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钱由基月夜效张生
第二回钱由基月夜效张生
宇文庆仗势结五虎
却说众人细看姑娘身影,也当正值芳龄,高挑的身段,一身打扮不俗。有道是:
秀发雪颈,一缕兰香难藏;
娉娉婷婷,一点风流乍现。
老六见了,笑道:“真是应了一句话了,叫大姑娘走路,牛着那。”另一个也道:“单看那个小腰段,确也该叫一声姨。”钱由基一言不发,看的仔细,摆摆手道:“谁来和我打个赌。”众人道:“怎么个赌法?”钱由基道:“若她回头时,看是个奶奶,我输钱,今晚仍叫二妞翠花楼上吃酒。若回头时,是个姨,不用说,这顿饭钱你们出。”众人又拍手称好,都再伸头仔细看。
那位姑娘选了几样绣花针线,又到店铺中买了几枝桃花,方转身回来。钱由基细往人家姑娘脸上一看,见姑娘穿的不俗,长的更不俗:粉脸含春,长眉如黛,宛如画中人一般,不觉将两只眼看呆了。等人家姑娘上了轿,远远离去,方回过神来,冲那几位道:“如何?可是好姨?”众人都道“果是个好姨。”钱由基即道:“晚上没说的,我请便是。只是有一样,你们几个且去与我看住,看是那家小姐,姓什么,叫什么,速来说与我听。”那哥几个听了,皆连吃几口菜,又喝了几口酒,方下楼随着轿子去了。这边钱由基喜形于色,独自又喝了一回,付了帐,转到衙门取了狗,才转回家去。
话说钱由基到了晚上,先到了翠红楼里,叫来黑白二妞,将几样街上买来的小物件闹着送给二人,引的二妞谢了又谢,衣服脱个大半。钱由基又点了一桌酒菜,等那几个兄弟。一时,人来齐了,纷纷坐下。老六就道:“兄弟,好消息。”钱由基道:“说来听听。”老六便道:“吃饱了再说也不迟,今晚也吊吊钓你的胃口。”钱由基笑道:“也好,二妞,陪着多喝几杯,把驴尿给他们灌满,再让他们倒粪。”二妞即起身招呼,左满一杯,右满一杯,又玩了几个酒令,闹够了,才吃的酒足饭饱。
一时上了茶,钱由基问道:“灌饱了,可能说了?”老六笑嘻嘻道:“俗话说,买金的碰不见卖金的,今番巧了,让兄弟你碰上了。这位小姐姓温,大雪里生的,故名瑞雪,小名叫玉儿,今年十八,家住杭州,是知府大人的侄女。听说咱这里逢庙会,也赶着来看热闹,就住在知府老爷家后花园的绣楼里。”钱由基听得欢喜,拍手道:“真乃天作之缘,总算天不负我。”说罢又和二妞闹了一时,又要了几斤酒,直喝到深夜,才大醉而归。
第二天一早,钱由基起了身,先到后院给钱保和请了安。钱保和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见来的突然,必然有事,忙问道:“我儿有事?”钱由基道:“你们整天盼我娶亲,今天总算有了结果。”三夫人高兴,再问道:“你看上那家小姐了?”钱由基道:“是温知府的侄女温小姐,近几天才到的。你们可速去托人说亲。”三夫人担心道:“不知这个温小姐有没有人家?”钱由基笑道:“这事不必担心,只管叫人去,等着新人进门就是。”三夫人平时就怕他,见他如此说了,只得应下。
见钱由基出去了,钱保和忙差人把三个女儿、女婿请来。到了中午,三家大小都到齐了,钱保和将钱由基的意思说了。大女儿道:“有了人家就好办,只是知府家不同一般人家,探个虚实口信才好,也省的媒人作难,两下难看。”钱保和道:“这样说也是,只是你兄弟是个急性子,迟了又怕他气恼。”三女婿搭话道:“岳丈,我家与知府素有交往,知府又与家父同在一处为官多年。不如托家父物色个媒人,说合此事,一是探个口风,二者有个言差语错,也能担代。”众人听了,又无他法,就觉有理,只有依了。
