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盛夏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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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思下班刚走出单位大门,手机突然响了,她从包里把手机掏出来一看,是老公秦海天的号码。她将手机迅速贴在右耳上,问:“啥事?”
“喂,下班没有?下了班来好吃街的‘江湖菜馆’。”
“噢,又在外面吃呀,有什么事吗?”雨思边走边问。
“你来吧,来了就知道了。”
“好吧。”雨思一边应着,一边想:今天又会是什么事呢?这么多年了,海天还是这副德性,每次叫她出去吃饭都弄得神神秘秘的,总是不让她提前知道。在她的记忆中,类似的应酬,都是到了才知,不是朋友同事,便是生意人,有认识的人,也有不认识的人,有喜欢打交道的人,也有不喜欢打交道的人。遇到不喜欢打交道的人,难免心生别扭,所以,她想知道有哪些人是什么事,希望能选择去还是不去。可是,她每次问也是白问,海天的口吻没有商量余地。
仲夏,骄阳似火。滚滚热浪炙烤着大地,考验着人们的意志与耐力。尽管艳阳灼热,好吃一条街上的火锅店、各种小吃店、麻辣饭菜馆,生意却如这天气一样,红红火火,一片繁荣。来到这里的人们,好像都不怕热似的,即使汗流浃背、衣衫湿透,也依然兴致勃勃,隔三差五地邀约着去享受热天的自然“桑拿”。
林雨思的单位就在这条好吃街尽头处的三岔路口旁,站在单位门口,就可以感受到这座城市的热闹与繁华,好似这座城市的生活习惯也都尽显在这个区的这条好吃街上。虽说是在一条街上,要是徒步走完这条街的全程,至少也得半个小时。平时,雨思很厌烦在外面馆子吃饭,她不是不想像其他人那样,去吃香喝辣多流汗来“排毒”,而是他们常有这样那样的应酬,常在外面吃,时间久了,每个饭店的味道大同小异,越吃胃口就越差。加之,有的饭店卫生看起来挺好,外在条件也挺不错,却不知处处暗藏着健康危机。比如,没有完全清洗掉蔬菜上的残留农药;没有清洗掉餐具上的化学物质,等等,这些都是健康的隐形杀手。
一次周末,雨思应几个朋友之邀,去郊外一家传说中的“山庄美味餐馆”品尝美味。虽然进入了冬季,但日光却依然温暖明丽。往山庄去的路上,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去,可见整坡层林尽染,雾霭缭绕。小车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缓缓向上爬行,慢慢钻进了丛林深处。一团团云雾,在这个季节里像一袭乳白色的轻纱一样笼罩在山腰;一缕缕岚风在山路上轻飘曼舞,游来荡去;当有人或有车在山路上行走时,它们却闪越腾转,灵巧地避开;车子开过,这些岚风又好似回首窥探,露出的那一缕羞涩,不由使人产生无限美妙的联想。
大伙儿怀着一种好奇心甚或是猎奇心理,开车绕着蜿蜒的山道走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山庄美味餐馆”。下车一看,这山庄地形条件都不是很好,风景却显得有些独特。山庄地处半山腰上,平面地盘并不十分宽阔,山脚一弯清亮的湖水,绵延绕山,映衬出群山的无比秀丽。外观这险峻的山峦上,零散地耸立着几栋两层白墙青瓦农房,似山中斑斓的小小点缀。种植在水泥道路两旁的鲜花,以及草坪上美观的花台造型,将此处打扮得清雅幽静。站在这里往远处望去,蓝天白云,视野宽广,一片绵延的绿洲尽收眼底。当踏进这绿树成荫、芳草悠悠的半山腰深处,便可处处呼吸到来自原野的自然清风。置身于此处,就像置身于“影摇波里月,光动水中山”的诗情画意中,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再从山庄外面的卫生环境和装修格调来说,整体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度假村。农房四周开垦出了一片片土地,栽种着一些水果、蔬菜;一块约两亩地的池塘周围,有几个人或坐或站,悠闲地垂钓。
