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武当
平凉城的一家客栈里,一阵敲门声响起,一个男人在一间客房门外问道:“夫人,我可以进去么?”
一个女子在门里应道:“门没有插上,壮士请进。”于是那个男子便推门而入,进到房内,见刚才应门的女子正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那女子看见进来这人的样子竟然金发碧眼,状若鬼魅,不由掩着嘴到吸了一口冷气,好在她从小家教严谨,很快就回复常态,勉强笑道:“壮士请坐。”
这三个人就是昨天夜里从崆峒山上下来的谢逊和慕兰母子了。谢逊昨晚激斗了半夜,虽然没有受到什么重伤,不过一身功力早已经透支,又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走不远,于是便在崆峒山脚下就便休息,经过一天的调息,总算是恢复了五六成功力。
谢逊见慕兰吃惊也习以为常,不过见她怀里的唐逢见到自己竟然毫无异状,反倒心里暗自称奇,他哪里想得到,几百年后各种姿色的洋鬼子天天都可以在电视电影里看到,他一个中西混血儿又算得了什么。谢逊口中称谢坐下,一举一动全都符合礼仪,唐逢见状心里又是称赞了一番:“知书达理又武功超绝,性情豪爽而又智慧过人,当真是文武全才!”随即又十分惋惜:“本来应该是一个盖世英雄的,如今却为了给父母妻儿报仇渐渐走上邪道。成昆啊成昆,你这贱人,为了自己的私仇,害了多少人!”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为谢逊不值。
谢逊道:“夫人,敝姓谢,单名一个逊字,前夜我和贵公子偶遇,有些事想请教,不知夫人可否为在下解惑?”慕兰微笑说:“那夜之事妾身却是不知,只是随着孩儿的意思罢了。这孩子从出生下来就与人不同,说话行事很多都是我们大人也不明白的,壮士却直接问他好了,妾身也想知道原委呢。”
唐逢这时在慕兰身上蹭蹭,说:“娘亲,我想单独告诉这为先生,好不好?”慕兰虽然也很想知道,不过他顺着唐逢惯了,便点头答应。哪知谢逊却道:“小娃娃,父母乃是这世上至亲之人,说话何须避着母亲。”言语之间颇有伤感。唐逢知道他触景伤情,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增一分,只是他的一连串计划颇有大逆不道的嫌疑,他怎么敢当着慕兰的面和谢逊坐地分赃。
无奈,唐逢只好撇撇嘴说:“男人大丈夫,有些东西是女人家不明白的,还是到先生房里谈好了。”说着有蹭蹭慕兰,道:“娘亲,你先收拾东西,等我回来咱们就要离开了。”
谢逊领着唐逢回到自己房间,房门一关,唐逢就直接坐到桌子上,晃悠着两条腿道:“坐,别客气。”谢逊见唐逢举止轻佻,不由有些不悦,心道:“若是无忌还在,断不会让他这样不知礼数。”想到家仇,心中又有些黯然,语气不善的哼道:“小小年纪便母亲跟前一套,母亲后面一套!”
“鸟的,在她跟前装老实那是怕吓着他,从现在起,谢先生最好别把我当孩子,免得触景伤情。”唐逢本来以为和江湖人物说话随便些好,没想到谢逊却是这么的心忧下一代。
谢逊听到唐逢的话猛吃一惊,双目圆睁,一把揪起唐逢喝道:“你竟然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嘘——小心吓到我娘。”唐逢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有话好好说。”
谢逊盯了唐逢一阵才慢慢把他放下,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我说是天告诉我的,你信不信?”唐逢说。“人家金老先生就是创始神亚,看他的书知道的,当然就是天告诉我的咯。”唐逢如是想。
谢逊怒道:“天?二十八岁之后我谢逊不信天!天若有眼,我一家老小何辜,我谢逊何辜!你莫非当我也是几岁大的娃娃?”
唐逢叹了口气,说:“算了,我知道先生不会相信,总之事情已经那样了,天不天的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们来个打个商量,你要的现在就在我身上,你帮我们母子二人一个忙,我将拳谱抄一份给你,并且附送修炼法门如何?”
谢逊听了大笑道:“到底是无知小儿,你可知我现在就可以抢了拳谱就走,甚至还会杀了你们二人灭口?”
