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七十
“这位姑娘,令师既然与周老掌门有旧,想必是武林中的隐士高人。今日之事全因误会起因,姑娘只需在天下英雄面前陪个不是,老夫便不加为难!”黄源永见场中人众俱偏倚自己一方,心中安定,踏步上前对那白衣女子道。为了区区一个山野村夫而与中原第一大庄结下仇怨,如此不智之举,断然不是这些武林人士会去做的。翰翼山庄声誉事小,若是牵扯出其后的一些隐由,确是有关生死存亡的莫大干系。“文信外强中干,行事不经深思熟虑,草率卤莽,方才竟拉出如此一个女子来冒充村姑,险些就要坏了大事!相比之下书彦却不知要稳重练达多少!”思想到此,黄源永面庞神色渐灰,环顾左右,却不见黄书彦踪影,当下来不及思量,如何了结这女子之事方才是当务之急。
“黄老庄主果然海量宽宏,悯人之凶,不负武林侠隐之称。只是老庄主多年前便嘉遯高蹈,委实是江湖之失也!”说话之人青褐面庞,双眉垂颧,长衫长剑,乃是西南青城掌门夏桑槐。他此次前来江州一面是为了贺黄源永再春之喜,一面则是为了筹划与黄家结亲一事。青城地处边陲,山贫水脊,因与大理与幻笙谷交恶,亟须在中原寻找强援。翰翼山庄富甲一方,藏龙卧虎,当是不二选择。武林姻亲,攸关权势,朝野一辙,古来如此。那夏家小女映雪此时怯怯立在一旁,豆蔻之龄,大大的眼眸中流淌着如水的娇媚,确是一个难得的可人儿。数日前她已曾与黄书彦见过一面,便芳心暗许,此时看这少女含羞带怯,似喜还嗔,左顾右盼寻那人不着,粉唇微微噘起,神色怅然,一片少女情怀已是遮掩不住。
“师傅尝言,中原武林鱼龙混杂,菑榛秽聚,多是些道貌岸然徒有其表之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那白衣女子立于数百人中,却似独自伫立,玉影孑然,她悠然环顾,冷嗤一声道。此语一出,便将所有在场人众悉数骂遍,话音未落,便激起场中污言秽语的咒骂声一片。
“冷如冰,热如火,非儿你的桀骜性情可是自始至终都未变过!当下你把天下门派得罪了个遍,可如何是好!”穆天侠摇头轻叹,便要现身将那英气傲然的女子救走,却又暗中犹豫,“若得柳贤弟相助,救你脱险尚有可能,他不辞而别,如今要救你出虎口何其难也!”柳逸安离去之时,他虽未转身,然已知晓。萍水相逢,如何能求人为己涉险,求助之事便只字不提,只佯装不知,紧盯那白衣女子一举一动。那女子历练尚浅,但凭心性行事,此时已是惹下天大的麻烦,穆天侠苦思冥想对策,却依旧一筹莫展,只得一面潜伏静观其变,一面寻找营救之法。
那女子听得那些恶毒言语入耳,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双眸仿佛能迸出火来,绛唇一咬,手中长剑铮铮一振,足尖翩然一点,便疾朝黄文信刺去:“今日誓取尔命!”
“休得放肆!”黄源永一声暴喝,如同滚雷落地,震得屋檐上瓦砾间的尘屑都纷纷洒落。却见灯光烛影下,一灰一白两道人影仿佛两支箭矢,遽然射向一处,然未听得半丝声响,两道身影复又分开,各朝原处飞回,只是那灰影落地岿然不动,稳若磐石,而那白影却倒退了四五步方才立定,拄剑躬身,娇喘连连。
“老夫起先还道你师傅是高风亮德之人,如今闻他恶语中伤天下英雄,定当非妖即邪。老夫不管你在翰翼山庄逞凶放肆,是受何人唆使,又有何图谋,今日便收服了你,以绝武林后患!”黄源永那“武林后患”四字语如洪钟,激荡人耳,当下聚集在内围的那些武林乌合之众受不住这真气摧拂,顿作鸟兽散。而江湖五行六剑修为高深者各显神通布下势场,众门徒得荫庇,依旧纹丝不动。宽广的庭院中顿时显出一个四十尺见方的空地来,各江湖人士据武艺高低,分列场外,孰远孰近,优劣立判。那白衣女子身后便是一面百尺长的院墙,其外树木葱茏,晚风劲拂,幽影摇曳。“如此一来,生机大增,若之后非儿遇险,我只需带她从院墙飞出即可!”穆天侠见状,不由心中狂喜。然心知那女子不到绝地断然不会随自己逃走,一时心忧她安危,忐忑不已。
“以五十招为限,若老夫未能胜你,便是老夫败!以防日后江湖道老夫欺凌晚辈!”黄源永双足踏地,衣袍一拂,说此话时真气澎湃,鼓荡虚空,顿予人渊渟岳峙之感。
“江南隐侠,名传遐迩,实非浪得。方才非儿与他对了一招,内力深浅已是了然,相距如千里之遥,这五十招如何能撑得过!”穆天侠顿时心急如火。