山庄是当地几对农民夫妇开的,自己的土地,加上在其他农民手中又租了一部分地盘,政府扶持建起房屋,并硬化道路和美化四周环境。而受地理条件的限制,他们为了节省和最大程度地利用空间来摆放餐桌,一些水果、蔬菜和酒水等食用物品,就堆放在上楼拐角处的一个阴暗角落里,这就容易造成食品的污染、霉变和腐烂。当雨思他们经过厨房,准备穿过楼梯间上楼去订好的房间时,看见厨房里苍蝇到处飞舞,老鼠东奔西蹿。老鼠贼眉贼眼地东张西望后,不管有没有人在,大胆地、自由自在地跑来跑去,如同跑大路一样。雨思走过楼梯间时,并没有看见老鼠,却差点踩到了一只老鼠尾巴,老鼠受惊后一溜烟从身边跑了,吓得她大喊大叫,服务员赶紧跑来,老鼠却早已不见了踪影。看到这种情况,他们一行中有人当即就想打道回府。可已经是中午12点过了,正是饥肠咕噜时候,本来就是预订了位置,现在回去,有点不合适。再看看,山庄生意格外火爆,这里似乎比城里那些名酒店还热闹,大大小小的车辆,排满了所有空余的坝子,在道路两旁还密密麻麻地排列很远。听朋友介绍过,这山庄经营的是各种野味,加带一些家常菜,种类一应俱全,加上厨艺独特,冷热荤素煎炒烹炖凉拌,均味道鲜美,所以才天天顾客盈门。要来这里吃饭,还得事先预订位置,来了才有吃的。刚才经过通道时,看到所有的食客,每人脸上都是非常满足的样子,雨思一行也就坐了下来。
点完餐,几道从未品尝过的菜肴很快端上了桌,大家风卷残云一般吃起来,把刚才看到的蚊子苍蝇老鼠蟑螂通通给忘了。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不枉此行时,发现一道野菜汤里,一粒老鼠屎和没洗干净的小虫子漂浮在汤面上,这里的卫生实质可见一斑了!还不知道这山庄里,是不是也和很多饭店一样,为了节省成本,将利益最大化,用的是地沟油或潲水油烹调的呢!大家当时就倒了胃口,都没有吃好,却懒得和老板去理论,看这么多的食客,并没有其他人说不满意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结账走人算了。途中,一路人都发誓,再也不会大老远地跑来这丛林里的半山腰尝鲜了,吃下了一肚子危害健康的垃圾,弄得这么恶心。
从那以后,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的应酬,雨思就不想出去吃饭,回家去自己亲手做更好,虽然简单,却吃得放心。
秦海天刚才所说的“江湖菜馆”,就在这条好吃街的中心地带,离雨思单位不是很远,走路也就十多分钟。雨思曾经去吃过一次,味道很是一般,各种菜品却很齐全,据说是哪个朋友家开的。
雨思望着那轮不眨眼的太阳,汗已经流了下来。如果徒步走去江湖菜馆,不把她烧化了,也得把她烤焦了。她厌倦现在的应酬,实在太多。如果仅仅是朋友聚会还好说,言谈举止还可以随便一点,精神也会得到充分的放松,只要大家高兴,找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吃得好与不好在其次。但是,如今很多的宴请也好,借名聚会也好,并不只是吃饭问题。吃饭只是一种形式,重要的是大家聚一块儿坐坐,说说想说的话,天宽地阔地聊聊。即使没有需要说的,没有可供大家聊的,也当是一种联络、一种交流感情的方式。如果这顿饭是宴请哪位重要人物,海天叫她去的话,她是很不情愿而又不得不去的,这些实在推脱不了的应酬,除了喝下一肚子不知是不是酒精片勾兑的酒和色素兑成的饮料外,什么高档食物都已是品不出味来的了。
通过逐步在外应酬增多,雨思很清楚地看到了现实社会发展的快速与飞跃,也清楚一些场合的被动与无奈。比如办件事需求人,那就得宴请对方,这是礼节。如果是因事有求于某人而邀请去吃饭,这人能否到场,关系着主人脸面。如有必要,还需要邀请陪酒的人,朋友也好同事也罢,得按照这人的喜好来请,征求这人的意见来请。而这其中最关键的,是这个被请的人最终是否到场,宴席规格是否具备档次,这在陪酒朋友和被请人面前关系着主人的诚意问题了。陪酒的请对了,规格上了档次,以后办事也好办了。如果这人不到场,主人心里会忐忑不安,会琢磨是什么原因不到场,会纠结到底以后还请不请他办事。他们却不清楚,现在有能力办事的人,有几个不是赶了这个饭局再赶下一个、下下一个饭局的。