钱保和便将管家帐房叫来,对二人道:“速备下聘礼,不论贵贱,要拿得出手,先送到三姑爷家去。”又转身修书一封给亲家,备言致谢心切之情,又对三女儿、女婿道:“此事望亲家费心,好事成全。银子、元宝,但有使用,就是买房子买地,只管来拿。”三女儿回道:“同是一家骨肉,父亲何需嘱咐,女儿自当尽力。”
三女儿、女婿回至家中,将事情前后说给双亲听。老先生也是急忙忙,差人将六坊十三街有名的媒婆请了,并与媒婆说了前后事,领着将聘礼看了,又塞了银子给那媒婆。媒婆笑道:“这样的好事,那里去找,老爷也太客气了。我与温老爷素有来往,他的令邻还有我作的媒呢。老爷等着好消息便是。”这位媒婆第二天,即选上几个家人,将礼单点了,抬着聘礼,直往知府家中去了。
钱由基闻得一切办的火速,也甚高兴,竟一天没出门,只在家中静等。这一天,听说去了,心中欢喜。等到中午仍无回音,不由着急起来,渐渐没了信心。又等了两个时辰,见门外来了三姐及三姐夫一行人,几个家人抬了聘礼回来,知是没成。钱保和、三夫人见媒人同着回来,忙迎上去,让到屋里喝茶。钱保和道:“不知温老爷怎么说?”媒婆道:“钱老爷托了人说亲,温老爷听了甚是喜欢。只是头一件,侄女的事他做不了主;第二件,温小姐去年已定了亲,打算着下半年就嫁。温老爷再三说明,并无推拖之意。”钱保和老两口听了,并无二话再问。
钱由基却不以为然,问道:“三姐,去时可说明了是与我提的亲?”三姐儿看了媒婆一眼道:“说了。”钱由基又道:“温小姐定的是什么人家?”三女儿道:“说是杭州总兵的公子。听说人长的倒也白净,又读了几年的书,无非有个功名罢了。”钱由基笑道:“小吏之子,草皮之士,有什么好处。温大人也知道我些,怎不肯帮上几句,替温小姐拿个主意那。俗话说,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到要紧关头,竟都糊涂起来了。”众人见钱由基这么说,皆不便再言语什么。最后还是三女儿劝道:“兄弟,这事就到此为止吧。大家都不是混缠的人,一是一,二是二,人家即然说了,也只好作罢。”钱由基听了,气哼哼转身而去。这边钱保和留下媒婆吃饭。
事情有不成倒也打紧,只是苦了钱由基,左想右想只是离不开温小姐。到了下午,就见钱由基一改往日模样,六神无主,闷闷不乐。到了晚上,竟茶饭不思,托着腮膀子乱想。再到夜里,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温小姐,一时笑笑,一时走走,是挥也挥不去,只在眼前转。这就是所谓的单相思了。
钱保和见儿子如此,心中泛急,自己已是话短眼迟,体力难支,只得将钱由基的旧日朋友,或早或晚,齐来乱劝。钱由基只是听不进劝,两眼无神,只管发呆。这天晚上,见一班子兄弟又来相劝,钱保和让厨子烧了几道上好的菜肴,开了坛好酒。喝着酒,那话渐渐放肆起来。老六道:“兄弟平时最痛快,怎么这事上,也犹豫不决的?以我之见,这事要成不难。你我兄弟抢进去,把温小姐抢出来,生米做成熟饭,看他还有什么话说。”钱由基道:“这可是杀头的勾当。”老六道:“如今炀帝已死,天下大乱,诸候各霸一方,谁还管得了王法。凭我们兄弟的本事,立个山头,大半个江山也能到手。”另一个道:“小梁山的戴大王约了我们兄弟几回了。明说了,只要兄弟你去了,第一把交椅便是你的。几百号人,杀下山来,抢了温小姐,先占了兖州,再占山东。”钱由基听了,不由动了心思,连夜传信到了小梁山,没两天就约好了动手时间。
这天晚上,钱由基约了小梁山的强盗伏在城外,老六几个在城门探风,钱由基一个人往知府后院绣楼里去抢温小姐。只等火起,便里应外合,抢占兖州。钱由基出了大门,抬头一看,见天色昏暗,星月无光,四周清冷,街上灰蒙蒙的,不见一个人影,暗喜道:“风高杀人夜,月黑偷人时,正是好机会。”钱由基来到后墙之下,借绳索上了墙,跳进了后花园。钱由基久居此地,知府中来往几十遭,轻车熟路,一路小跑早来到绣楼之下。
