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梦里花落知多少
袭人在园子里的湖边转了好久,也听到了外面到处喊她的声音。
正想一头扎进这水里啊,就再也没有烦恼了。袭人的眼泪已经流到再也流不出来了。只坐在假山的一个山洞里痴痴地将宝玉向王夫人说的话一遍遍地回放着:若不能得林妹妹为妻,这条命不要也罢了。
人和人的差异就那么大吗?哪怕自己付出那么多?即便自己不顾廉耻,顶着大家的嘲笑将女儿家最宝贵的贞操都给了他,在他眼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分量吗?
总以为他看待自己的眼光是不同于别人的,总以为自己在他眼里也是独一份的。是啊,独一份,可惜却独的如此令人心碎。冰冷的风吹着面颊生生的疼。然而,袭人却全然感觉不到风的凛冽。此时心比外边的风更加寒冷,痛的已经麻木。蜷缩在这个小小的洞里,一任眼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进贾府,在贾母身边,拨给宝玉,一幕幕地在眼前重复。园子里丫环、婆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而袭人恍若未闻。风越来越冷,天似乎也暗了下来。袭人只觉得身子如同飘在空中一般轻飘飘的无法着力。
麝月和晴雯都已经快急疯了,整整一天几乎都没有吃饭,也没有喝几口水。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可是仍不见袭人的身影。想想心里就害怕:若是袭人想不开可怎么办?这大半日也没有见着人影了。难不成,难不成已经…
两人不敢再想下去了。只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别出什么事就好!往日里几人间的不愉快统统烟消云散,反而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情绪来。人命关天啊,纵使平日里难免有些小小的龌龊,也不足以要让人有这样的结局。何况,都是做奴才的命,想过得好点也没有什么可以遣责的。
两人急得团团转,这能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可是人毛也没见啊?若袭人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她们两个能不能活也未可知呢。眼见着天也慢慢地黑了,王夫人也着人过来问了好几回了。这若是再找不到,可该如何回复是好呢?王夫人今天只怕是今天只顾着宝玉,顾不得这边。不然,只怕早乱棍打出去了。宝玉似乎越发地魔怔了,人也认不清了。大夫来了几拨,可都是摇摇头走了。连王太医都惊动了,然而却是同样的结果。只不过王太医留了一个安神的方子罢了。
王夫人急得直抹眼泪,哪里还顾得上袭人的死活。不过想起来时遣人问一句罢了。听得没找到也没什么更激烈的反应,宝玉的事已经够她头大的了。袭人再怎么好,也不过是个奴才秧子。怎么抵得上她的宝玉。奴才可以随时更换,如用旧了的抹布。而她的宝玉只有一个,怎么可以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如有问题,这些奴才自然都脱不了干系。
晴雯这边急得都快白了头,任麝月平日里如何稳重,这时也早乱了阵脚。两个人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只因嗓子喊得冒烟才回来找了一壶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两人坐在那里你看我,我望你,相对无言。忽然晴雯想到:原来园子里开着时,几个人曾经在那里玩过几次捉迷藏,袭人躲的地方大家都找不着。或者她在哪里?园子已经封了那么久了,她一个人,会是在那里吗?
晴雯也顾不得喝水了,忙把自己的想法与麝月说了。麝月也眼神一亮。两人眼神交汇,二话不说,一人挑了一个灯笼出发了。园子里的门早锁了,两人少不得先从守这园子的婆子那里拿了钥匙。看着园子里已经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两人未免有些脸色发白,脚下发软。园子锁了有大半年了。不过是隔段日子遣些婆子、园丁拾掇拾掇也就是了。园子里这些年树木也葱郁得很了,没有住人,风吹过时树木沙沙作响,灯笼里的腊烛也忽闪忽闪地。两个女孩子任是再胆大也未免有些害怕。于是两人故意大声地说着话,给自己壮胆。
已经安息了的不知道什么鸟被两人惊醒,扑愣愣地从树上飞了起来。人与鸟俱吓了一大跳。麝月平日里就胆小,此时吓得除大叫一声外,手里的灯笼也差点就掉在了地上。侥是晴雯素日胆大,也吓得够呛!
