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七十四(上)

回七十四(上)

翰翼山庄喜丧惊变,已是掀起江湖轩然大波。玉剑门被人一夕举派歼灭,岁寒庄也险遭灭门之祸,明教未能斩草除根,邪门疑又死灰复燃,北金西夏虎视眈眈,九州民乱如火如荼,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时江湖风雨如晦人人自危。

自六月末至七月初,翰翼山庄鼓乐喧天,人流涌动,直至黄源永装殓下葬,方才见得一波一波的武林人士络绎离去。

“师父,怎地那黄老庄主成亲,不见新娘娘家人前来啊?”江州驿道,一老一小策马前行着,俱是身着青服道袍,腰胯紫穗长剑,老者须眉皆白,似是耄耋之龄,垂垂老矣,那小的十来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很是机灵。二人行至一茶寮处下马,那小道士扑闪着双眼问道。

“徒儿不知,那新娘是江淮望族林家之女,年方二十,与黄老庄主年岁差了整整三轮,是以林家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如今那女子嫁入黄家,还有私奔之嫌,又哪里能见得到她娘家人咯!”那老道人老态龙钟的走到那茶寮一处桌子坐下,说着说着忽而吹须瞪眼道,“出家之人怎可如此多舌,红尘之事不许妄言!”

“江淮林家,可是江湖五行世家之一?”那小道士把两匹马拴住,走到这茶桌的侧首坐下,托腮寻思了片刻便兴冲冲的问道。

“是也!林家本是商贾之家,虽族中高手如云,原来却少问江湖之事,却是最近十年方才在武林崛起,俨然已成江浙第一大派。自四十年前金陵梅家被灭门,这五行之木一直空缺,林家如今占此虚席,却是实至名归!”那老道人斟了一杯茶,浅饮一口,咂咂嘴说道,“唉!四十年梅家,四十年后狄家,江湖这些名门望族虽显赫一时,都落了个这般下场!呜呼……”

“呃,呃,徒儿听说灭狄家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女子,可是真的?”那小道士把凳子挪了挪,凑近这老道问道。

“不假,不假!听说那女子是登州三绝沐尧风的孙女,一介女流,年纪轻轻,却好生了得!”那老道摇头嗟叹道,“那重伤黄老庄主的女子也不过二九年华,却身怀如此不世奇功,端的是匪夷所思。唉,当今江湖,老不如少,男不如女,乱了乱了!”

“师父你打得过那个女子么?”那小道士托着两腮,眨巴着眼问道。

那老道士正在喝茶,闻言一口茶水呛得不浅,咳嗽了半天才正身捋须道:“为师阅尽沧桑,看破江湖,如今韬光养晦,置身这些个打打杀杀之外,只因怕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找为师争那天下第一的名号。圣人曾言:自古高手多寂寞,唉,诚不欺我!”犹自老目噙泪,唏嘘不已。

“师父,师父,我是问你能不能打过哪个女子,你还没回答我呢!”那小道士拽住那老道衣袖猛摇了摇,方才将他从缅怀与陶醉中拉回来。

“笨徒儿!”那老道给他当头一个暴栗,喝骂道,“为师武功天下第一,你还没听懂么?”

那小道士吃痛,使劲揉着额头,嘀咕道:“武艺不见得天下第一,吃喝的功夫倒是天下第一。师叔师伯们每日都在山中勤修苦练,独你一个终日游手好闲,大江南北一年到头蹭人家饭吃!”

“你懂个屁!师父武艺已临绝顶,便再修炼也不会有寸进。江湖之大,门派之多,这寿筵喜筵丧筵日日都有,崆峒收到的帖子堆积如山,总得有个地位尊崇的人前去应酬。为师德高望重,光风霁月,在全派的大力推举下,方才勉为其难接下这重任,祖师爷说得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师父!”那老道犹在口水四溅的大肆吹嘘,却被那小道士打断,“那是和尚的祖师爷说的,不是我道门的祖师爷说的!”

那道人老脸一红,却狡辩道:“你晓得什么,习武之人四海一家,和尚的祖师爷和我老道的祖师爷当年是旧识,故而可一并这般称呼?去去去,别乱插嘴!”

那小道士嘴噘得老高,满腹委屈的道:“只知道带我游山玩水,吃东喝西,一点功夫都不教我!”

“教你,教你!下个月吃完泰山大会,为师就教你!”那老道士嚼着满嘴的花生豆,含糊不清的说道。

那小道士骨碌碌翻着白眼,背过身去,也不吃,也不喝,盘膝坐在一旁玩着手中长剑的剑穗。

“师父!师父!华师哥,是华师哥,快看!”那小道士从座位上一弹而起,一步蹦到茶寮边上,欢呼雀跃的唤道:“华师哥!华师哥!”

