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春深日暖

甘露许久才从外头转进来,小夫妻在里头那动静,怎么也瞒不过人去,到她进来,屋子里的味儿也散得差不多,听见蓉姐儿要寻端午节的出客衣裳问一声:“太太要哪个红?”

蓉姐儿摆了手:“这回不要红的,寻件蓝衣裳出来。”她说这话连徐礼都吃惊起来,自小长到大,再少见她穿蓝的,甘露一怔之下接了口:“太太,可没几件蓝衣裳呢。”

各色衣裳自是有的,也备着不时之需,只做的少些,再不比那品红妃红金红塞了满箱子,蓉姐儿细细一想:“我记着有一件湖蓝掐金绣银丝牡丹的,把那件寻出来。”

她便是捡那蓝的绿的,也要富丽热闹,兰针甘露两个依言寻了出来往身上比,原来身量还短些,如今个子长了人也圆润穿这蓝色也压得住了,又捡了珠儿冠子拿出为戴,是拿成婚时金冠上的托挂重又串过的,金枝玉叶串了珍珠。

徐礼并不管她穿什么去,总归只有别个避了她,再没她避着别人的,蓉姐儿挑定了衣裳,便使了人去给平五送东西。

不过短短一个月,乌家自那场花宴之后腰杆子便粗了起来,再有了徐礼的惧内之名,乌家石家两个原就抱在一处,还联了儿女婚事,如今更是借势自矜起来,连跟楚家说话都更有底气。

蓉姐儿那匣子花糕一送过去,乌老夫人赶紧叫儿媳妇出来,平五当着婆婆的面便同玉带说道:“原还想觑空去看你们奶奶,我这里也有东西要给她送去的。”

叫丫头取了食盒子出来:“我还记着你们奶奶爱吃口甜的,也不知怀着身子吃口改了没有,花酱不敢做了送去,这一样却是我亲手调的馅儿,拿荸荠切丁子裹了肉,吃着也还爽口。”

乌老夫人原待这个媳妇就好,如今更是觉着娶对了人,家里的姨娘都退避三分,连带她头一胎出的那个女儿,也跟着金贵起来了。

玉带也笑:“我是得了吩咐来送东西的,奶奶的回礼也太及时了些。”说着又道:“我们奶奶才得了一箱子娘家送来的东西,可巧厨房蒸了花糕,这才想着给奶奶送些来。”

平五便又赞两声,两个来来回回几句,玉带说了:“可不是,巴巴的还裁了衣裳来,咱们奶奶捡了几回,说要往楚家的宴上穿。”

平五立时明白过来,叫丫头给玉带添茶,又捡了酥饼给她,再往下问,便知道蓉姐儿宴会那一日要穿蓝金银丝的衣裳。

玉带前脚才走,平五便差了丫头去告诉石家夫人,叫她别撞着了,惹了县夫人不高兴。平五早知道蓉姐儿爱红的脾气,再见着也只惊叹她如今越发明艳,撑得起那一身深红浅红,每回饮宴,若没必要,便都避开了穿红。

乌家老夫人做了一回寿,穿了深红滚了黑嵌边的衣裳,蓉姐儿还特特穿了妃红的来赴宴,为着这事儿楚大夫人背地里不知咬了几回牙。

满沣青哪一个爱那蓝,连平五都弃了,家里公公婆婆俱在,月白竹青日日穿在身上,又不是守孝,哪一家当儿媳妇的都不敢。

偏只楚大夫人,因着楚家大爷最爱这些素淡颜色,年年月月离不得身,楚大老爷也不过为着撑一个孝子的脸面,老爷子死了多少年家里还不兴红色,当初守孝那个动静传出来,阖县哪一个不说他是孝子,不沾肉味儿不说,到如今家里吃的还是青菜豆腐,也亏得楚家能拿这些东西出来待客。

这回那个楚大奶奶定当县夫人要穿红,她却偏偏选了个蓝裳,这是上门打脸去了。平五翘国嘴角笑,这两个若不斗,她也须得寻些由头出来,好容易来的是位故交,怎么也不能放过去。

她心里也明白的很,要说徐县令不忌惮楚家那是假的,可楚家也忌惮着徐礼,这时候不从得利,还等甚个时候再去捡这天上掉下来的便宜。

她便是此时贴身贴肉的放低了姿态,总也得挣一份出来,如今丈夫看她的脸色都比以往不同,平五咬了牙,把她磨成这样可不是这些柴米油盐的日子,她自嫁了来,再生了女儿,哪一天不小心着意的过,娘家势大是一回事,在婆家怎么能由着性子来,好容易挣了个脸面,可巧天老爷又送了蓉姐儿来。

平五吩咐这些,乌老夫人一直在笑,她看这个媳妇越发可心,拍了她的手:“你愿捡的哪一件,叫外头人做,也还来得及。”

到得那一日各家夫人都早早到了,平五跟石夫人两个约定好了一道来,两顶轿子到得门前,一路进去见楚家连办端阳宴也只门联换了大红的,里头还是一样不见红,才到堂前,便见着楚大奶奶正分茶,她身上穿的便是一身蓝。

两个彼此看一看,也不说话,等外头报县夫人来了,平五也不往前迎,只退到人后看好戏,果然见四个丫头簇拥着蓉姐儿进来,一身蓝衣金丝银线,头上那顶珠冠军更是耀目,楚大夫人才要笑了迎,脸上便难看起来。

蓉姐儿才刚坐定,因着楚家是主家,总要叙话,楚大夫人满身不自家,陪了好一会儿,好容易寻着空,借口要更衣,往里头却换过衣裳再出来。

蓉姐儿只作不见,另三家的夫人也只忍了声气儿,偏是平五,笑一笑道:“往常倒少见你穿蓝,这一身可真是贵气,又是南边的新样子?”

