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了断
程英一行人还未到绝情谷入谷处,就有三名绿衣男子在溪边等候,见到程英,为首的那一人走向前道:“程姑娘,少谷主已命我在此等候多时,请随我上船我吧。”
程英目光越过那三名绿衣男子,果然看到溪边已泊着一条小船,大约可坐八|九人,她心想他们口中的少谷主必定就是公孙绿萼了。程英颔首道谢,邀请一灯大师和慈恩先行上船,然后她跟耶律齐和欧阳息才上去。
船头和船尾各站了两名绿衣男子,划动舟桨,不多时到了入谷口,程英提醒其他人低头俯身,过了那一丛掩映的树木,又行了一阵,眼前豁然开朗。
绿衣男子们带了程英等人到大厅坐定,奉上了清茶,其中一人去通报公孙绿萼,让他们在此地稍作等候。不一会儿,一身绿色衣裙的公孙绿萼款款而至,后面紧跟着的是当日折返到谷中的陆少杰。
公孙绿萼首先向程英行了一个礼,陆少杰跟着行礼道:“见过程师叔祖。”
程英见公孙绿萼比起半月多前清减了不少,想来是事事需要亲自操持,劳累所致。她向公孙绿萼介绍道:“绿萼姑娘,这位是一灯大师,是慈恩大师的师父,这位就是慈恩大师了。这位耶律齐,也是我的……。”
“在下耶律齐,是阿英的未婚夫婿。不请自来,还请公孙姑娘见谅。”还未等“朋友”两个字说出口,耶律齐就抢先介绍自己的身份。
程英有些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自若。
公孙绿萼也愣了愣神,又微笑着与耶律齐见礼,“欢迎耶律公子光临敝谷,如今家母命危,未能款待,还请谅解。”
“不知谷主这几日身体如何?”程英问。
“我娘她还是老样子,撑着一口气,等舅舅前来与她相见。”公孙绿萼看着眼前这位黑色缁衣的僧人,见那僧人也出神地看着她,双唇有些颤抖:三妹……
“你就是我的舅舅?”公孙绿萼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舅舅,她见他容貌虽然有些凶狠,但是看着她的目光又很慈爱,血缘至亲的感情很是奇妙,公孙绿萼第一眼看到他就感到很亲切。
“绿萼姑娘是令妹裘千尺的亲女。”程英解释道,她之前只提了裘千尺命在旦夕的事情,并没有提她有个女儿。
“你是三妹的女儿?难怪容貌与她年轻时候这般相像。”慈恩颤颤巍巍地伸手,想摸一摸外甥女的头,但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搓了搓自己有些湿润地眼眶,哽声道:“好萼儿,我是你的舅舅!你娘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
公孙绿萼领了慈恩去裘千尺的住处后,又回到大厅,对众人道:“路途劳顿,我安排弟子带你们去厢房稍作休息。”
一灯大师道:“劳烦施主了,不知谷中是否有禅房,贫道在禅房中稍作打坐休息片刻就好。”
“先父生前信奉道法,禅房倒是没有,我让弟子带大师去一处安静的厢房,好生休息可好?我已安排人备下了一些粗茶淡饭,会送去给大家食用。”
一灯大师颔首道谢。
程英见公孙绿萼安排起事情来有条不紊,谷中弟子们对她神情也非常恭敬,心道公孙绿萼将绝情谷管理得不错,她原本还觉得她性子柔软,很难镇住这群弟子,没想到她这少谷主做的比她想象中好得多。
“绿萼姑娘,前几日,我那朋友杨公子和龙姑娘是否带了一名天竺僧人和一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来到了谷中?”程英到这绝情谷还没有见到他们,不知他们是否在此地。
公孙绿萼点头,道:“他们前几日就到了,也是杨公子告诉我你们这几天会来,所以我才安排弟子每日在谷外等候。杨公子还求了神僧为我娘诊治,不过神僧说我娘既非得病,也无中毒,心脉尽断,全是靠药吊着,凭意志撑着,他也无能为力。”公孙绿萼神情凄哀,又要强作坚强,让人见了心生怜爱。
“你也别太过于伤心,你娘能再得见她兄长,也是了了心愿,应该也没有什么遗憾。”程英安慰道。
“程姑娘,你说的对。感谢你不计前嫌,帮助我娘与舅舅团聚。”
“你可知杨公子和神僧在什么地方?”
“这几日都呆在丹房,我娘已把绝情丹的炼制秘方尽数相告,让那几名平时专管炼丹的弟子候在丹房,旦凭神僧吩咐。”
程英见公孙绿萼想的如此周到,连连称谢,又由公孙绿萼领着,去丹房看天竺神僧的配解药的进展如何。
一灯大师和欧阳息都回了给他们安排的厢房休息,欧阳息说在谷中遗落了东西要寻找,公孙绿萼还问了是何物,是否需要派人手帮忙。欧阳息只说是自己的私人物品,他亲自寻找便可,谢绝了公孙绿萼的好意。
程英上次就是从这个丹房掉下了鳄鱼潭,因此进入这里还有些后怕,感觉自己脚下踩得仿佛不是实地。若不是亲身经历,谁能相信下面是一个这么可怖的地方!