钱由基四周看看,只有风吹云暗,并无人影,大了胆子将窗纸舔破,朝屋内一看,见正中睡着两个小丫环,打了地铺,横陈在那。钱由基不敢冒然行动,再围着绣房看了看,见绣房上下二层,靠东首有颗大树,绣楼之上隐隐尙有灯光。钱由基有意弄些动静,学了几声猫叫,又学了几时狗叫,并不见有人来,心道:“你等不来,我便上去。”绕到大树下,看了看,并不认的树名,见那树杈正芽发枝绿,树冠极高,超出绣楼大半截,这便叫做黄罗罩绣楼了。
钱由基是个上树行家,自小爬高越墙,上房揭瓦,如家常事。一时来到树下,一缩身子,没几下就上了树,朝绣楼里望望,隔着窗子看不甚清。就又向上爬过两道枝叉,到了绣楼房顶上。钱由基从腰中解个带子,栓在树丫上,将身子倒吊下来,正好落在窗前。钱由基又学了几声猫叫,屏气一听,还无动静。
远处夜色三鼓,钱由基料着温小姐睡熟了,遂轻轻打开纱窗,向屋内细看。见那红烛就在窗前燃着,尚有半寸多长,一架古琴,两排书厨,空气中透着少女闺房的幽香。温小姐侧着身子躺在绣床上,一头秀发未解,半袜红绫犹在,两只雪白的膀子半露在锦被外。钱由基见了,不觉心动,心道:“多话何益,不妨先将生米作成了熟饭,再细说不迟。”一时起了贼胆淫心,顺势勾住窗子,翻身跳进屋子。
钱由基走近床前,见床头放着两本书,一条锦被难挡雪肌玉体还现,一张粉脸似梦中含春浴罢。钱由基心性大乱,便顾不了许多,一手扯下温小姐的锦被,将两只手只在温小姐的酥胸丰臀上乱摸一气。这钱由基平时虽是烟花巷里的常客,男欢女爱,大小战事也经得不少,只是干这种勾当,倒是头一次。动起手来,心自先虚了几分,一时但觉脑袋比平时里大,手脚比平时里慢,周身不听使唤。
钱由基只管尽情肆摸,那还记得这是知府深院绣楼。等温小姐从梦中惊醒,见有人欲行非礼,大呼“救命、有贼”时,才知坏了事。钱由基忙丢了温小姐,不由分说,就朝楼下冲去,拌倒了丫环,碰倒了桌椅也不觉得。钱由基冲到楼下,脑袋犹自肿大,并不辩别方向,只顾朝前猛跑。此时,府内已是喊声四起,灯光通明。钱由基脚下不敢稍停,跑了一阵,已到了墙下,来不及细看,但觉此处墙比别处矮些,见还有几步,凭着贼心鼠胆,攒足力气,一个箭步就窜上了墙头。可惜,才要松口气,脚下一个收不稳,又窜的猛,一个跟头就栽了下去。
也巧,这墙外是知府毛坑的粪池,攒了一冬,粪足水满,钱由基通身的热汗栽进去,是一冷一惊,一口气竟没喘上来,溺死在粪池之中。老六等人天明不见钱由基出来,一打听,才知钱由基已死,只得通知众人作罢。又有人通知了钱保和,举家闻之,莫不哀伤。知府一是怕丑,二因是熟人,人又死了,也不再问官,只当失足落水而已。
放下人间的事暂且不表。单表钱由基,一路游魂到了阴间,才要上奈河桥,却被人一把拉住。钱由基扭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结拜的兄弟宇文庆,忙道:“大哥如何也到了这里?”宇文庆叹道:“我自从投了我叔,即在府内效力,几次欲托人送信给兄弟,皆不得如愿。我叔称帝,封我为侯,后与窦建德会兵,奋力杀敌数十人,战死与乱军之中。”钱由基道:“我听人言,人死为鬼。哥哥即是一鬼,怎么还记得生前之事。”宇文庆道:“我虽死,却未过奈河桥。因我堂兄宇文成都力大,死后封为阴山镇山之神。经堂兄推荐,如今在阴司做文书。”钱由基道:“大哥稍等,待我过了奈河桥再说话。”宇文庆道:“兄弟不可。兄弟一时性起,虽说行奸不成,也是大恶。若是原原本本朝阎王说了,罪怕轻不了,非上刀山串了,下油锅炸了不成。”钱由基惊道:“那如何是好?”宇文庆道:“兄弟不必过桥,且随我来,为兄自有办法。”