“别说笑了,你谢逊是什么人?你今天要是把东西从一个三岁小孩手里抢去,将来就算你报了仇,你还有面目行走江湖么;九泉之下,你还有面目见你的祖宗妻儿么?”唐逢哈哈大笑。
“哼哼,话虽不错,可是你小小年纪怎么可能知我的家事,我又怎能知道你不是我的对头教你这样做,拿来一本假的拳谱让我练了走火入魔,永远也报不了仇?”
“谢先生这样说也有道理,不过就算真是这样,这拳谱放在你眼前你会不练么?”说着,唐逢从怀里掏出拳谱放在桌上,“谢先生的见识武功都是江湖一流的,真假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谢逊拿起拳谱,一页页翻看起来,后来闭着眼思索了良久,长吁一口气道:“我看不出这拳谱是假的来。”
“看不出是假的就当是真的吧,难得糊涂嘛。”
“难得糊涂?嘿嘿!既然拳谱是真的,你为何要将这镇派之宝给我?”谢逊还是十分谨慎。
唐逢贼兮兮的笑着:“求人办事总不好空手嘛,嘿嘿。再说只是让你抄一份而已,没有送给你啊,是不是?”
谢逊觉得这辈子做事从来没有这样郁闷过,空有盖世武功,却偏偏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一掌将桌面拍成齑粉,道:“你说你的要求便是!”
唐逢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木屑:“切,吓唬我,损坏公共财物是不对滴……那么,我们来研究一下当今江湖的青年才俊吧,结婚的不要,人品不好不要,长得难看不要……”
※※※
赤日炎炎,夏天转眼而至,湖北的一处官道上,正有一个蓝衫的青年背上背着背囊,手里提着一柄长剑,由南向北而行。眼见天将正午,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在路边找一处树荫休息。
那青年从背囊里拿出干粮和水,背靠大树吃起来。吃完之后,蓝衫青年站起来舞了一套掌法,只见掌势忽如溪行石上,轻缓绵延,忽又如云流高天,聚散莫测;前一招还似风中杨柳,后一招却像手托泰阿,但不论如何变化,竟不出一点风声。那青年蓝衫飘飘,身法重时如山岳,轻时如飞毫,四周的青草随着他招式开阖不住摇摆,端的是潇洒飘逸,不知能迷倒多少年轻女子。青年将掌法舞完,就又回到树下,盘膝打坐起来。
功夫不大,从南边来路的方向传来一阵阵铃铛声响,一辆毛驴拉着的篷车吱吱嘎嘎的慢慢驶过来。青年睁开眼睛,看那慢慢悠悠的驴车,心道:“原来是刚才那车子赶了上来,却不知那赶车的什么来路。”然后就继续闭目打坐。
这辆车子蓝衫青年在先头见过,当时车子正停在路边,车旁地上铺了一块布,有一男一女和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坐在上面吃东西。看那三个人的衣着也不像有钱的样子,吃个午饭却挺讲究,青年路过时不由多看了几眼,哪知那男人竟似背后有眼,转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青年当时心里一惊:“好高明的功夫。”
此刻驾车的正是刚才那男人,他也瞅见在树下打坐的青年,只随便扫了一眼,便继续悠然的赶着驴子。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青年才缓缓吐气收功,收拾东西,起来继续向北赶路。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忽然听到前面隐约有呼救哭骂声音传来,蓝衣青年心里一惊,心想:“莫不是前面又有山匪或者元兵为害?”赶紧运起轻功向前奔去。
官道一转弯,声音更加清晰起来,青年救人心切,使出全力向前掠去,几下便赶到,就见刚才那篷车轮子掉了一只,倒在道旁,上面的篷子像是被重槌扫过,散得七零八落,声音就从左边林子里传来。
青年见了这车子,心里便十二分戒备起来,心想:“先前观那赶车的汉子武功十分了得,只怕还在我之上,不知是什么人竟然能毁车伤人。”江湖言道:逢林莫入。此刻救人要紧,也顾不得了,拔剑护住要害就往林子里冲去。
青年进入林子,见到当时情景不禁啊的一声惊叫起来:刚才那孩子附在一个大汉的背上哭着拼命敲打,那大汉理也不理,口中发出如野兽般低吼,只顾得压在刚才那那女人身上,一手按住那女人的双手不让她挣扎扭打,另一只手不停的撕那女人的衣裳。那女人的衣服早就被撕得只剩下几绺布片了,而那压在她身上施暴的人却竟然是那赶车的!
