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撑破胶皮肚
文正再也按耐不住,不知他哪来的勇气,一脚踢翻了那一大桶泡面,横在了二龙的前面,陈岗瞪着眼,不屑一顾地说:“小崽子,你也反了天了,爷正想收拾你呢!”朝文正胸口就是一脚,文正一个趔趄,转身朝陈岗脸上就是一拳,陈岗没有想到,这个同二龙一样都是外来户、都处于最底层的家伙居然敢还手。他怔了一下,之后发疯似得从床下拿出一把菜刀劈头向文正砍来,却“当”地一声砍在一根木棍上,原来情急之下王长生把床底的一根废床档拿起来挡了过去。陈岗由于用力过猛,菜刀深深嵌在木棍里,拔不出来,长生一用力,把刀也抢了过来,长生举棒又砸,重重的砸在了陈岗的胳膊上,这小子被一棒砸的坐在了地上,竟然哭了起来,看来若不是傍着他老子,便是个十足的怂货。
这时候甑大军过来拦住,“算了,算了,都是同学,这是干啥?”才把陈岗护了下来。他不是怕长生,而是怕把事情弄大出了人命,而且惹起公愤对他俩目前的处境不利,再说了,这事文正也挨打了,自己若出面,一定会得罪丽惠。
陈岗另一只手扶着胳膊爬了起来,骂骂咧咧:“你们几个,等着,爷非找人收拾你们……”长生和文正扶着二龙去包扎伤口,清洗血迹,甑小军突然从床上坐起,对着陈岗和大军冷冷地说了一句:“善恶有报应,因果皆轮回!”
中午放学的时候,班主任王老师突然叫长生去办公室,长生想肯定打架的事被老师知道了,还好没叫文正和二龙,正好自己把这件事扛起来,要处分就处分一个人,不能把几个人都搭进去,虽然这事不是他们的错,但是学校处理这种事往往是惩弱不惩强。长生竟然想好了对答老师的话,他怯怯地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进来,”王老师的声音好像很柔和,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一进门长生愣住了,只见王老师的对面坐着自己的父亲王润平,长生心想这下糟了,连家长都叫来了,是不是要开除自己啊!毕竟是打了陈副乡长的儿子,那还了得?学校岂能轻饶自己?开除也是开除自己,坚决不能把文正和二龙牵扯进来,但长生也觉得蹊跷,这也太快了,才半天的时间,学校就通知了自己的父亲,而且父亲都已经过来了。
长生像犯了大错似的垂首站在那里,等待老师的训斥,只见王老师非常平和地说:“你父亲过来接你了,家里有点事。”长生一下子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打架的事啊!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才放了下来,但也觉得纳闷,家里啥事情这么急?还得父亲亲自过来一趟。
王润平开口对长生说:“你婶没了。”
“谁?”长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肯定是听错了,自己的婶子好好的,礼拜天走到时候长生还见过她。
婶子韩淑英是小学的民办教师,这个礼拜长生离开家的时候,婶子还送了她一叠白纸,让他做本子用哩,怎么可能……
“前天夜里,你婶子心口疼,没等去医院人就没了,她生前对你好,我就过来通知你,让你给她披麻戴孝,也算你尽孝报恩了。”父亲接着说。
长生已经哭出声来。是的,婶子对自己就像亲儿子一样,母亲殷巧枝生下自己不久后就和人私奔了,没办法,刚和叔叔成家不久的婶婶把嗷嗷待哺的他接去照顾,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一直到长生会走路会说话,后来母亲回来了,硬逼着父亲把长生接回来,说婶子没安好心,自己不会生抢别人的孩子,而婶子此时早已也生下了自己的孩子。父亲才把长生接回家,但是在婶子心里,长生已经是自己孩子,一直对他十分照顾和牵挂,而长生也把婶子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长生家日子过得紧,婶子是当老师的,能挣几个工资,经常给长生置办一些学习用的东西,家里面买上一点稀罕的吃食,总是偷偷给长生留一份,因为婶子还有三个孩子,不然早就让他们抢光了。