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两人成亲这几个月,在买卖生意上,起初时无论是养正堂还是汇兑庄,济兰都授意让佟玖参与和过问,药铺所有的管事也都听佟玖的差遣和吩咐。
因着佟玖入赘时有言在先,说的清楚,她只一人来,达正昌的生意还是韩家的。所以,一开始关于达正昌的事,济兰皆不过问。
后来,佟玖砸了头,两人相处的关系可谓是发生了质的变化。
尤其是佟玖,打心里头彻底消除了昔日的对济兰的芥蒂,慢慢的两家所有的买卖,就变成了二人共同的产业,不分仲伯一起打理。
自上次接了京里的来信,济兰先是订下了返京的日程,接着陆续开始安排着关外各档的大小要紧事宜。
几个丫鬟带着要随行的侍从们在两个院子分别收拾着东西,一旦主子们铺里的买卖上下交代好了,这边马上可以启程返京。
关外这几个铺面虽然现在看来生意很是红火,但因着全是今年新开的,怕是有的老百姓图一时的新鲜凑热闹,不长久。
而且从管理和用人等方面,或多或少的渐渐的也显现出些个弊端和毛病。如若不及时发现纠正,待二人这一走,怕是这几个铺面难长远。
对于买卖的打理,两个人很默契的分工各不相同。
济兰年长,这些年在调遣用人方面有些自己的心得和手段,板起脸来又能服众。且因她是个妇人身份,很多人也不好私下与她过多纠缠,这便免去了许多麻烦,通常说一不二。
不像佟玖多少还是年轻稚嫩些,在有些事上对手下的抹不开面子。哪个掌柜管事的私下扯她去喝酒吃饭,又不好推辞。可这一起吃吃喝喝后,就难免听到些是非。看不清楚,就会偏听偏信。
她主要经管各铺的账房账务往来和商队驼队的货物运输。这样,要么对账不对人,要么就跟当地的满人和蒙古人打交道,比较迎合她的喜好。
随着今年养正堂的最后一批药材从关内调运来,养正堂方面今年的药运,便告一段落了。济兰也是一天都没见到佟玖的人。
晚上,独自简单的用了些晚膳,看着里里外外的丫鬟和小厮们掌着灯点着灯笼。济兰捂着手炉立在案前,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佟玖这段日子抄的佛经,微微出神想着心事。
门外传来阵脚步声,拉回了她的注意,棉帘一掀,虹筱矮身缓步进了来,朝她见礼。
济兰见虹筱身后没了别人,略迟疑了下,抬手请虹筱坐。自己扯了扯下摆,缓缓的坐下,面上淡淡的,道“她被什么活计绊住了,这时候了,你一人回的?”
虹筱接过小丫鬟们递来的热茶和手炉,道“昨个从关内运来的药材短了许多斤两,她正带着所有管事桩桩件件的仔细查验核对呢。”
“这批药材是从关内各档照单调运过来的,从收购到搬运,这么远的路程,哪能没些损耗。”对于商队运输到库后的缺斤短两,济兰向来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想管也有心无力。
“想必这次是差的多了,而且最近这几趟不只是药铺的药材差,连着达正昌那边的丝绸布匹,顶属茶叶丢的最多。玖哥儿说,长此以往听之任之,商队里养成了偷盗的毛病,怕是以后连汇兑庄的银箱都给他们搬了去。”
联想到佟玖说这话时的认真表情,济兰没有言语,抿嘴笑了下。
低头看着茶,淡饮了几口方兴致索然的道“这批药不是小数,让底下人去验就是了,还至于她亲自不眠不休的盯着一一过目?”
“不能劝。”虹筱喝尽了一盏茶,人也暖和许多,遂有些神采的扬眉道“我一个丫鬟,怎么能在前面对主子指手画脚呢?还是先行回来烧水铺床,这才是我的本分。”
“呵呵——。”济兰瞧着虹筱说的煞有介事的样儿,忍不住鄙夷的侧目看了她一眼,终还是没忍住的笑着开她的玩笑,道“所以,就到后面来朝我指手画脚了?”