“胜了你,便能杀你儿子么?”那白衣女子如身处逆流,凝听翔立,一身衣裙在磅礴真气催动下,朝后猎猎作舞,仿佛升腾的白色火焰,手中那蛇形赤剑如在燃烧一般,将四周的影像都炙烤得扭曲难辨。此时见她娥眉浅簇,贝齿轻启,珠玉之声出口,却是气定神闲,显然不为黄源永强横霸气所动,不卑不亢,神色凛然,让人侧目。
“妮儿勿要狂妄,且先胜过老夫再说!”黄源永恼喜庆之不顺,恼子胤之不肖,面色已是青紫。那厢黄文信战战兢兢,惶惶恐恐,缩在人群之中。未料手下之人竟如此不济,连一个小女孩都杀不了,半路闯出这个女子将其救走。自己正连夜派遣人马前往追杀,未料那女子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为了给一个小女孩报仇,在这天下武者云集之时,单人支剑杀到江南第一庄来。仓促之下寻人冒充村姑瞒天过海,未料却是纰漏百出,那妇人平日在房事上花招百出,鬼计频仍,此时却连区区一个村姑都伪装不好。黄文信心中恼恨,咬牙切齿。此事若能善了还罢,若是再出差池,自己又要作何交待。却是有太多“始料未及”,事情方才演变到如今这步田地,虽身处千百人保护之中,然一触那女子冰寒眼眸,便如曝露刀口之下一般,黄文信一时亦惊亦怕,汗如雨下。
那白衣女子双睑一闭,身影一闪,但见人影飘忽,已如鬼魅一般趋至黄源永身前,仿佛迅雷不及掩耳,长剑斜劈而下,携带悦耳破风之音,仿佛箫笛之籁。
黄源永似有几分失色,身形疾退,双掌翕然同出,成推磨之状,由下而上迎向那女子剑身。他方才救黄文信之时,已与这女子拆过一招,知她虽招式精妙,然内力修为甚浅,与己有若云壤之别,自不惧与她硬架。
那女子剑招却不落实,纤腰一扭,御风而舞,如同斜立着旋动的陀螺一般,反持剑柄便背向着黄源永朝他胸腹刺去。一招一招皆无变化虚招,然速度之快已近无形无影,明明有两道人影在其中激斗,诺大的空旷之地虚空却有如凝澹,静谧非常,只闻得那剑气的鸣啸声猛然尖锐,一阵紧似一阵,直刺人耳膜。
黄源永亦未等掌势用老,平伸下沉,又要借掌罡硬解那女子剑招,只待她变招便纵推而出,一举得手。然那女子并未返身避让,却见她匪夷所思的离地而起,借飞旋之势躲过黄源永凶猛真气,长剑脱手,似被神力驾驭,骤然而止,只见那火红的剑身平置空中,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悬挂一般。黄源永在江湖扬名立万已有数十载,生平战局无数,然这般诡异离奇的剑法,却是见所未见,当下不敢妄动,静待那女子续招,以图后发制人。
然场中已有不少人瞠目结舌,半为那女子神奇的剑法,半为那女子曼妙的身姿,却见她方才两招浑然天成,逸丽绝伦,不似在使剑,而似在作舞。那女子弃剑而起,仿佛神女飞天,翩跹娉婷,却见她双足一缩一绞,竟夹住那悬空的长剑,陡然一蹬,便以风驰电掣之速朝黄源永气海猛然刺去。此时那剑气的鸣啸之声已尖厉的几不可闻,只感觉这庄园中的一切都在这鸣啸之中不住战栗。
黄源永顿吃惊匪浅,当下不加迟疑,足尖在石地上一纵,点出两个簸箕大的深坑来,身躯借势倒飞开去,同时双掌平展,拇指按住中指,成佛家禅坐之势,只见两点刺眼的气旋凝在双手中指尖,随着他四指如机弩般的一弹,顿如流星般窜出。随着那两个气弹撞击在剑身上的铿然声响,那女子剑势顿止,朝反向跌飞开去,落地后似是双足无力,踉踉跄跄退了十数步方才立稳。黄家独门绝迹点萤指,享誉江湖百年,可谓神功绝技,黄源永在那女子三招紧逼之下,仓促出手,仍有此般威力,顿引发众人惊叹,人群中顿引发一阵细细簌簌之声。
黄源永双足践地,含胸而立,犹自惊魂甫定,双目中掩藏不住讶然,遥遥凝睇那女子,一时无有动作。
那女子却长吁出一口气,冷冷哼了一声,玉臂一振,长剑指地,绘之不出的绰约身姿。两靥因气血急转,隐隐现出粉色,愈发明媚照人。
“凤鸣三叠,凤鸣三叠!非儿竟然练成这招,凤仪剑法想必已经过了第!非也,观非儿方才剑法,不固步自封,灵变机巧已推陈出新,远超原来的三叠剑招,应是凤鸣三变,而非三叠耳!”穆天侠喜形于色,看那女子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痴迷,对她的担忧也渐而少了几分。
“今日我若命丧你手,你敢担保这小女孩无恙?”那女子舒平气息,昂首正色道。
穆天侠闻言顿时大惊:“非儿方才为那点萤指所挫,竟生了玉石俱焚,以死相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