宇文庆领着钱由基过了恶水河,藏在家中,把钱由基爹娘化的随身携带的金山银屋、纸钱阴币,四处打点。到了会审的时候,自有牛头马面前来索住,拉到阎罗大殿上。钱由基抬头见当中坐着阎罗王,两旁列着文武判官,虽知结果,心里还是虚了半截,心里“卟嗵、卟嗵”猛跳,两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这时便有判官出列,禀明此事,送上生死折子。阎罗王接过折子一看,见折子上写道:“阳寿未尽,失足落水。尚有阳寿三年,当战死乱军之中。”又俯身看那下跪之人,微黄面皮,五官端正,身材伟岸,便动了慈悲心肠,便道:“怎么如此的不小心。即是错案,我问你,欲何去何从?”那钱由基不知阎罗王话中有话,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叩头如捣蒜一般,回道:“愿伺候您老人家生生世世。”阎罗王一听,心又甚喜,阴脸转阳,就道:“屈身地府,也是天缘。”便在第十六判官司给钱由基安排了差事。
钱由基叩头谢了恩,即往第十六判官司里报到。见了主判官崔判官,又通融些财物。崔判官一向好性,见人干练,又是阎王特许,不用说,也略略安排了些小差事。钱由基见事情也不多,不过跑跑腿,传传话,皆是生来就会,沾手能熟之事,故上起手来,处处得心应手。宇文庆又与他接了风,二人遂又厮混在一块。不上几个月的工夫,钱由基无一处不混的烂熟。
又过了几百年的光景,钱由基又找到了在人间的感觉,重新有了几分英雄模样。钱由基每天正事少有,闲事不断,不是东吃西喝,就是摸牌赌钱。虽说没了祖业可用,却也是个公差,按月领着俸禄,说不上富有,却也不愁钱花。又加上钱由基生性豪爽,出手大方,专一爱管个闲事,交几个朋友,多多少少在阴界也有了少许名头。
话说这一天,看官也须知,阴间也分了昼夜。钱由基从烂草席上起身,换上草纸装,邀了几个把兄把弟,倒上几杯苦井水,就着阴磨菇,象模象样地喝了会子酒,就有前几天新交的朋友,各唤吴起的来找。这吴起一早来,不知怎的,带着一脸血。钱由基看见了大惊,问道:“兄弟,这脸上怎么了?和谁打的?”吴起道:“说来恼人。昨天,我在黄姑马场里见了一匹白马,预下了,付了定金,讲好了今天带钱提货。不想,有个姓黄的,不知叫什么,个子高出常人一头,都叫他大个黄,却早一步将白马抢在手,说他看中了,要买了送人。马场主怕他,不敢言语。我心中恼的厉害,与他争论。他厮屁理不讲,没说上三句,抬手就打。小弟平时斯文惯了,那是他的对手,不消几下,就把我打成这样了。”钱由基听了大怒道:“世上竟有这等蛮皮,我倒第一次听说,走,去看看去。”
钱由基即到街上约上几个手脚得索的朋友,同着吴起,一同到了马场。到时,见果有一个汉子,牛蛋眼、翻天鼻、蛤蟆嘴,高出常人一头,似个铁塔,正溜着马说笑。吴起道:“这人就是大个黄。”大个黄回头见吴起带来一帮人,笑道:“打你打的轻了,还未止痒怎的,又带来几个来讨打?我手脚正痒,倒要先谢谢你了。”钱由基大喝一声道:“把马留下走人,算你没事。”大个黄见来人身强体壮,气度不凡,挽起袖子道:“你小子找打怎的,也凶巴巴和你爷爷说话。”话未了,上前劈面就是一拳。
钱由基虽说武艺不精,手脚却是利索,向左一闪,抬腿一脚,朝右胯蹬去。二人一来一往,打了约十几个回合,一个力大,一个身轻,一时难分上下。钱由基暗道:“此人力大,只可智争,不可强攻。”虚出一拳,跳出圈外道:“此地不是动真功夫的所在,你有胆,我们三更时分乌鸡山岗上见。”大个黄道:“不去的是孙子,去的是爷爷。”回到住处,钱由基叫上吴起几个,早到乌鸡山岗上,就乱石岗中设下套绳,专等大个黄来到。
