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安抚
西山的这场动乱在第二天早朝后终于传开,大家都知道昨天夜里宋楚恒带着亲卫潜入西山刺杀天一道长,与守卫的羽林郎发生激斗,虽然最终宋楚恒被诛杀,天一道长却也负伤跌落山崖。
西山之下便是煜水,皇帝命人在附近搜寻七日,却始终一无所获。而在寻找道长的这几天里,宋楚恒等人的罪名也被定下,抗旨不尊、欺君犯上,再加上害死天一道长,最终与宋演一样带着满身的骂名下葬。不过还好,他在岭南的亲人没有被牵连,群臣百姓都不免赞颂陛下的仁慈。
叶薇和沈蕴初也曾乔装改扮去找寻过谢道长,然而她们两个女子帮不上多少忙不说,第三天夜里沈蕴初更因伤口沾水而发起了热,被送回宫中时神智都不清楚了。御医说她生病还有部分原因是悲伤过度,叶薇握着沈蕴初的手,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她寸步不离地照顾她,听着她在梦中含糊的呼喊,听着她的啜泣恳求,只觉得连哭都哭不出来。那样要强的蕴初,从不肯在任何人面前袒露这份感情,她只希望谢怀能够平安地活着,却没想到这样微薄的心愿都不能实现。终究是遍体鳞伤。
到了第七日,蕴初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叶薇脚步缓慢地朝外走,迎面碰上了等候已久的贺兰晟。这几天他一直不曾干预过她的行为,无论是亲自去找谢怀,还是没日没夜地照顾蕴初,他都由着他。他唯一做的,就是每天都会亲自来看看她。
叶薇不想说话,沉默地走到他身边,贺兰晟握住她肩膀,低声道:“你需要休息。”
叶薇抬眸,他的神情平静中透着股坚定,“前几日你需要发泄,所以我没管你,但现在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听话,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
仿佛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叶薇一阵眩晕,踉跄着朝前倒去。贺兰晟接住她身子,将她打横抱起,叶薇头靠在他胸前,双眼迷蒙。
他亲了亲她头发,“安心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
这晚叶薇做了很多梦,上一世的,这一世的,点点滴滴都是她和那个人的经历。那些画面汇聚成一只流光溢彩的花瓶,高高摆放着书架上。她伸手想将它取下来,它却摇摇晃晃摔在地上,成了零散的碎片。她坐在地板上,握着这些瓷片想要把它们重新拼起来,哪怕手划破了、鲜血流了一地也不肯放弃。她天真地想着,也许当她把这个花瓶拼好,就能回到从前,谢道长就会再次出现。一如那个雪夜他们在太液池边重逢,依然吹奏着旧时笛曲。
可就在快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已经成型的花瓶竟变成粉末,哗啦啦落在她掌心。一阵风吹过,她呆呆地看着粉末被扬到半空,飘飘摇摇离她远去。那一刻,好像再次回到了那座山崖,看着谢怀在眼前消失,天塌地陷般的惊恐……
“谢道长,谢飞卿——”
她睁开眼睛,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贺兰晟坐在榻边,见状上前用丝绢为她擦拭额头,柔声安慰,“没事的,都是梦。醒过来就好了。”
叶薇神情呆滞,贺兰晟沉默一瞬,“蕴初已经醒了,你若是不想再睡,就过去见见她吧。”
她还是没有动,贺兰晟只当她不想搭理自己,正欲出去换安傅母进来,却被拽住了衣袖。
“不要走。”
他低头耐心道:“我没想走。我只是去叫安傅母进来,她很担心你,让她来陪着你或许会更好。”
“我不想要别人,你留下来就好。我想要你陪着我。”
贺兰晟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本以为在极度悲伤的情况下她会想要慈母一般的安氏陪伴,可她却拽住了他的手。
“好,我陪着你。”
懒得脱靴,他直接躺到了榻的外侧,叶薇把被子往外扯了点让他也盖上,然后靠到了他怀中。贺兰晟的臂弯被她压在身下,手掌轻柔地在她背部抚摸,像是在安抚悲伤的小兽。
“去搜寻的人……还是没结果,是吗?”
