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相府
若问攫阳城内除了当今圣上,谁的权势最大,也许除了当朝宰相沈沉璧,谁也担不起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任。
自然,宰相府必须符合它主人的显赫身份,从大门到屋宇乃至每一处亭台楼阁,都无不精巧细腻,大方奢华。
站在宰相府汉白玉石砌成的大厅里,苏挽之感到前所未有的拘束,尤其当堂上投来一道锐利目光的时候。他想过少年出身富贵,却没想到他竟是宰相之子。
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已经不年轻了,却也并不显老,英俊中带着几分桀骜的面容因岁月的洗练平添几分成熟稳重的风华。他身着一袭滚银边描云纹黑色长衣,慵懒地斜倚着扶手,眼神冷漠倨傲。
“虞儿,他是谁?”
对峙半晌,男人差不多喝了半盏茶,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
跪在地上的沈无虞身形一动,颤巍巍答道,“回禀父亲大人,他是……他是无虞准备纳下的男妾。”
“男妾?”
“男妾!”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平静无波却暗藏深意,一个满是掩不住的惊异。
“呵,为父倒不知,虞儿什么时候学会了自作主张?”
对于几乎要跳起来的苏挽之,沈沉璧连一个眼神也吝于给与,他只是眯起眼,嘴角挑起淡淡笑意,堪称温和地看着沈无虞。沈无虞浑身一抖,不自觉地握紧铺在地上的衣摆。
“无虞不敢。”
他深深低下头,不敢和座上的男人对视。男人的脸上极少有表情出现,只有在特别开心或生气时,才会挂上一点笑意。显然,自己彻夜未归,又带个陌生男子回府这种事是不会令他开心的。
“不敢?”沈沉璧脸上的笑意更深,“把人都领回府了,虞儿还有什么不敢的?”
沈无虞无从辩驳,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他,在沈沉璧面前,温顺得像一只绵羊。苏挽之倒是想说几句,无奈被沈无虞死死拽着,也只好闷声不吭。
明晃晃的大厅,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分明,除了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便只有沈沉璧用手指敲击几案的声响。
咚、咚、咚。
三声过后,沈沉璧收回了所有表情,平静无波的脸上如覆着一层面具般冰冷慑人。
“既然虞儿无话可说,那为父可要罚你了。”
“彻夜不归,其罪一;与人厮混,其罪二;私定终身,其罪三。三罪并罚,即日起,你禁足三月,静思己过,没有我的准许,不准踏出寝居半步。”
禁足三月,已算薄惩,沈无虞稍微松了口气,埋首恭敬地叩了三下头,道,“无虞谨遵父亲教诲。”
沈沉璧点下头,算是知晓,随即目光一转,落到苏挽之身上。
苏挽之抬起头,平静地与他对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审视许久,沈沉璧忽然笑出声来,
“虞儿的眼光当真不行,这样的货色,放到倚红楼,最多不过数两银子。”
这算是父子天性吗?苏挽之险些吐出一口血来,他一个清清白白的书生,怎么就和倚红楼纠缠不清了?面前的是当朝宰相又如何,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拱手做下一作揖,反击道,“在下一直听闻宰相大人铁血手腕,肃己极严,今日有幸得见,竟也是风流多情之辈,对声名在外的倚红楼好似颇有研究。”
“放肆!”
沈沉璧活了大半辈子,还没人敢这么夹枪带棍地和他说话,自是勃然大怒,广袖一挥,刚续满的茶杯就在苏挽之脚边炸个粉碎,汤色澄碧的茶水泼在他烟色的衣摆上,留下几道绿痕。他却不惊不恼,淡然地站在原地。
沈无虞几乎呈痴呆状地看着他,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断回旋——这下书呆子可真成死书呆子了。
出人意料地是,沈沉璧并没有对苏挽之怎样,既没打,也没杀,只叫家丁把他关进地牢留待处置。宰相府的家丁何其世故,不仅将苏挽之五花大绑,还细心地用破布堵住了嘴,免得他又说些不知轻重的话。惹恼了宰相大人,日子不好过的可不止他一个。
“唉!”
沈无虞蹲在自己院里的老梅树下,拿着剑在地上戳来戳去,不知叹了今日第几口气。他这次被禁足得彻底,身边的丫鬟小厮让沈沉璧撤了个干净,只每日派仆妇送来三餐。无奈那仆妇天生聋哑,他想打探点消息都不行。已经过了五日了,不知苏挽之怎么样了。本来就病歪歪的样子,如今下到牢里,还是阴冷潮湿的地牢,恐怕……
唉……
“怎么了这是?大老远就听见少爷在叹气。”
一截玄色衣摆突兀地闯进视野里,沈无虞吃惊地抬起脑袋,正对上说话人笑眯眯的眼睛。
逆光而立的男子身着一袭玄色衣衫,其上不着半点花纹,本来稍嫌阴沉,却在男子堪称明艳的微笑下,沾染了几分暖意。
来人正是沈沉璧多年来唯一纳下的男妾,身世颇有几分神秘的苗裔段明幽。
“小爹!你怎么来了?”