那大个黄仗着身高力大,如约而至。钱由基上前道:“有种的,再战三百合。”大个黄道:“象个爷们。”说了,二人又拳脚相交,斗在一起。斗了二十余合,钱由基假装不敌,且战且走。大个黄只当不敌,急追急打,却不防脚下给套绳套住了双腿,往前一扑,跌倒在地上。钱由基几个奔上前,一顿拳打脚踢。大个黄负痛,只叫道:“使孬的不是爷们。”钱由基道:“对你这等波皮,没什么手段好讲。”打得够了,不由分说,又将大个黄缚到古门外衙门,乱使个罪名,关了起来。临走时,钱由基对小判官道:“不论怎么,先关他一月再讲。”出了衙门,就一同到马场,买了白马,才各自回住所。
吴起第二天一早又到,约着几个好友,请着钱由基酒店喝酒。众人吃的大醉,吴起小声道:“钱哥,等人都走了,我领哥去一个好所在。”钱由基心知肚明,好不容易那些朋友散了,便道:“不知远不远?”吴起道:“不算远,随兄弟去便是。”二人出了酒楼,叫个马车,也是纸的,行了四、五里路,见有一处小院。吴起道:“哥,这便是了。”钱由基笑道:“原来是家私娼小院,只不知里面住的是西施还是文君。”吴起笑道:“一无西施的貌,二无文君的才。单有一样,浪过昭阳,骚过武后。”钱由基闻听大喜。
二人敲了门,出来个小丫头,让进里屋坐了。里屋里便有个女人道:“且请稍等,奴家换了衣裳便出来。”不多会,就有个女人从里面出来,通身上下,一团胭脂香粉气。钱由基抬头细一打量,见来人二十五、六,身材精瘦,一双媚眼,算起来不过五、六分人才。因阴间漂亮女人不常有,有这几分姿色已是不错的了。吴起笑道:“这位便是十六司钱爷,人称‘小霸王’,最是侠义心肠。”又指那女子道:“这是胡梦蝶胡姑娘。”胡梦蝶忙问了好,上了茶,又叫几个菜,打几斤酒,说些闲言浪语,吴起便借故走了。
胡梦蝶起身笑道:“钱爷,要是不走了,是不是通知家里一声?”钱由基道:“这一句话,你说错两处。我虽姓钱,却不惯人叫我钱爷,叫我二爷便是。我虽也有家,却独身一人,用不着通知。今晚,我就住这儿了。”胡梦蝶忙笑道:“二爷莫生气,都是奴家嘴贫。奴家打点水,二爷略洗洗吧。”钱由基也不客气,洗了洗,到里边草床上躺下。不多时,胡梦蝶走了里面,二人脱衣宽带,一番**。云未收,雨未住,钱由基暗叫道:“这胡梦蝶,果有手段,看似平常,暗藏杀机,一般男子断过不了她的关。”胡梦蝶也是有意卖弄,春意渐浓,手段慢施,几十个回合就战的钱由基丢盔卸甲,狼狈落马。
钱由基起了身,赞道:“我自幼养龟,战过的女人无数。你的手段不十分买弄,我也领教了。你那,我就包下了。”胡梦蝶笑道:“二爷可知包奴家一年,要多少银子吗?”钱由基道:“你且说出数来。”胡梦蝶笑道:“奴家有个心愿,不知二爷可能成全?”钱由基道:“你说出来。”胡梦蝶道:“东海出的珍珠佛项串,奴家倾心已久。二爷若能成全,了却奴家一桩心愿,奴家愿朝朝夕夕伺俸二爷。”钱由基道:“你的胃口倒大,这一项串虽小,却抵我二十年的俸禄。”胡梦蝶笑道:“二爷的俸禄,一月也有十月的油水,这二十年的俸禄,算起来,两、三年也就够了。”钱由基道:“话虽如此,只是我一向视金钱如粪土一般,进多少出多少,剩不下几个。”说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纸钱来,扔在桌上道:“这是我本月的俸禄。”胡梦蝶笑道:“对二爷言是一月,对奴家来言,不过一夜之数罢了。”钱由基听了心中动气,起身道:“我一月俸禄,对你来说,就算只值一夜,它也有价。但对我来讲,只不过是个数罢了,要它是十它是十,要它是万它是万。”胡梦蝶笑道:“二爷不要动气,奴家虽说喜欢珍珠项串,也不是说非要不可。”钱由基道:“你说要了,不要还不行,今晚就买了送你。且随我去。”拉着胡梦蝶出了门。