事态紧急,虽然心里觉得蹊跷,那青年也顾不上仔细思考,嘴里喝道:“恶贼住手!”手里挺剑便向那大汉的肩井穴刺去。那大汉置若罔闻,仿佛不知道后面有剑刺过来,手里丝毫不慢。青年见状心里更加奇怪,手下却不慢分毫。直到剑尖如肉三分,那大汉才好似猛然知晓,身子古怪的一晃,那青年便觉手中的剑似乎刺到一件软甲上,无法再深入一分,向旁边滑了开去,只在那大汉的肩上留下一道三寸多长的口子。
那大汉既然知道身后有人袭击,便猛然起身,一下将背上的小孩远远摔出,面朝蓝衣青年。那青年见那人转过身来,心下暗自吸了一口冷气,眼前这人满头黄发披散飞扬,一双眼睛在绿油油的眼珠之外尽是赤红,嘴里喝喝作响,不像是个人,倒像是野兽。
驴车上的,正是谢逊、唐逢和慕兰三人。
“在下武当……”一句话没等说完,谢逊便低吼一声扑了上来,左手去抓手中的剑,右手一拳向胸口打去,这两下丝毫没有章法,纯粹如野兽扑食。那青年见状向后跳出半丈躲开这一击,口中续道:“在下武当张松溪,请问阁下是何人?”他将“武当”二字说得极重。
原来这蓝衫的青年正是书里那个足智多谋的武当张四侠,张松溪在原书中基本没怎么出场,不过每到什么大事的时候,都是他和宋远桥一起,老成持重加上足智多谋,张三丰这才能安心闭关。他把“武当”二字强调出来,一则是武当威名威震四方,一般人总要有些顾忌,张三丰活了快九十岁了,一共只有七个徒弟,情如父子,打了小的把老的惹出来就不划算了,天下间还没有人自认为强得过那个老道,能让对方未战先怯自然最好;二则是看谢逊的反应,看他是否真的失去理智了,当今世人听到“武当”二字,或敬仰或戒备等,总会有些反应。
谢逊却是不理这些,一下子扑空了就接着再扑。张松溪见他确实失去了理智,心里稍松,刚才谢逊那一拳离得几尺就觉得罡风刮面,自己的功力远远不及,打起来恐怕未必是对手,如今却是空有一身功力发挥不出,自己已经占了大便宜。
二人你来我往转眼便斗了二十几招,张松溪虽然占了大便宜,却仍然拿谢逊无可奈何。谢逊出手虽然看似全依赖本能,可是时常突然冒出一些精妙招式打张松溪一个措手不及,而张松溪的杀招也往往在几乎得手的时候被他用或古怪、或精奇的方法化解掉。斗到这里,张松溪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人,这人的功夫实在是练到了骨子里,有些精妙的武功已如呼吸一般,本能的就使出来,这人若是神志清楚,自己万万不是对手。
又斗了十几招,谢逊身上又添了五六道伤口,张松溪总算逮到一个机会,左手一记绵掌印在谢逊的胸口上,哪知谢逊喷了一口血却不退返进,大吼一声,一拳向张松溪左腹部勾去。这下距离太近,张松溪已经来不及躲开,只好收了左臂挡住,只听“咔喳”一声,张松溪的左手便应声而断,谢逊顺势又用左拳击在他胸口,“咔!”张松溪口中鲜血狂喷,人也被打飞出去。后背刚刚着地,谢逊已经扑到了身前,危急之中张松溪忍住剧痛,一个就地十八滚躲了开去,“碰!”谢逊一拳打在地上。
张松溪一路翻滚,听见身后又是一阵嘶吼,心中不禁凄然:“想不到我张松溪今日将命丧于此,连这恶贼的名字也不知道,见了阎王却是一个糊涂鬼。”也是他绵掌练得太过纯熟,临敌自然而然就使了出来,绵掌威力全在内劲,谢逊悍勇,不能将他击开,自然立遭反制。
哪知预料中的致命一记并没到来,张松溪回头一看,原来刚才谢逊一拳击在地上,拳劲凶暴,激得尘土飞扬,谢逊理智全失,竟不知道眨眼,沙尘侵入,迷得睁不开眼睛了,在原地一通乱打。
张松溪眼见机会千载难逢,心里道声“谢天谢地”,奋力站起,合身向谢逊刺去。谢逊正在双手乱舞,被张松溪一剑刺入腹部,他反应也快,立时用手死死握住剑身阻止长剑继续插入,飞起一脚将张松溪踢开。
谢逊腹部插着剑,衣服转眼便被血洇透,他双眼又不能视物,晃晃悠悠的大吼了几声,便跌跌撞撞的朝林外逃去。张松溪见谢逊逃走,心里一松,仰天便倒。