沈无虞忙站起身,满脸喜色都要溢出来了。父亲肯让小爹来看自己,表明他的态度已经有所软化,说不定书呆子的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来看看你啊。”
段明幽眨着春光潋滟的桃花眼,竖起食指点在颜色极淡的唇上,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可是瞒着你父亲大人来的,回头可别说漏了嘴。”
沈无虞心中腾升而起的希望瞬间被这句话打散了。
“唉!”
他重又叹口气,转身捡起方才被他扔在地上的剑,继续戳窟窿。
“怎么了?不高兴见到我?”
段明幽委屈地挨过来,沈无虞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拎了个篮子。
不用看都知道装的什么,他已经闻到杏花酒,水晶饺,香酥鸡和蟹粉狮子头混在一起的香味了。每次他被禁足,段明幽总提着这些吃食来哄他高兴,他也的确高兴起来了。但这次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是闷闷的。
“你知道那个人的事了吧?”沈无虞明知故问。
“嗯?哪个人?”
段明幽配合他作出茫然不知的表情。
沈无虞只好又把他和苏挽之的事情说一遍。
段明幽听得津津有味,还针对其中一些沈无虞模糊处理的细节发问。
“他怎么勾/引你的?你们做了几次?你中的什么春/药那么厉害?”
沈无虞生生压下在他身上也戳几个窟窿的冲动,苦脸叫道,“小爹!你就别编排我了行不?还是赶快帮我想想办法把他弄出来吧!”
段明幽见他真急了,倒也不再取笑,敛起神色沉思一会儿,伸手贴上沈无虞的手腕,替他把起脉来。
“烈性j□j不仅伤身,还会在体内滞留一段时间,我且帮你看看,若真有什么,倚红楼今后也不必再开了。”
沈无虞暗暗吓一跳,脸上随即炸开两团红云,他近日只顾忧心苏挽之的事,倒把另一件事给忘了。
“这是……”
段明幽忽然眼神一凛,死死握住沈无虞的手道,“你确定那日只闻到香味,没有碰过其他东西?”
“呃……”沈无虞明显噎了一下,为了保住些许颜面,他的确略去了云宽引诱他那一段。现在段明幽如此严厉地盯着他,他也不好再隐瞒了。
“我醒来的时候,不仅闻到香味,还有个人趴在我身上……”
“那她有没有和你……”段明幽急切地扬起声音,沈无虞满脸通红地打断他,“没有!他还没来得及和我……我就醒了,然后点了他的穴,逃跑了。”
“你啊!”段明幽狠狠拍下他的脑袋,长舒一口气,“幸好我今日来了,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无虞摸上隐隐作痛的后脑勺,奇道,“我好好的,怎么会死?”
“好好的?”段明幽冷笑一声,指着他脸上的黑眼圈道,“那这是怎么来的?如果我没猜错,你这几日都睡不好吧,做的什么梦,还要我说出来吗?”
沈无虞差点把脑袋埋土里去,看都不敢再看段明幽,用细若蚊哼的声音支吾道,“小爹怎会知道的?”
“少爷,你听过相思蛊吗?”
段明幽不答反问。
相思蛊?
沈无虞自是闻所未闻,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偏又忍不住好奇,双眼闪光地盯着段明幽。
“就知道你不晓得。”段明幽也学着他叹气。
“快给我讲讲,相思蛊究竟是什么东西?”沈无虞才不管段明幽责备的眼神,扯着他的袖子催他快说。
段明幽嫌弃地甩开他缠上自己胳膊的手,自顾踱到老梅树下的石桌前坐下,故意清了清嗓子。
沈无虞连忙取出篮子里的杏花酒,斟满一杯捧到段明幽面前,讨好地笑道,“小爹,先润润嗓子。”
段明幽终于绷不住了,微微扯下嘴角,在他头上敲一记,“你这个小鬼,真不叫人省心!呐,赶快坐过来,坐稳了,免得吓来摔到地上。”
沈无虞跳起来反驳,“怎么可能!这世上还没什么东西能吓到我!”
段明幽一把把他按在身边的石凳上,不怀好意地笑道,“少爷还是先听完这个故事再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