大街上,鬼火灯已撤了,黑漆漆一片。钱由基拉着胡梦蝶进了皇城赌场,见了掌柜的笑道:“我借五千两银子,一个时辰后还。一个时辰还不了,就从我的俸禄里遂月扣除。”掌柜知钱由基是个公差,又小有名气,一口应下,支了五千两白银出来道:“钱爷,我只收你一分息。”钱由基抓了银子道:“我今晚不与别人赌,只和赌鬼赌。”掌柜的忙应下,让了二人到楼上大厅里坐下道:“我这就去请赌鬼来。”
不多时,进来一个黑粗五短身材矮胖子,小眼睛、塌鼻梁,一身黑肉,高声叫道:“是何人要跟我赌?”钱由基道:“是我,你钱二爷。”进来的赌鬼,名叫李进财,上世以杀猪买肉为生,放债越贷为本,到了阴间,也是财大本厚。李进财笑道:“你带多少?”钱由基道:“五千白银,只赌一把,比点大小。”李进财笑道:“你比的是运气。”钱由基道:“我就比运气。”李进财也不答言,从怀里摸出五千两白银来,扔在桌上,随手拿起骰子一掷,不偏不正,是个五点。钱由基看了,眉头暗皱,拿起骰子,念道:“若我和这个婊子有缘,在给我个六点。”一闭眼,将骰子掷了出去。可巧,就是个六点。
钱由基大喜,赌鬼李进财恼成一团,骂道:“他***,世上竟有这等怪事。”钱由基回头将五千两银子还给掌柜的,又付了三百两的利息,转身对胡梦蝶道:“这就去买项串。”胡梦蝶一路跟着,又惊又喜,忙道:“我的爷,你那就把奴家的话当真了,奴家不过是试试二爷的真心罢了。二爷若真是对奴家有情,不如买一所院子,置个小花园。二爷平时朋友多,人情来往多,少不了每天摆几场。奴家将宴席设在家里,亲自下厨备菜,即方便又有情趣,二爷意下如何?”钱由基笑道:“就依你。”第二天,就买了所小院,将钱交给胡梦蝶,由她操置一切。
过了几天,钱由基的新居落成,宇文庆前来庆贺,见了胡梦蝶,不免也动了心思,碍于面子,不得不收敛。一连热闹了七、八天。这天,钱由基喝罢酒,才从家中出来,就见有一个人快步过来招呼道:“兄弟,多天不见了。新居落成,怎么不说一声。”钱由基一看,见来人衣着打扮甚是干净,虽是白净,却是尖嘴猴腮,梳着个油头。此人姓赵,名宣,单凭一张嘴,惯能说东道西,左右都叫他混的烂熟,因一个油头得名。钱由基笑道:“赵兄,多天不见,这一阵子何处发大财去了?”赵油头笑道:“也就是东奔西跑做些纸烧的买卖。”又拉住钱由基道:“兄弟,一场误会。”钱由基道:“什么误会?”赵油头道:“吴起是为宇文大人买马,大个黄买马,也是为了要送给宇文大人。却不想话未说明,惹下这场误会。”钱由基拍腿叫道:“这么说,果是误会了。”赵油头道:“俗话说,不打不成交。大个黄有意请着钱兄弟一起坐坐哩。”钱由基道:“没得说,我就好朋友,他不请我,我还要请他那。”一时说定了时间,赵油头才去了。
第二天,钱由基打新住处出来,依约前往奈河酒楼。宇文庆、赵油头迎在楼下,互相见了,同到楼上。钱由基见除了大个黄、李进财也在,上前笑道:“有道是不打不相认,有劳黄兄破费了。”大个黄笑道:“客虽是我请,钱却不是我出,做东的是老李。老李自与钱兄弟一赌,十分敬佩,也有意相识一番。”钱由基又忙上前对李进财谢了一通。五个入座,把杯递酒,尽情开饮。五人酒到好处,言语相投,遂结为兄弟。宇文庆居长,李进财次之,依下是赵油头,大个黄,钱由基。此五人一天一会,三天一聚,五天一宴,比豪斗狠,强抢奸夺,四下皆知,私下里谓其“五虎”。一班子游魂野鬼那个敢小视,皆争相来往,便是有些权势的,见了面也都承让三分。