蓉姐儿含笑看看她,逼得楚家的换过衣裳,她心里痛快了,这点挤兑且还不算事,楚大奶奶听了眼刀子直往平五身上扫,蓉姐儿一笑:“哪儿呢,是去岁的旧衣裳了,客随主便罢了。”

里头为着一件衣裳打机锋,外头为着一个人差点打出人命官司,门上有个说是楚家大爷的小舅子,往外游学路经此地,见着办宴,便来叨扰一回姐姐姐夫。

门上的不知底细,放了进来,那人还真是楚大奶奶的弟弟,却只是族亲,并不是本家,也是知道楚家有财,想着来破些盘缠,跟着那下人走进来,心里倒有些怯,总过也不过见过族姐一两回,便套了那小厮的话,问些奶奶如何如何。

这些在村子里混的闲汉,惯会同人交际,他三言两语的,倒坐实了小舅子的身份,下人原当是来打秋风的,后头见他真的拎八样点心,倒真当他是来走亲戚的。

下人哪知就里,说了两句对不上号,那族弟一听气的打人,一路冲进正堂,嚷嚷道:“倒要问一声姐夫,把个抬起来的二房叫了大奶奶,却是想把我姐姐摆在哪儿?”

说着直要见姐姐,说甚个姐姐定然委屈,楚家是欺她娘家离得远,没个人撑腰,还放了话:“既是我来了,再没有白白欺负的道理!”

他不过是个孙家远枝,在本地都过不得活,卖了一家一当,想往外头捞些钱过营生去,路过此地想着骗个十两二十两的盘缠,再饱吃一顿,如今占了理,眼见得银子滚滚来,见了满堂的宾客,当首还坐着个年轻人,连楚大家都坐在下首,起了意要闹。

哪家还没个穷亲戚,仗了姓孙往孙家不知打过几回秋风了,实在是人厌狗憎没了活路,心里起了一股子气,非得往外头混个样儿出来,还没往州府便遇上这回事,赶紧咬一块肉下来,这事儿便是再往孙家报,也能得些跑腿银子。

楚家那些个吃不准是不是小舅子上门,楚家大爷倒是见机快,骂道:“哪里来的醉汉,赶紧叉了出去。”眼睛一刮那个带人进门的,那人抖了腿动哆嗦,才要上手去拖,那姓孙的本就是无赖,听见这话,坐在地上抓了一头一脸的土,哭道:“你们定是将我姐姐整治死了。”

这一句说的楚家大爷眼皮直跳,往徐礼那儿一瞧,见他笑眯眯的,心里知道不好,要把这话圆过去:“我曾见过妻弟,你哪里是他的模样,莫不是混进来偷东西的!”转身又道:“烦着收押细问,我也好察看家中何处失落了东西。”

前边闹成这样,早有人报到后边来,蓉姐儿见楚大奶奶脸上变色,同平五换个眼色,到底如何却不知道,只知道后来楚大奶奶便神思不属,好几回黄夫人把话递过去,她都没接着。

蓉姐儿也不曾等到宴散,只将将行到一半,她便道:“我乏得很,前头那锣震得我头痛,甘露,去问问爷,甚个时候家去。”

她这里挂了脸子,楚大奶奶也没赔罪,徐礼前边知道说她头痛了,搁了杯子便退出来,那一堂的人面面相觑,立起来送到门边,蓉姐儿才进轿子,徐礼回身往叫他们不远送,这个送字还不曾说出来,就看见白塔上边,生生跳下一个人来。

长长的白布挂在塔边的栏杆上,因着徐礼扶了蓉姐儿出来,那班鼓乐俱都停了,此时万籁俱寂,只听见一声惨然长叫,跟断了线的风筝也似,直落落的坠到地上,徐礼倏地看在眼里,连蓉姐儿,因着帘子还没卷下来,也侧了脸看见了,吓的一声惊叫。

徐礼身子还背转着,手已经把帘子放下来,声音里头一片寒霜,打眼望了楚大老爷:“往前瞧瞧去。”若是背了人怎么都好遮掩,却是当着人,看的没个百也有十,楚大老爷扯了脸皮:“是之前有丫头偷盗,想是畏罪,不好污了县太爷的眼。”

徐礼拿眼把他上下一扫:“既是偷盗也也该送官,楚家难不成还敢动私刑?”说着抬脚下就往里头走,哪一个敢拦他。

一时间人退得干净,蓉姐儿掀了帘子,指了来旺:“你赶紧往巡军铺屋去,不拘有几人,一并叫了来。”又指了另一个乌家的轿夫:“你家太太夫人还在,赶紧回去叫人来!”

她吓得脸色煞白,吊起一口气,觇笔飞着奔出来指派轿夫先把她抬回县衙去,蓉姐儿只不肯,坐定了要等,甘露兰针玉带碧螺四个,哪一个也不敢离了她,又是拿披风出来给她裹上,又是给她抱手炉子,端阳已是热天了,却怕她吃这一吓惊了风。

乌家来人最快,再接着才是巡军铺屋,穿了差服的人一来,楚家便门户大开,不一时徐礼也出来了,这回面色大为不同,连着乌家石家的少爷老爷也一并跟了出来。

楚大老爷脸色灰败,还只咬了牙,持着笑:“县老爷是青天,只管查便是,这事儿六年多了,镇上没一个不知道的,虽是拙荆发病失手,却也是我的过错,该怎么补赔,便怎么补赔,只求老爷看在拙荆患病多年,别叫她受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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