“你这一惊一乍滴,魂都快被你吓没了!”晴雯抱怨道。
“那人家就是害怕嘛!”麝月小声嘀咕着。
好在终于到了那个假山旁。可是这天越发地黑了,两人开始犹豫,不敢再往前去了。麝月用手推推晴雯,晴雯恨恨地瞪了麝月两眼,怎么就认定自己是个胆大的呢?人家也是女孩子的好不好?无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晴雯只有大着胆子先喊了两声:“袭人!袭人!”然而除却风带来的渺远的回音,并没有人答应。
麝月四周望望,仿佛有恶兽向两人扑来。不由得又向晴雯身上靠进了一些:“看来是没在这里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晴雯咬牙道:“不行!都到这里了,不去看看如何心安?再说了,找不到袭人,我们只怕也小命难保。豁出去了,无论如何也得进去看看。”说着,说着,好象也有了无限的勇气。拉了麝月的手就往假山上走去。
也许是坚定了毅志,两人似乎没有那么害怕了。终于到了袭人上次藏的那个山洞。却见袭人面无人色地晕倒在山洞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两人忙小步跑过去,扶起袭人。麝月急得猛拍袭人的脸,晴雯道:“快掐人中!”一边说一边狠劲地往袭人人中掐去。
可是袭人并无反应。晴雯一摸额头,烫手得紧!忙对麝月道:“糟糕!发烧了,怕是烧得还不轻!赶紧先想法子把人弄回去吧,晚了怕要出人命了!”
两人只得半拖半架地拉着袭人往外走去。跌跌撞撞地,也顾不得害怕了,只想着赶紧把人弄回去再说。好在刚出园子就碰到了怡红院里找袭人的小丫环四儿、晏月两人。四人就轮流着将袭人抬到了院子里。将袭人抬到她自个的床上,晴雯抬手一摸,额头依然滚烫地吓人。
晴雯咬咬牙道:“这事(指找到袭人事)迟早得跟太太报告。袭人现在这样,不如我连这事带请医生一并回了太太。”众人只有同意得份。
晴雯小跑着去了王夫人院中,跪着将袭人的情形给王夫人一一回了。王夫人道:“正好请了大夫刚给宝玉瞧完,你来得也凑巧,就让这位大夫再跟你走一趟吧。”毕竟袭人是王夫人器重的人,也算是王夫人放在宝玉身边的眼线,也不想就此丢了去。再说,也算是这袭人命大。刚刚好有位医生给宝玉看过,正写方子给王夫人呢。
那大夫随着晴雯往怡红院走去。许是因为屋子里暖和的缘故,袭人已经醒转过来。只是脸色依然不好。大夫细细地给袭人把了脉,又瞧了瞧脸色。未免有些心里暗惊。但想想大户人家这样的事也多了。于是对晴雯道:“受了较重的风寒,我开些发汗的方子好好发发汗就好。”随即坐在桌前写了方子,又交待了煎服的方法方去了。
晴雯又好生把大夫送回到王夫人院中。待得晴雯出了院子,那大夫方对王夫人道:“敢问夫人刚刚瞧病得那位可是府上的姨娘?”其实大夫也觉得只怕不是,因为服饰并打扮并不象是已婚夫人。
王夫人一听此话,哪里还能不明白大夫怕是话里有话。忙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当?这里的人都信得过去,先生请尽管直言!”
那大夫道:“如此,恕我不敬。刚刚那位已有两个月的身子了。幸亏素日里身子还算强壮,不然只怕这会早没了。”
听得此话,犹如一记闷雷在王夫人头上炸响。真正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啊,这可如何是好?
“当真?”王夫人犹如梦中,也只是下意识地问道。
“千真万确!小可擅长的本就是妇科,若连这个也不准。夫人尽可找人砸了老夫的医馆。”那大夫也是个自负的,医术受到质疑,自然是有些生气。
王夫人忙道:“先生休怪,是我失礼了。不过一时没有想到,和先生确认一下罢了。”那大夫才脸色稍霁。
王夫人又问了一些注意事项,并这次晕厥要不要紧等一些事项。才着小厮好生送了先生出去。
宝玉尚且魔怔着,这袭人又弄出这么一出。这可如何是好?王夫人一时头痛得都想不如自己出晕过去算了。翻来覆去地竟是一夜未尝合眼。
第二日起来,宝玉依旧痴痴地只要王夫人给他把黛玉娶进来。王夫人只得好言安慰了。总算宝玉不闹腾了。方着人找了麝月与晴雯过来。
“袭人今天怎么样了?”王夫人早上也没有胃口。如今脸色也不是很好。麝月、晴雯跪在地上细细地将袭人昨晚的情形回了。
听得袭人用了那大夫的药,烧已经退了。只是人还有些虚,王夫人道:“既如此,你俩尽心照顾好袭人。若有个什么差错,我可就唯你们两个是问了!”麝月、晴雯忙跪头应了。
王夫人道:“罢了,罢了,你们只要尽心服侍好袭人这回就好。待袭人能下床了,让她到我这里一趟。”说着挥挥手让两人去了。两人忙不迭地出了王夫人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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