他不语,她怅然一笑,“谢道长是个果决坚定的人,其实早在他跳下去那刻我就该死心了,这几日迟迟不肯放弃,只是不愿意相信。”
贺兰晟想了想,“他对你很重要,对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起叶薇和谢怀的关系,而上一次,也是因为谢怀为了叶薇可以不顾性命。他觉得自己对那个男人的感觉很奇怪,早几年不耻他祸乱朝纲、恨不得亲手诛之,后来发现自己和他竟爱慕着同一个姑娘,又变成了情敌,到最后,他们竟因为同样的原因携手合作,却害得他丢了性命。
叶薇视线飘到半空,仿佛陷入了久远的记忆,“很重要?当然。在这世上只有几个人是我宁肯自己死也不愿他出事的,其中就包括谢道长。无论是作为宋楚惜还是叶薇,我都亏欠他太多了……”
贺兰晟神色不变,“可他不希望你死。他希望你好好的,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新生,他希望你过得快乐。”
叶薇咬唇,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哽咽,“我知道……”
扣住纤腰将人往上拉了一点,他让她的下巴靠在自己肩膀,两人的脑袋抵在一起。唇边带着丝笑,他柔声道:“如果你实在很难过的话,可以这么想。也许他和你一样,发生了一段奇遇,以全新的身份活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可以将一切都重头开始,不会再有任何的牵绊。他会过得比从前更好。”
叶薇安静地听着他的描述,竟也投入了进去,“……也许,他还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她会陪着他走遍漠北江南、看尽世间美景,让他不再寂寞。”
“恩,对。那姑娘兴许比你还要漂亮,谢飞卿有了她就再也不需要你了,我也能安枕无忧……”
叶薇“扑哧”一笑,唇角刚刚扬起眼泪就簌簌而落,她不再掩饰,揪着贺兰晟的衣襟埋头痛哭起来。这是自那夜西山后,她一次落泪,仿佛要把所有的悲痛都用哭声发泄出来。贺兰晟摸着她剧烈颤抖的肩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能够哭出来才是好事,之前那样默不作声地忍着,看得他真是担忧。
.
秦以蘅这几日一直把自己关在含章殿内。宋楚恒死了,谢怀也死了,她最想杀的人却安然无恙。朝野对此议论纷纷,她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想法,只好每日下棋练字,沉默等待。
按照原本的计划,叶薇会被宋楚恒抓住然后诛杀,那么她就不会有机会说出书信的事,皇帝事后就算追查也不会想到她的身上。可是现在她活了下来,秋后算账、顺藤摸瓜,她知道自己逃不过。
他终于来了,却不是单独一个人,身边还跟着她恨之入骨的女人。叶薇眼神冷漠如寒冰,顺手便把一封信砸到她脸上,“物归原主。”
她没动,也没做徒劳的否认。败局已定,坦然面对还能保住最后的体面,她可不会像旁人那样痛哭求饶。
信纸晃晃悠悠落到地上,叶薇一脚踩了上去,“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不会犯姚嘉若和宋楚怡那样的错误,没想到你竟如此冥顽不灵。与叛贼勾结,你就不怕陛下灭你满门吗?”
秦以蘅牙关紧咬。这一幕几日来早已在她脑中上演过无数次,唯一的不同便是她本以为来质问的会是陛下,却不料那人竟一言不发,任由叶薇对她撒野!
见她还是不说话,叶薇嘲讽地笑了,“哦,你一定是想着,陛下才拔除了左相一党,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又怎么敢再动你的父兄?没错,确实是这样。但他难道不能把这笔账记在心里,等到局势稳定后再发难吗?他又不是没这么做过。”
秦以蘅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缝,“你……”扭头看向皇帝,“陛下,此事全是臣妾一人所为,与我的家人无关。其实……其实父亲还劝过我,他让我不想再想着皇后之位,早些放弃……”
贺兰晟懒懒地掀了下眼皮,“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听令尊的话,非要自蹈死路呢?”
秦以蘅双唇抿成一条直线,那模样倔强无比。贺兰晟忽然笑了,“说起来朕还没有夸过你,能看穿朕和天一道长的计划,还能设法找到逃亡在外的宋楚恒,给他送去消息,你很有本事啊。母后当年看中你,大抵也是喜欢你的本事,不过她若是知道你本事已经大到这地步,恐怕不用我说自己都会反悔了。
“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觉得朕很对不起你?你是太后选中的太子妃,我却硬要娶宋楚怡,你是觉得属于自己的位置被人抢了,是么?”
秦以蘅这回终于不再躲闪,迎上了皇帝的目光,“是,我才该是您的妻子。”
贺兰晟笑容更深,隐有嘲讽,“可在朕的心中,我的妻子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不是你。”
秦以蘅身子颤了颤,贺兰晟冷冷道:“漫说一切都还在商议,就算真的开始过六礼,纳征未成之前你都算不得朕的正室,又凭什么把朕看成你的囊中之物?真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