在一般人心里,能请动某个有能力帮忙办事的人,那是相当荣幸的了,如果这人不去,就是看不起自己。但是,人们也知道一些与社会各色和商界各等人物打交道的潜台词,一般都不会去请那些钱多到买私人飞机甚至养保安队伍的暴发户级人物,因为要请他们的话,你的规格就得上更高档次,而这笔开支,说不定走正常程序都够了。要请就请与这个人所经营的项目有千丝万缕关联的关系户,而且是绝对关系着他们利益的最重要的关系户,那么这个问题就绝对不是一般生意桌子上的问题,而是已经到了吃饭桌子上的问题了。吃饭问题,特别是企业管理者的吃饭问题,本是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有时就这样与商场、与社会联系了起来,与人情联系了起来,与工作、生意联系了起来。一个企业管理者的廉洁自律,在这样的背景下反而成了一种负担,人际交往、工作联系的负担。有时候某个人不去赴约吃饭,本来有出于给对方节省,不让对方破费这样的好心,但往往是事与愿违,让对方觉得尴尬而下不了台,这样,他们的好心就变成了坏事。
现实就是如此,随着社会经济条件的飞速提高,生活水平也得到了大大改善,大部分国人已经进入温饱不愁的生活水平,基本没有人会因为吃个饭而发愁的。恰恰商场不一样,商场中人会因为吃饭而犯愁,会因为吃饭而疲于应酬。不管在这个企业里的职位高低,管的事多与少,只要对某些人有利,对某项生意有关联,那么,就难免不应酬这样的饭局,陪别人和被别人陪着吃饭。而如今的饭局,已经不只是停留在填饱肚子那么简单的需求上,各种异样的三珍海味,奇珍异兽等等,只要是可以进口的,都能端上包括一些普通百姓在内的餐桌上,更别说宴请高级别客人这种情况了。
雨思不需要去尝试那些三珍海味,她既怕吃到蛹、蛆之类的软体蛋白,也怕见到呲牙咧嘴的“珍稀动物”,即使有再高的营养价值,她也怕尝试,她对这些高蛋白过敏。而她周围的朋友们也好,熟人也好,同事也好,对这些东西,大多数都充满好奇,哪里有稀奇的、有好吃的,只要能饱口福,就不管卫生条件的优劣,更不管是第几代地沟油烹调。其中好似有一个奇理歪论——进餐的菜品才是体现人的档次,体现人的价值一样。
站在这里几分钟了,出租车也没一辆空着的,雨思想起这些,又生出了不去的念头。她打电话给海天说:“海天,这么热的天,我就不过来了,你们吃吧!”
“还是过来吧,天热,打的呀!有小叶他们好多个朋友都在这里,大家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海天执意要雨思过去。
“算了吧,天太热了,回家煮饭都没这么热!再说了,妈妈在家已经煮好了饭等着我们。”雨思想推脱不去,单位旁边的职工老宿舍,是雨思单位福利分房时分的,几分钟就到家了。
“你打个电话回去给妈妈说一声吧,我没来得及打电话。”海天还是要雨思去。
“那行,我打电话回去给妈说一声。”雨思拗不过海天,走上街道对面,一边给母亲打着电话,一边等着出租车。
雨思的父母退休后就去了在s城工作的哥哥家,帮哥哥嫂子照顾侄子。两年前,雨思的父亲因病去世,哥哥嫂子常出差去外地,侄子住读,家里没人照顾母亲,雨思便把母亲从哥哥那里接回了他们a市的家,方便照顾。以前父母住过的老房子,隔一段时间他们会抽空回去打扫一下,以保持不被腐掉。一年前,雨思他们在附近楼盘新买了一套三居室的电梯房,叫母亲也搬去同住,母亲嫌上下电梯麻烦,不如雨思这套福利老房子的二楼方便,院子里还有很多老朋友可以聊天,老太太坚持一人留下来住着。雨思夫妻俩怕老人孤独,除了应酬,每天下班就回家里去吃母亲煮好的饭菜。母亲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厨艺挺不错,会做很多种家常菜式,做起来费时但不太费力,雨思就由着她做点这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这样就不至于老人家太寂寞。
听母亲接电话的声音,颇有些失望:“又不回来吃饭呀?海天也不回来吃吗?”
“是的,我们有事,您慢慢吃吧,别等我们了!”雨思说道。
“哦,好吧!”从母亲接电话的口气里,雨思能想象得到,电话那头,母亲的表情应该是很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