此时丹房中只有天竺神僧,朱子柳两人,并三名绿衣弟子在。桌上地上,全都散乱放着一些药材,有的是晒干的存放已久的,有些叶子还新鲜,看起来就是刚摘下来的药草。天竺神僧左右摆弄着,有时候还切下一块或者摘下一片叶子,放入嘴里尝味道,颇有几分神农尝百草的风范。
程英心想,像天竺神僧这样,不管是毒|药还是普通草药,都放在嘴里先尝尝,有时候一个不当心中了毒来不及解,也实在是很正常的。
“神僧亲尝毒草,是准备了几种他提前找好的疑似能解毒的药草在手头边,即便中毒,也有时间验证哪种是解药的。”耶律齐仿佛看出了程英心中所想,在她耳边轻声开口道。
猜的有这么准的么?还是她刚才不小心把心中想的话说了出来?
朱子柳赞赏道:“耶律小弟说的不错,我这位师叔尝遍天下毒草,他自然有分寸,不然何以还能活到现在?”
程英有些尴尬地笑了,道:“神僧以身试毒,果然慈悲心肠,晚辈佩服。”
天竺神僧拣了几种药材,并一株草药递给朱子柳,朱子柳拿了给其中一名绿衣弟子,吩咐道:“先将这三种药材放进炉中烧炼,待一个时辰后,将这草药也放进去。”
绿衣弟子听了吩咐,揭开丹炉盖,将那三种药材放了进去。
程英又见天竺神僧挑了几种草药出来,摇了摇头,随手堆放在离他手比较远的另一边,看起来这些是没有用。
“神僧,我们又找到了几种草药,你看一下,是否有用?”突然闯入丹房的是杨过和小龙女,杨过手中还握着几株刚采摘下来的草药,见到是程英和耶律齐来了。
杨过喜道:“耶律兄,程姑娘,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一灯大师他们日夜不停赶路,一到郭府,只稍作休息,就往绝情谷赶了,故而我们到的比预计的要早些。”
“劳烦各位了。”
杨过拿着草药,递给天竺神僧,对着朱子柳道:“依照神僧的吩咐,这几株是我与姑姑在情花树附近找到的,请神僧看看,是否能派上用场?”朱子柳根据杨过的话,译成了梵语,讲给天竺神僧听。
天竺神僧接过一一看过,最后目光落在了一株深紫色的小草上,然后摘下几片叶子放在口中咀嚼,汁液才刚下肚,就见他神色痛苦地捂住心口,眉头紧皱,迅速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正当众人担心之际,神僧反而面露喜色,神情有些激动,又俯首对着朱子柳说了几句话。
“这种草药,杨兄弟你再去摘一些回来!”朱子柳听到后也面上也露出了大喜之色。
杨过见这两人反应,知道这种草药应是有大作用,忙又跑出去,不一会儿,薅了一大把回来。天竺神僧从中拿了一部分,交给朱子柳,让一个时辰后与刚才那种草药一并投入丹炉中。
“再炼制两个时辰便能炼成完整的丹药了。”朱子柳兴奋地说。
杨过听了面上露出希望之色,两人两两相望,小龙女更是喜得湿了眼眶。这段时间以来,忧思恐惧,生怕杨过身上的毒没有办法解,虽然不会即刻毒发,但此事一直像块巨石压在她的心上。如今天竺神僧说解药马上能炼出来,她如何能不高兴!
天竺神僧又特意关照了,服完解药需要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同时运功护住杨过的心脉,以免解毒的时候不堪疼痛难忍。等药效完全发作之时,同时帮助运功将毒逆着经脉完全逼出,这情花毒才能彻底解了。
程英原本是自告奋勇要帮杨过运功逼毒的,不过最后耶律齐抢了这个活,程英欣然同意了。虽然知道耶律齐也并不是那么小心眼,不过男女授受不亲的,她还是主动避避嫌吧。
距离炼出解药还要两个时辰,众人在丹房中安静等待,公孙绿萼说要去看看母亲和舅舅,便先行告辞了。
两个时辰过后,天竺神僧将已经炼好的做成药丸状的解药拿到了杨过面前。杨过郑重地看着这一棵棕色的散发着怪异味道的药丸,在小龙女鼓励的眼神下将药丸服进口中,然后盘腿坐下。耶律齐和小龙女两人一前一后,为他运功护住心脉。不多时,只见杨过神色异常痛苦,面目有些狰狞,豆大的汗珠沁出,顺着脸颊鼻梁滚滚而落,身上的中衣也已经被汗水浸湿。
耶律齐心知时机差不多了,低唤了一声“龙姑娘”,两人同一时间运功,助杨过逆行经脉。杨过感到身上时而冰冷时而火热,一冷一热两股气流交替着在他体内流窜,胸闷难当,“哇”地一声呕出一滩鲜红的血来。耶律齐和小龙女两人见状,忙收了运功。
“杨兄,你现在感到如何?”耶律齐问。
杨过低头,面色沉沉,凝眉不语。
“过儿!”小龙女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
杨过捂着胸口,惊喜地看着小龙女,欢喜道:“姑姑,我心口好像不疼了!”