却见驿道尽头,有一个黑点急速奔来,却是一身着青服,骑乘白马的年轻道士。那人策马风驰电掣般行到近前,聿聿两声唤住坐骑,风尘仆仆下马,冲那大咧咧坐在桌边的老道施礼道:“弟子华无期见过青阳师伯!”乃是崆峒座下首席弟子,江湖中小有名气的青年翘楚。而座上这位全无仙风道骨的老者,乃是崆峒辈分颇高的青阳子,终年只知游走江湖各大门派间,全无半点潜修问道的心思。

“华师哥你怎么到江州来了?”那小道士拉住华无期衣袖,兴致勃勃的问道。

“小然,师哥到江州来可是有要事要办的!”华无期抚摸了下那道士的脑袋,笑着答道,忽而他转朝青阳子道,“师侄自离淄州,月前回山,得知镇灵殿中囚困的魔剑被人劫走了!”

“劫走了?”那老道一惊,离座而起,颤着白花花的长眉道,“被谁劫走的?”

“是……”华无期顿了顿,答道,“是云虚师叔和一个面上带疤的女子!”

“云虚子?”那老道悻悻然坐下,“这老东西尽不干好事!等等,面上带疤的女子,莫非是……”

华无期剑眉一簇,用雄厚的嗓音道:“师侄也怀疑那个女子是杀害玉剑门百多条人命的凶手!”

“那你来江州是……”青阳子一扫脸上调笑怪诞的表情,神情肃穆的问道。

“师侄得知,近来魔剑在江州附近出现过,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如此,我和你同去将那魔剑寻回!”那老道剔了剔牙,随口便道。

那小然一听来了兴致,拍着手道:“好呃!好呃!师父我们不去泰山了罢!”

“还有一个多月,急什么,先去找你云虚师叔喝酒,上马!”青阳子离座起身,走出去三五步仍不忘回头拿起桌上的小碟,一古脑将盛着的花生倒进嘴里去。

一行三人踏蹬上马,一阵驭马声起,便见三匹神驹拔蹄飞奔,绝尘而去……

彭蠡湖天晚,桃花水气春。

鸟飞千白点,日没半红轮。

何必为迁客,无劳是病身。

但来临此望,少有不愁人。

庐山东峰之麓,九江入湖之口。黄昏迟暮,斜阳入水,却见众浦宛转,群山差池,暮霭沉沉连波千里,云天青碧,共湖光一色。遍草新湖落,连天众雁来。芦洲残照尽,云障积烟开。这山重水复之地,曛光将近,沙痕水影,薄雾轻舟,分外的凄凉寥落。

天际有三骑裹着斜阳的余晖驰骋而来,到这江边小栈,三名乘者勒马收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便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屋内陡然一亮,又暗了下去。

“师伯!”三人中一青年道人入门便猛地一怔,低声唤那老道。

“看到了,别说话,我们到一旁坐!”那老道一甩道袍,径走到屋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座下,长剑卸到一旁,大声吆喝道:“小二!小二!上东西!”听得里间有酒保高声唱了一喏。

随行的另一小道士,顺势往那青年道人看的方向瞟了瞟,轻轻咦了一声便紧跟那老道跑到那桌坐下。这三人正是青阳子师徒三人,一路从江州兼程赶来,到这彭蠡湖畔已是迟暮时分,便寻了这芦苇荡边的客栈前来投宿。

屋内只有寥寥几个食客,零零散散的坐着,见这三人来到抬都未抬头,自顾自的吃喝。

东首坐着二人,都是黑衣黑袍,体格健硕,在这屋内无风无雨,却还都顶着一个特大的斗笠,看不到容貌,桌上摆放着几碟小菜,那二人却不下箸,仿佛雕像一般正直着身躯坐着,双手笼在袖中,不动不弹,不言不语。

另一侧坐了一个鹤发鸡皮的老者,身材短小,脊背佝偻,双眼眯起一条缝,几乎看不到眼白,满脸沟壑皱纹,还有几颗或黑或白的斑点。那老者背光而坐,边咳嗽边哆嗦,夹个菜都要拄着怀中的拐杖站起身来,吃罢一口抿嘴嚼个半晌,哼哼唧唧不止,让人担心下一刻就会咽了气去。

而华无期进门后最先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三人,而是西首坐着的一个白衣男子。那人髭须满脸,衣衫邋遢,然面庞却是十分俊朗,皮肤也是异常的白皙,鬓边的发丝与两道剑眉似乎比青阳子还要生得白些,看不出究竟多少年岁。那男子桌上没有一道菜肴,只有十数个酒坛兹溜溜的乱转着,显然都被喝了个一干二净。那人仍在一壶一壶的猛喝着,唇角涓滴不漏,酒量之大,委实骇人。桌上还摆放着一奇异兵刃,乃是一把通体漆黑的阔剑,剑柄形如狰狞的龙头,赫然便是崆峒镇压了百十年的那柄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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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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