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落红
秋沛夐进了李府的时候,素素早已一脸焦急地在庭院中走来走去,一看见秋相的身影,便迫不及待跑过来问:“爹爹,怎么样了可是找到了绿珠?”
秋沛夐看了一脸焦急之色的素素,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素素贴心地安慰他道:“爹爹也不要太心忧了,快些去歇一歇吧。我想,总归是有法子将她救出来的。”
秋沛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沿着青石板小路往瓦丽居走去,只留下一侧落寞的背影,略微佝偻的身形,他自然是法子救出绿珠的,只是,那般的代价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大。
素素目送着秋沛夐远去,抬起头来,入眼的是一轮淡惨惨的月,乌云闭了一半的月轮,月光并不是很清晰,散着朦朦胧胧的光点,好似披了一层水蒸气似的。庭院中的旃檀花盏毫不畏惧严寒,开得热热闹闹,还有几株瓦筒花绽放在寒气中,甚为灿烂。
“小姐,当心着凉了。”沫儿——那个圆脸小丫鬟手中缀着一袭小巧的银狐披风,团团地围在她身上,领口是一圈水黑色的狐狸皮毛,没有缠染一丝一毫的杂质,素素看着这件眼熟的披风,忽的眼眶发酸,她连忙扬起头,看着惨淡的月光。
“小姐,你怎么了?”沫儿颇为关切地看着她。
“无事,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往,觉得世事无常罢了,”素素拢了拢贴在身子上的银狐披风,热意瞬时包围了她的周身,“起风了,我们走吧。”
年轻的太子成了祁帝,然而却是出所有臣子的意料,他不如以前那般沉迷痴醉于炼丹,而是每天正正经经地上早朝,每一道折子都事必躬亲,在他的宫殿中,夜夜都燃着不灭的烛火,年轻的帝王执着红色的朱笔认真地批注着,不懂的时候,还会召唤些大臣来细细询问,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些堆积在他案几之上的奏折,不过是总数的五分之一二,那些重要的折子尽数被拦截了下来,送入了谢侯所在的一言堂中,而底下的臣子对着此事,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费劲心力去讨好谢侯,想要以此博得晋升。
这些日子以来,谢太后感到很是欣慰,偶尔在修剪花枝的时候,嘴中还会哼些小曲儿,然而,当她看见御书房门口盈盈站立着的峨妃时,脸色瞬间便冷寂了下来,眼眸中满是森冷之感。
一个月来,祁帝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宿在峨妃的如卿宫中,夜夜恩宠,像极了当年的萧皇贵妃,谢太后当年便是对先帝的专宠颇有微词,她向来是奉行雨露均沾的,是以对这种独占恩宠的现象很是反感,于是不止一次两次地对着祁帝旁敲侧击,想要他多去别处歇一歇,毕竟,峨妃出身并非什么达官贵族之家,而是一个小小的县丞之女,而这后宫,不过是另一个朝堂,那些个大臣眼巴巴地将自家的女儿送入宫中,为的便是另一场争斗,后宫的平衡需要祁帝去做平衡,却是不曾料到,自己的皇儿非但不听话,还对着来,至此之后,除了初一十五,只要有机会,他便宿在如卿宫,现今,那些个妃子们哪一个没有微词?只是想要在祁帝和自己面前充作柔顺可人儿罢了。若单单是这些女子的怨气,倒也还好打发,怕只怕她们身后所代表的家族势力,一刻都不能出错。然而,自己的这个皇儿,却是连一句劝都听不得。
谢太后看着夜色中依依惜别的一对璧人,心里寻思着该找个什么样的法子来打破现在这个局面,好让那些个宫妃们不至于心寒。她略略转了转,便有了法子。
谢太后转身离去,没有看见峨妃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算计的神色。
“打开!”谢太后踱步走到了上阳宫中一座小佛塔之前,穆嬷嬷从袖口中掏出一把钥匙,插进落了的锁子上,稍微一扭动,锁便被打开了,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在这个清寂的上阳宫中显得格外地响亮。
一个女子盈盈的身影跪在蒲团子之前,周身是萦绕着的素香,一丝一丝地钻入鼻翼,熏得人昏昏沉沉的,谢太后微微皱了眉头。
“哀家将你关到佛塔之中,你倒是当真念起了经文,没有想到一向在红尘软幛中滚打扑摸的人竟然转身便向了佛,只是不知道,面前这一尊观音像是否能将你救出这苦海?”
女子一动不动,只是一记一记地敲击着手中的木鱼,室内只有笃笃笃的声响伴着袅袅娜娜的素香。
谢太后见到她这副样子,也不恼,只是移近了一些,继续说道:“哀家要你绝了祁帝对峨妃的心思。”
“太后,请恕绿珠无能。”
“无能?哀家可是知道你便是摩梭一族的后代,什么样的幻术你不会信手拈来?”
