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敢拦者杀
若非狗急跳墙,赵延又岂愿暴露出这样一面。
他素来以贤自居,这一次,当着数名大贤的面儿做下这等事,从今往后,再也别想同大贤攀上交情了。
更遑论闲王爷,正目光如剑地盯着他,那视线,只让他心下又怒又颤。他一躬身道:“闲王爷息怒,此人便非主谋,也和刺杀之事脱不了干系,刺杀于我,嫁祸楚大人,实乃死有余辜!”
嫁祸楚大人……
人人都听出了赵延的退让之意。
尤其是梁宽,猛地扭头看向他,但见赵延眼中的不甘,已明白,六殿下这是……准备收手了。
他以眼神询问着,后头的准备可还需要?赵延摇了摇头,余光中收入一侧闲王爷和几个大贤摇着头的表情,眼中写满了嫉妒之色。他多年来走大贤的路子,成效甚微,更莫提今日之后。
可这楚问,竟不声不响能和他们交好至此!今日大势已去,显然不可能置她于死地了!
他本还准备了另一个人,刘五郎。
他本还准备了另一件事,七月初七刺杀案。
武库里“丢失”的那另外一弓,很容易就能将七月初七也扯在这楚问的头上,且当日宴请本在中德殿,若非赵阙提议,也搬不到芳林园去。那事之后,唯楚问、赵阙、郭皇后三方得益,一切的一切,有他引导着,再加上刘五郎的证供,便是定不了切实的罪名,也绝对能让父皇对这三人疑心不已。
这样的准备,可说万无一失,不论是谁,都足以在他算计之下万劫不复!可换了这楚问,最有力的物证成了笑话,最有力的人证她已驳回,有闲王爷在后撑腰,四名大贤一同压阵,赵阙暗中几番作为,黄老爷子虎视眈眈,赵萱赵阳打蛇随棍……
这一局上,对方一呼百诺,而他,显然孤掌难鸣。
权衡再三,赵延不得不选择收手,咬着牙不甘道:“被这小人蒙蔽,之前误会楚大人了,不回可莫见怪啊,哈哈哈……”
文初侧目看来,四目一对,尽是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之前的不愉快来,“岂敢,事关殿下安危,心中难免焦灼,下官明白的。”心下却道,这赵延拿得起放得下,虽是出乎意料之外,想想却也情理之中。
只不过,你想收手了,问过我没有?
文初笑声一顿,话锋转道:“也不全是误会,武库失窃之事,实乃下官失职,当日在武库中呆了那两盏茶的时间,此事总要解释清楚。”伸手入怀,取出了一片东西来。
这东西一入目,赵延双目陡缩,脸色几乎是大变,“这是……”
“这是一块儿生铁的碎片,乃是当日城南铁匠铺子一乱中,自爆炸的余波中冲上来的。也是巧了,正落到下官的脚下。”说着几步走到一侧,将碎片交到了大司空的手里,朝惊不可言的赵延微微一笑,“许是天意如此,让下官当着闲王爷和大司空诸位的面儿,将此事重新揭开。”
大司空接过来,昏花的老眼一眯,细细端详起来……
公堂中真正知晓其中猫腻者不过一二,其余人多是表情疑窦,不知她卖的什么关子。
盐铁乃是朝廷管制不假,但私下里经营者并非没有,但凡发现,杀了就是,更莫说当日的铁匠铺子几乎被夷为平地,那老铁头也死在了豫山书院的后山。
这分明是另一桩案子,比起武库失窃刺杀六皇子来,当是小巫见大巫。莫非有什么隐情不成?否则为何大司空的脸色讳莫如深,愈加凝重,六皇子方才的反应也颇是古怪。
想着就听大司空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缓缓吐出,“楚大人,此事事关重大,为何今日方拿出来?”
文初笑着回道:“当日下官并不确定,自不敢贸贸然呈交陛下,当然也像大人所说,此事事关重大,牵扯良多,下官自也有下官的私心。是以之前寿宴之时,下官曾单独入武库中,便是将此生铁碎片将库中兵器细细对比。”
她这话很实在,但凡当官儿的,谁不想步步往上爬?这样的事儿捅出来,若后续的处理跟的上,能一举剿灭,绝对算是天大的功劳!
大司空意外之余多看了她两眼,点了点头道:“传向洵来!”