天竺神僧走到杨过身边坐下,按在他手腕处,凝神把脉,片刻后道:“阿弥陀佛,杨居士的毒已经完全解了!”
原来这紫色地小草就是断肠草,毒性刚好可以克情花之毒。若仅服用断肠草,也能解了情花之毒,只不过时日长久些,痛苦漫长些。天竺神僧用其他药作为调和,炼出断肠草的最大药性,又以另一种毒草为引,由浅入深,循序渐进,使得杨过又不至于一下子承受不住其毒性。等药性随血液流转进入心脉,完全中和了情花之毒,再运功逆转经脉将体内余毒逼出,这才解了情花毒。
他这种解药的炼法又与绝情丹的炼法不同,绝情谷用的是名贵珍稀的药材,走的是缓和的路子。天竺神僧想出这种解毒方法,不仅需要对各种草药的药理毒理精通,对于其分寸把握,以及解毒之人身体条件都要考虑在内,普通人怕是不敢用这种凶险的解毒方法。
众人皆欢欣不已,杨龙二人激动相拥。程英打算把这个消息告知公孙绿萼,她为此事也诸多费心,而且在天竺神僧炼制解药的过程中,给了很多帮助。
没想到,才离开丹房,就得知了一个消息,裘千尺死了。
在裘千尺见过亲兄之后,又传了公孙绿萼进去,交代了几句话之后,就离开了人世。
在程英想方为裘千尺续命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命不久已,能活着除了靠药,全凭求生意志撑着。她那样在绝境中都能撑下去的人,求生的意志是无比强大的,只不过如今心愿已了,那强行凝着的一口气就散了,她的死,也是意料之中。
绝情谷的大厅中,公孙绿萼立于厅首,安排裘千尺的各种身后事。她虽眼眶微红,面上却一派从容镇定,威严自成。公孙绿萼如今依然是谷中的少谷主,前谷主去世,她虽未正式宣布继任谷主,但手下人都听她命令,俨然已经将她奉为谷主。
裘千尺一死,程英等人倒也不好提前离开绝情谷,一来谷中有丧事,她也不好再麻烦公孙绿萼拨人手送他们出谷;而来怎么着她也算与裘千尺有过几面之缘,吊唁一下,也算全了一下这位前辈死后的一些颜面。
第二日裘千尺下葬过后,公孙绿萼一身缟素,召集了所有弟子。正当弟子们以为少谷主要当众宣布继任谷主之位之时,公孙绿萼却言,绝情谷就此解散,门人们想自谋出路的随时可以离开,若想留下生活也可留下,只不过谷中从此再无谷主。
语惊四座,弟子们议论纷纷,樊一翁鞠躬恳请少谷主三思,绝情谷百年基业不能毁于一旦。
公孙绿萼自言心意已决,道绝情谷本就遗世独立,人迹鲜至,所谓基业,也不过是在这方圆之地过谷外之人同样的生活罢了。况她也无意于继承家传绝学,绝情谷的悲剧,就让她随母亲的去世而永远消失吧。
有不少弟子愿意留在谷中,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也有人早就向往外面更大的世界,准备离开的。想离开的,公孙绿萼都让他们集合到一起,由樊一翁清点人数,安排了船只,分批次离开绝情谷。
自裘千尺去世后,慈恩彻夜为亡妹诵经,待裘千尺下葬后,慈恩亲自跪在了一灯大师面前,言过往罪孽太多,愿随一灯大师回到大理,从此常跪佛前,诵经忏悔,不再出佛门一步。经此一事,慈恩的面相竟比来时平和很多。
在离开绝情谷之前,公孙绿萼携了留在谷中的弟子,将几处情花丛皆放火烧了。烈火熊熊,火龙狂舞,贪婪地舔舐着情花,满目皆是刺眼的红,鲜艳又妖冶,耳中仿佛听到了情人低低的哭泣。一身素衣的公孙绿萼站在火光前,原本素白的脸也染上了红光,舔了几分红润与明艳。
几丈之外,一直默默守候的白衣少年,鼓起勇气,走到了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