这种时光,好不得意,不知不觉又过了几百年。人世多变,阴间常新。到了清朝入关后,众人不再易服,仍着明装。偏是赵油头,换了件马蹄袖的清服,脑后头扎起条油光的辫子。钱由基恼他道:“三哥好没志气,这衣服穿出去,岂不叫众人笑话。”赵油头道:“有道是与时俱进,识时务者为俊杰。”钱由基要给他扒下来,赵油头袒护着,打死不脱。宇文庆四人从那不和赵油头一块喝酒。
又过了三百年,清帝下台,钱由基就要剪赵油头的辫子。赵油头又护着大哭,死活不肯。后来叫大个黄按住头皮,钱由基抓住胳膊,胡梦蝶操剪子,硬生生将辫子剪了下来。接下来,洋装传入,众人重新跟着效仿,就是赵油头,也弄了件纸西服穿在身上,重新将头发梳的油光。接下来,就有了自行车、钟表,后来又有了摩托、电视机,再后来又有了电话、汽车,再后来,又有了电脑、手机。宇文庆升迁到吏部大检查办公室任主任,钱由基也升至刑部十六判官司勤杂处事务科科长之职,其在阴纵八路奈河小区的新居也已翻新数次。阴间也定了公务员条令,安排了五天工作日,不时的加薪提级,几十年来,钱由基的日子也算过得富足。
这一天,钱由基起了身,穿上一身新做的草纸西装,就有几个朋友过来喝晨酒。胡梦蝶穿着短裙,备了几样菜,让着坐了。方喝了二、三杯,钱由基便觉酒中无味,舌苔生涩,心中烦闷,与几个兄弟打了招呼,独自走出门外。却说从奈河桥到望乡楼一线都已开发成了旅游景点,全线开放,绿火萤虫灯昼夜不息,比别处自是繁华。钱由基的家正好离此不远,出了门,见各条街上的绿火萤虫灯也大亮了起来,已天明多时了。钱由基抬头四处看看,路上的小鬼游魂多了起来,歪歪斜斜帐蓬似的纸店也都开了张。
才走不远,却见一个黑粗胖子老远打招呼,喊道:“五弟,且等二哥一等。”钱由基驻足抬头一看,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八百年前结拜的把兄,别号蠢才李的李进财,笑道:“二哥,什么好事,能把你老兄忙成这般?”蠢才李道:“五弟,二哥我手头又紧些了,你可宽裕些,再弄几个小钱给我使使。”说着就伸出了手。钱由基知把兄贪赌,近五百年走背运,家财输尽,负债累累,一身纸装多年未换,破洞满身,露肉露皮,由赌鬼变了蠢才,叹道:“二哥,想必又是玩输了。不是兄弟不提醒二哥,二哥时下背运,玩一场,输一场,玩十场,输十场,几百年了,从没见你赢过,不玩也罢。”蠢才李笑道:“这最难说,保不定下把就赢,我还不信我翻不了身了。”钱由基笑道:“你若也能赢钱,这太阳也早从头顶上照下来了。倒不如多添件衣服,娶个嫂嫂,好生过日子。瞧瞧,这身衣服破成什么样了,快露屁股了。”蠢才李道:“娶个婆娘作吊甚。”钱由基再要劝,见蠢才李没听进去的模样,两眼泛红,青筋暴露,连道:“老子就不信那邪,五百年前胡了一把,到这没胡过。再赌一把方能死心。”钱由基无奈,只得摸出些纸币给把兄。蠢才李接过钱来,便一溜烟地跑了。
钱由基知这把兄没个正经工作,专一玩牌赌钱为生,宇文庆又叮嘱众人,多少贴几个给他,故大凡来要,或多或少,从不叫他空手。钱由基又走了几条街,路过一片阴树林,插满了纸花,见一旁有个回廊,大头王二正与小情人在那拉了手,缠绵着说话,便又有些看不上眼。虽是看不上眼,却勾起了钱由基多年的心思,想起人间的欢乐时光来。想那酒香,想那菜香,想那翠红楼里粉白的小手,还想起那金澄澄的金元宝,更想那漂亮的温小姐。一股子无名烈火便在胸口窜上窜下,不能打住。恨了阵子,抬头又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路上飘着几个办公小鬼,一盏盏绿火灯好象正盯着自己,不由的浑身不自在起来。想想心思,看看现状,也没奈,也只有“啐”了一口在地,转身往公务大街而去。欲知钱由基去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