要是家里吃个包子、饺子之类的也总是包上一份给长生带到学校。长生母亲很懒,从不搭理长生,有时候中午婶子把长生叫到自己家吃饭,趁着长生吃饭的功夫就把长生的衫子、鞋什么的都洗了,一中午晾干,下午就能穿上上学了。有一次,长生出去放牲口,下来了大雨,雨水从山沟四散地漫了过来,长生无处躲避,随时都可能被山洪冲到沟里,雨水已经漫过膝盖,正当自己抓着一根酸枣枝子在风雨中飘摇时,婶子披着雨衣,过来才把自己拽了上去,送回了家,晚上还给他送去了姜汤,怕他感冒,而自己的父亲当时下矿井了,母亲正在家里打麻将。
长生眼里的婶子是这个世界最善良最美的女人,而自己的母亲殷巧枝却是一团糟,长生对自己的母亲意见很大,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甚至有些不愿回这个家。
母亲虽然是农村妇女,但打扮的花枝招展,穿着时髦,从不下地劳作,家里的做饭、洗衣服这些家务全是自己的父亲王润平干,母亲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的事情不管不顾,长生感觉自己和没妈的孩子没啥区别,家里好一点的东西全转移到自己的娘家,但对长生的爷爷奶奶却命令丈夫王润平和儿子长生都不能去看望,甚至碰上了也不允许长生喊爷爷奶奶。父亲王润平是个勤劳但软弱的人,一个人操劳这个家,还要受气,母亲从不给父亲一分零花钱,父亲的衣袋母亲每天都会检查,有一次,父亲从工资里拿出三十块钱给奶奶买药了,母亲不知怎么知道了,当着奶奶的面把父亲的脸挠了好几把,鲜血直流。更让长生接受不了的是家里总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村里的大小光棍、二流子经常齐聚自己的家,小到十**,到大六七十,母亲来者不拒,都能接受。村里的人见到长生都会指指点点,学校的同学也在背地里闲言碎语,随着年龄的增长,长生每次听到这些都恨不得钻到地缝子里,若是其他人,长生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但是这个令人最厌恶,最不知羞耻的泼妇竟然是自己最脱离不了干系、生他养他的母亲,这种说不出的痛苦更甚于其他一切的痛苦,这些都是他永远都逃离不了的耻辱和心灵梦魇。
面对自己的婶子,长生多希望这个贤惠、善良、心灵纯美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他把更多母子的那种情感寄托到婶子身上,他甚至有一个荒唐的想法,自己是抱养叔叔婶婶家的,每每想到这些,一种幸福与解脱让他不禁笑出声来,但马上又跌到现实的无尽痛苦与折磨中。长生心疼父亲,他真希望父母离婚,但父亲并没有那么做,仍然忍气吞声地过着日子,长生一直暗下决心,等自己长大了,就带着父亲一块儿过,也让他过几天正常人的生活,享几天福。
长生几乎是一路哭着和父亲回到村里,村口就是自家的窑洞,父亲对长生说:“我先去你叔家,看看有什么活能干,你回家把孝服穿上再去,都给你准备好了。”
门虚掩着,长生推门进去,却看到了不堪的一幕,母亲正和一个村里的老光棍抱着亲嘴哩,她对自己的行为已经放肆到如此地步,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碰上,长生狠狠地摔了一下门,气愤地说:“叔叔家出了这么大是事,你也不去帮忙?”母亲殷巧枝倒显得十分镇静,让孩子碰上这种事,竟然也没感到害臊,用口水抿了抿油光鉴亮的头发,表情刻薄地说:“看把你上心的,又不是我死了,眼睛还哭得像个鸡屁股似的,我死了你也没这么伤心!”长生看也没看她,自己到耳屋里穿孝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