爱我。
神说：要把你的耐性磨尽，若还爱我，便得永生。因此，我在痛苦之中折磨。
被神所吸引，意愿至死不渝的时候，一位桀桀笑着的魔生在这无边的混沌之中。
空气里似乎染上了半黑半灰的迷雾，滚滚而来，浓烈至极。
魔说：你已成魔。世人啊，你们为神所骗，已忘记了最初的心愿。
魔说：你一心向神，心中有神，这便是你的心魔！
爱情是什么？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无边的世界。他就是这世界的神，他就是这世界的主宰。
忽然有一天，只因他的离去，我便跌落云端。从天堂到地狱，不过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一旦爱上，终生都不悔，无论是纯白，还是纯黑。
神眦目，魔咆哮。
我不是神，我不是魔。
我不是你，我不是我。
我的爱人，你是神，你也是魔。
你是我的爱神，你是我的心魔。
你是我的心魔，永远的心魔。你也是我的爱神，永远的爱神。
神也救不了，魔也救不了。
……
《神魔》的哼唱从无到有，最后又如同絮语一般，低低地回荡在脑海中，渐至于无。尉迟铉闭目坐在沙发上，眼皮下的眼球迅速地转动着，手臂上鸡皮疙瘩隐隐起伏，忽而大汗淋漓，犹如做了一场黄粱美梦。
这便是凌至秋的爱么……
一朵花开的时间，一个世界的崛起。
尉迟铉猛然睁开眼，歌中的场景化为了梦境，犹在眼前。
淡极始知花更艳，情到浓时情知起。
尉迟铉听明白了这首歌，听明白了凌至秋对自己深沉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时间看错字了，感冒了，头疼，流清鼻涕。明天发新章的时候顺便改错字。
噢耶~~~快完结了，然后还有好多好多的番外……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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