闲王爷却哈哈一笑,“何需如此麻烦,一同去看看不是更好?”说着当先往公堂外走。
大司空紧随而后,那些原本不明所以的官员此刻也听出了几分猫腻来,赶忙跟在了后头。
里头赵勇和赵希最为快意,幸灾乐祸的目光不住往赵延的身上瞥,他们算是反应最快的,建立兵工厂,这样的事儿没有绝对的身份撑着,谁人敢干?再思及赵延方才的反应,到底幕后是谁,也就呼之欲出了。
恐怕大司空也一早明白,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一行人轰隆隆出了廷尉司,往日里尽都乘辇坐轿,今日却纷纷骑上了马,老胳膊老腿儿的速度飞快。几个大贤自不同路,但见文初已没了危险,各自打道回府,再有蔡长禄亦是所行相反,紧赶慢赶往宫里去了,将此要事跟皇帝禀报。
方到了那铁匠铺子外,便能看见京兆尹的人围出的警戒线。每隔数米距离,便有一名衙差站在外头,一见众人前来,本要出声呵斥,再见领头之人的身份,猛地迎上来道:“小吏参见大人。”
“起来,向洵何在?”
“大人稍候,小人这就去请。”
衙差飞快入了内去,向洵正在里头住持那地窖的开掘,皇帝给出的时间是两个月,如今正是差不离了。听到禀报他迎出来,一身白色袍服,举手投足,丰神俊朗,“李大人?您这是……”
大司空李勋业一摆手,省了那些客套之言,当下就此事细细地问起来,向洵如实相告——那下头已经挖透了,偌大一个地窖中,存放的尽是生铁,被那爆炸的余波冲的七零八碎。
“可有已锻成的兵器?”
“并无。”
“那一应冶炼所需呢?”
“也无。”
“地道可有?”
“并非没有,而是下官不知,”向洵摇摇头道:“李大人入内一观便知,那爆炸的威力何其大,碎石垒着碎石,便是有地道,也分不清入口在哪,通往哪里。”
说着正要引大司空下去一查,却听一道声音幸灾乐祸道:“往豫山书院的方向挖挖看。”
说话之人是赵勇,大司空人老成精,下意识先看的是赵延,果见他瞳孔一缩,表情十足的不自然。又听文初笑道:“其实何需大费周章,既已有了目标,直接进去搜就是。”
往日豫山书院自是个庞然大物,有刘宏镇着,谁敢进去搜?
可今儿个不同,刘宏已臭名昭彰,豫山书院早已沦为二流,偌大一片地方,学子都走了三分之二,又有大司空和闲王爷在,他们说搜,里头的人又哪里敢拦?
赵延已是急的团团转,一路上他多次想吩咐随侍去报信转移,但凡每有所动,闲王爷必定笑呵呵地侧过大胖脸,一眼钉在他身上。
是以当一行人气势浩荡地入了豫山书院的门,刘宏才接到消息飞快赶来,将人堵在了大门口,“李大人,几位殿下,闲王爷!”刘宏惊疑不定地看见这尊神,立即往赵延的身上瞧,看着对方铁青铁青的脸色,已心下一慌,意识到了什么。
他正想着该如何拦住,外头忽传来大片整齐的脚步声。
听这数量,少说数百人。
众人惊闻回头,看见的,就是着了红衣的执金吾,人人面色凛然,人人步子铿锵,一眼望去,如同一片赤红的海浪,滔滔滚滚来了眼前。为首向二郎紧紧盯着安然无恙的文初,笑眯了眼,“参见大人!”
往日只消拱手行礼,此刻他单膝跪地,一片激动振奋之色。
后头齐刷刷的“参见大人”,整齐划一,响彻天地。
这个“大人”,当然是他们执金吾的自家大人,倒也没人不识相地唤平身,只心下不免大为诧异,这一群数百青年人,官家子弟有之,门阀子弟有之,军家子弟也有之,虽是多为庶子,但这般身份,平日里自是个个眼高于顶,纨绔非凡。
这楚问,哪里来的这般本事,让这群纨绔子无不服服帖帖,衷心拥护?
他们自是一出廷尉司,文初就让阿默去唤来的,笑着伸手把向二拉起来,又看向每一张熟悉的脸,坐牢加上堂只两天,却仿佛久别重逢般,她自也心下欢喜,“都起来罢。”
众人齐齐起了身。
每个人都心急火燎地想着问问她是否安好,只身边有诸多朝官在,谁也不愿堕了文初的面子,平时玩闹喝酒都可,当着外人,执金吾的威风不可堕!凛然间一个个站的笔直,向二当先抱拳,“大人有何吩咐。”
文初侧目向刘宏,后者立即感觉到了不妙,果不其然,她缓缓一笑,远目着着偌大的一片书院,“给我搜!掘地三尺也把兵工厂搜出来!谁若敢拦,无需二话,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