“呦,奴婢哪敢。”虹筱起身,浅浅一福“奴婢本就是个烧水铺床的粗使。夫人么——有夫人的打算,奴婢更是不敢僭越。”
济兰无奈的摇摇头,随即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受用的道“鬼丫头,这些个戏啊还是留着演给外人看罢。得,我这就去给您喊她回来。”说完对外间的富察姐们吩咐着备暖轿,说自己要到后面仓库瞧瞧。
初冬夜晚的包头府已经十分寒冷了,济兰十分不惯关外干冷的气候和整日刮个没完没了的刺骨剌脸的寒风,每天窝在暖阁里恹恹的,极少到室外来。
轿夫们呵着发白的凉气,把轿子停在正房的门口,压着轿。济兰里外穿了几层,才一出门就将脸埋在银狐毛的围脖里,缩着脖子紧了紧身上的貂皮斗篷,快步入了轿。
仓库门口灯笼高挂,各个大门都敞着,里面更是照的亮如白昼。才下轿,里面小厮们唱着斤两药名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走近了,济兰又是笑了下,不愧是佟大账房亲自查验过数。连这对货的吆喝声,都是照着账房对账时唱账的调门儿炮制而来。
出出进进的人很多多,佟玖抄着手站在仓库一角,埋着头来回的慢踱着,听着周遭的唱货声,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济兰一眼就瞧见她那顶宝蓝貂皮四喜帽,再看她在这等阴冷的库房里,只穿了件石青色的棉马褂,迈步走了过去。
佟玖依旧踱着步子,看着自己的靴尖儿。突然四周的唱货声戛然而止,抬了头见济兰正朝自己走过来。从袖口中露出手,面上温和一笑,缓缓的道了声“来了?”
济兰颔首,又对在场朝自己作揖的管事们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忙他们的。转过身问佟玖“差很多么?”
佟玖从墙角的小几上拿过已经对完的一部分货簿来给济兰过目。济兰略翻了翻,心里大抵有了数,面上自然冷了几分。看看仓库里过称点数的几个管事,有些面生,应该不是养正堂的人。
“回去罢。”济兰放下货簿,收回冰凉的指尖道“你常说,有账不怕算。货既已然这样了,也不怕这一时半刻的对不出个一二来。”
之后又提了几丝声音,道“你早听我的去报官,差了多少,差在哪了,让官府来查,我们也落得个省心。”
瞧着在场面上神情各异的众人,佟玖叹气道“咱们回去罢。”
说完搓了搓手,礼节性的对济兰笑着,眼神却是一副你够了的神色。
济兰心领神会,敛了敛身上的斗篷的领口朝外走去。临上轿前,还不忘回看一眼随后跟来的佟玖,眼神中掠过一种,真是懒得管你的不屑。
佟玖俯身,佯装着为要上轿的济兰托起斗篷下摆的殷勤模样,实际上则是手上用力拽着她的斗篷,还不忘坏笑着歪头看着被困在轿口的济兰。满眼都是,你怎么还不进去啊的戏谑。
济兰回身看了下自己的斗篷下摆,又看了看撩的老高的轿帘,长出了口气,把手中的暖炉丢到轿内,反手揪过佟玖的耳朵,直将她拎进轿内。
“疼疼疼——。”佟玖在轿内低呼,济兰在轿中正襟危坐,将佟玖挤到一边,吩咐道“起轿罢。”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减。
佟玖不得不抚住济兰还在发力的手,吃疼道“这么开不得玩笑,疼——。”
济兰手上一暖,有些不自然的,松开被自己揪得发烫的耳朵,拂开她的手,嘴上强道“豁得出去耳朵,玩笑尽管开。”
佟玖一手揉着耳朵,一手试探的握回济兰放在膝上的手,嗔怪的道“手怎的这般凉?”不忘自夸着“看我多热,比手炉都热罢?”
“天生体质不同。”济兰歪着头,淡淡的答了句。只觉握着她的那只手,从起初老实的握着,渐渐的开始轻抚起来。
济兰瞪过去才要收回手,却看到佟玖十分专注的,瞧着她手上大拇指戴着的那个扳指出神。
“记起什么了?”济兰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问。
佟玖摇摇头,大拇指在圆润的扳指上掠过,讷讷的道“这扳指玉料不错,可是不知所谓何故,我才看它,心里就好生的憋闷。”
“小心眼呗。”济兰竖起大拇指,端详着那扳指道“这本是你的扳指,我用你脖子上的玉锁换的。你那会儿真是一百个不情愿,没看见你当时那副尊容,好像被我逼良为娼了般。”
“再有什么又有什么打紧的,反正我不记得了。”佟玖无所谓的晃了晃握着的济兰的手,道“我饿了。”
济兰“啪”的打落她的手,打发道“那么大的人,饿了就去传些吃食。跟我摆出这嗷嗷待哺的样儿,有用?”
“我好歹也是为查药材忙活了这好半天,你——。”佟玖还没说完,轿子停了,想必是到了地方。佟玖不想与她过多争辩,闷闷的撩帘下了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