慕兰本来惊惶的抱着唐逢在一旁哭泣,见恩人摔倒,赶忙上前要将他扶起,可她却吓得忘了,自己的衣服早就不能遮体了,这一活动,更是什么都让人家一览无余了。张松溪本来已经迷迷糊糊的了,慕兰过来用手一扶他,锦绣山川立现眼前,顿觉气血翻涌,一口血又呕了上来。这边慕兰伸手一扶,只见手臂光光,才省起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不能见人,惊叫一声,两手连忙回护胸前,可怜张松溪正在呕血,脑袋突然没了支撑,后脑勺磕地,两眼一翻就此晕死过去。
唐逢见状,幸灾乐祸道:“娘,恩人被你弄死了耶!快掐人中,死透了就救不过来了。”
慕兰见张松溪昏过去,又吓得哭起来,赶忙按照唐逢说的猛掐人中。唐逢跳在张松溪左臂上说:“娘亲,我来帮你”说罢一通狂踩。
过了一会儿,张松溪总算是转醒过来,睁开眼睛第一眼就和慕兰焦急的目光撞个正着,二人同时闹了个大红脸,张松溪赶紧把眼闭上,而慕兰这回一咬牙,总算没有再把张松溪的脑袋扔到地上。一时间,二人谁也不敢动,就僵在那里。
“咳咳!‘酒不醉人人自醉,此时无声胜有声’亚。”看着眼前这对男女,唐逢的yy之血似乎又沸腾起来。
听见唐逢的话,两人的脸越发的红了。慕兰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恩公请别介意,我这孩儿总是这样没大没小的,我这就训他。”张松溪闭着眼睛说:“没关系的,小孩子聪明些更招人喜欢,夫人,我要坐起来了,请你后退些好么,免得冒犯了你。”
唐逢见张松溪坐了起来,忽然又冒出一了句:“喂,大叔,你想看到什么时候啊,把外衣借给这位女士用用可不可以亚。”那二人的脸色稍稍有点复原,这下又腾的红了起来,慕兰登时羞得要死,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张松溪却是连连告罪,赶忙把外衫脱下来给慕兰披上。这一折腾,又触动了伤处,疼的一身冷汗,忙从怀里掏出上药服下,打坐疗伤。慕兰披着张松溪的外套坐在一边,两眼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月后,武当山脚下的一家客栈里,三更半夜,一只野猫追着老鼠从房上跑过。屋内,一大一小两个坏人正低声交谈。
“胖子,没想到你演技竟然这么精湛,不如去好莱坞发展罢。”
“哼,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长大了还了得。”
“谢谢夸奖,这次合作愉快,闲话也不多说了,喏,这是很重要的口诀,练拳之前做两个时辰,之后再做两个时辰,平时没事的时候也要多练,不然等你拳法大成的时候,不用作戏也是那个样子了。”
“你我两清,我的事情你少管。后会有期!”
“有期有期,以后要是有什么人或者东西找不到可以到武当山来找我,喂,慢走不送啊。”
第二天,一辆驴车吱吱呀呀的驶过一处界碑,车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英俊潇洒,女的美艳动人,两人明明都正襟危坐,却总让人觉得似有说不出的暧昧。在前头驾车的是个几岁大的孩子,那小孩骑在驴背上,歪头看看界碑上“武当山”三个字,嘴里念道:“毛驴兄,咱们也算是共患难一场,送你一个名字罢。”说着有回头看看车上那对人模人样的青年男女,续道:“‘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不如就叫‘西窗夜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