“可是幻术只能勾人心中的**、恐惧,却不能改变一颗爱人的心。”绿珠放下手中的木鱼,对着观音像虔诚地磕了三记头。
“爱?他又知道什么是爱,不过是看那个贱婢姿色颇好罢了,所以才会叫她**了神智,连着最为简单的道理都不顾。”
“既然如此,太后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红粉俱枯骨,等更为青春靓丽的女子出现了,陛下自然是忘记夜夜专宠的峨妃,转而去宠信其他的妃子。”
“可哀家偏偏不喜峨妃那张狐媚子的脸,活像着萧燕燕,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吊,眼角流转着及浅的银光,哀家每每看见她笑,便会想起萧燕燕。更何况,作为帝王,本应该雨露均沾,皇儿这般椒房独宠,就是犯了大忌。”
“太后,你是因为自己得不到秋相或者先帝的独爱,所以才不希望这后宫中的任何一个女子得到帝王之爱吗?”绿珠从蒲团之上站起来,讥诮地回了一句。
谢太后瞬间甩了一个巴掌:“贱人,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这般和哀家说话!”
“只可惜要来找我这贱婢诉苦的却是尊贵无比的太后娘娘。”绿珠尖着嗓子地反讽了一声。通红的掌印子带着丝丝的血痕印在嫩白的脸上,说不出的可怖。
谢太后听了这句话,却是被如隔空点穴一般,原本想要打下去的巴掌停滞在了空中,一动不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的身边连着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都不见了,反倒是这个被囚禁的女子,可以听一听她的抱怨。
谢太后一拂袖子,转身便走。
绿珠跌伏在蒲团子之上,面前的观世音菩萨还是那么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可是,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绿珠一把拂去案几之上香炉,线香跌落在地上,噗颠了一番之后,那红色的烟火便熄灭了,只留下一缕脆薄的白烟还在袅袅娜娜地往上璇,过不了多久,那抹烟便会消失不见,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五日的晨光一闪即逝,祁帝前往宸山祭天,带着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一起出了五蕴城。
峨妃不知什么原因触怒了谢太后,谢太后一怒之下,便罚峨妃跪在殿前,抛下了一句话:“等哀家气消了,你才允许起来。”
宫中其他的妃嫔自然是幸灾乐祸,一个个捏着手绢,嘴巴不住地冷嘲热讽。峨妃只是木木地跪在地面之上,好似神思抽离了身子一般。
五个时辰之后,峨妃却是见红了。
温滑的血水从她的双腿之间不住地流下来,一路蜿蜒而下,湿润了一大片衣裙。
而此刻的祁帝却是回到了宫中,第一件事,便是碰上了心爱的妃子落去了他们共同孕育的孩子,自然是震怒不已,他的第一个孩子啊,在自己未曾知晓时便已经悄然降临,然而,又是以这种方式永远地离开了自己。祁帝自然是震怒不已,可是,罪魁凶手却是自己的母妃,只能是敢怒不敢言,想起谢太后之前的种种,心中仇恨的种子发了芽,如卿宫中,他坐在床沿之上,静静地看着双目紧闭的峨妃,她躺在厚实的被衾之下,只露出小小的一张脸,原本应该如花骨朵般艳丽的唇瓣因为血液的流逝而失却了水分,干巴巴的,都起了一层白色的碎屑,双手紧紧地护着小腹,好似要护着她那个不幸已经流逝的孩子,祁帝伸出手,笼在她那双苍白地如同脆弱的白瓷一般的手上,铜壶漏刻中的水流不断地滴答滴答着,发出清冷而单调的声音。这偌大的如卿宫中,只有这么一个声音提示着这里的空气还是在流动。
他想,现在终是明白了父皇当年为何只爱往萧燕燕的紫宸殿中跑了,换做是他,也接受不了如母后那般歇斯底里的人。
峨妃的蜷曲的眼睫毛微微地动了一下,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祁帝呆呆地坐在自己的身侧,剪影落寞无边,就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一般。
“陛下……”她开口轻轻地唤了一声。
祁帝才似被惊醒一样,身子抖了一下,看见自己的爱妃醒了,也没有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只是伸出手,伏下身子,抱着她:“涟儿,你说孤该怎么办?孤该怎么办?”
峨妃只是伸出惨白的手,一下一下地拍打着祁帝的后背,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嘴巴里吐出温柔的声音:“陛下,你是九五至尊,难道还有陛下也做不了的事情吗?”
祁帝只是抱着峨妃,一言不发,眼底是一片猩红之色,恍如他今日抱起峨妃身子时,沾染在手掌中那厚重而殷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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