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密谋暨破茧成蝶
大渊东南部的琦州和玉漱州.是祺郡王陈勉秋和宜郡王陈勉睿的封地.陈勉睿和陈勉秋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他们的父亲是锦阳帝的二哥.已经过世的谡亲王陈瀚远.陈瀚远性情淡薄疏懒.自知无甚才干.遂从不与雄才大略的四弟陈昊远争权.而陈昊远也非心狠量窄之人.称帝后即封了二哥谡亲王的爵位.兄弟二人相处极是融洽.
陈瀚远一生只有二子.就是陈勉秋和陈勉睿.陈勉秋为兄.陈勉睿为弟.二人在幼年时就有了郡王的封号和属于自己的封地.由此可见圣宠.当年陈瀚远临终时.曾拉着锦阳帝的手.含泪拜托兄弟好生善待自己的两个儿子.锦阳帝答应了也做到了.此后一直对这两个侄儿照拂有加.临终前亦是如此吩咐天景.因此.天景执政的这十三年间.对这两位堂兄极为厚待.而陈勉秋和陈勉睿也是有分寸知进退的.每次谨见这位年纪轻轻的皇帝堂妹.也是一丝不敢怠慢.极尽君臣之道.
贺云阳曾对天景预言过这兄弟俩心怀不轨.日后恐反.建议她裁军要慎重.尽量留下能压制他们的军队.
贺云阳的战略眼光深远独到.他的预言一语中的.但是.如果不是一个人的出现.这俩兄弟也未必就会反.
大渊隆晖十三年十月初三.深夜二更.暮秋时节的天气.夜里的寒气重得砭骨.幽冷得像个阴谋.
事实上.在玉漱州的宜郡王府的一间密室里.正有三个人.在进行着一场密谋.
这三个人.二人为主.一人为客.主人自然是宜郡王陈勉睿和祺郡王陈勉秋.客人则是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袍的人.三人围着一张圆桌说话喝茶.而客人坐得位置正好是逆光.他的脸埋在一片幽暗里.看不清相貌.辩不出表情.
陈氏兄弟二人对此人倒是十分恭敬客气.全无半点皇家威风.郡王气派.口口声声叫他“方先生”.
“方先生”.陈勉秋先开了口.“您的建议.我们兄弟俩好生思量了半月有余.觉得当直妥贴得很.而且今日收到京城线报.皇上的身体确实已是强弩之末.据给我们做内线的那位太医说.任凭再用什么样的灵丹妙药.也是撑不过明年三月的.如今的皇储陈允炆尚未大婚.便是现在即刻成亲.也得在婚后两、三个月方可继位.那时皇上已是油尽灯枯.而陈允炆新君上位.百般事端都须慢慢协调.就正是我们兄弟起兵的大好时机.”
陈勉睿哼了一声.不屑道.“哥哥.你不必一口一个皇上地叫.不过就是个丫头而已.还是个快要死了的丫头.”
陈勉秋脸微微一红.随即正色道.“勉睿.你这话就不对了.再怎么说.起码直到现在.她还是君.我们还是臣.就得讲君臣之礼.再说这些年來.她对我们也真是不错的.从不曾疑心限止过我们.不然我们手里岂能有这么多兵.而且.这十几年來.她这皇帝当得是真出色.不说我们断无她这样的才华作为.就是把列祖列宗请出來和她比比.除了开国先祖.能比过她的还真不多.”
陈勉睿张了张嘴又无言闭上.不知是无话可反驳还是不愿当着旁人的面太过顶撞兄长.只是有些赌气地转过头去.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那位一直沒说话的方先生啜了口茶.慢悠悠开口.“祺郡王宅心仁厚.忠君爱国.这当然是君子之风.方某很是佩服.但是.怎么说呢.这位大渊女皇.到底是有些來路不正啊.不用方某明言.二位心里也都是有数的吧.说起來她姓陈.但谁知道她到底姓什么.从哪里來.”
那兄弟俩埋了头.谁也不说话.
方先生又啜一口茶.还细细咂了咂嘴.似是心满意足.继续道.“她身世不明这是其一.其二嘛.二位难道不觉得.陈天景自八岁被先皇锦阳帝带回宫中.这二十几年的路走得也太顺了吗.从做公主到当皇帝.一路畅行无阻.当然.她自己的确是聪慧出色的.但毕竟身为女子.又非是陈氏皇族.二位的皇叔锦阳帝怎么就一意孤行.定要扶她坐上帝位.而且.她自为帝以來.多少看似很不合理的政令都能顺利得以推行.二位想必亦知.皇上虽然凌驾于万万人之上.但一道政令想得以推行.必得由满堂的朝臣通过才行.这过程可不是很容易的.每个臣子都有自己的想法.想把臣子们的心意统一起來.明君用德.昏君用威.但据说大渊的女皇.用得可是妖术哦.”
“妖术.”陈勉睿失声惊道.“我亦听过这方面的传言.据说她的不少政令推行时.臣子们都是糊里糊涂通过的.事后甚至都不记得.这.这莫非是真的.要是这么说.那她这皇位的來历.恐怕也.恐怕也……”
他到底还是对那位过世多年的皇叔有些尊重.沒说出皇叔其实是被妖女蛊惑.被迫传位这样的话.
“我看未必就是妖术.”陈勉秋反驳道.“她可能是会一些手段.但决不是妖女.这些年來.她所下的政令中沒有一道是对她自己有好处的.即使有些在朝堂上看似荒唐的政令.放到民间去也是有百姓有好处的.她若真是心怀叵测的妖人.为何不为自己弄些好处.”
陈勉睿终于怒道.“哥哥.你怎么总帮着她说话.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勉秋犹疑了一下.呐呐道“勉睿.方先生.我说句实话.我对这位皇上真是沒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之所以同意你们的意见造反.也就是觉得她本不姓陈.不该坐陈家的江山而已.她要是真的姓陈.我是不会跟着你们走到这一步的.”
陈勉睿气得冷笑.“哥哥.你可真是有出息啊.被一个女人管着.还管得你挺舒服是吧.”
方先生叹息.“祺郡王就是心胸太宽厚了.可是你宽厚.奈何她不宽厚.此次她大幅裁军.别处的军队都裁了.只有琦州和玉漱州这路的兵马一人未动.这二州可就是二位的封地.二位想这是何意啊.依方某愚见.你二位若是不造她的反--”
他再喝一口茶.啪一声搁下茶盏.重重说道.“二位说不定哪天就性命不保了.”
大渊隆晖十三年十一月初七.这一天.是陈天景三十三岁的生日.而且.如果沒有什么奇迹发生.这将是她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这个日子是她每年最盼望的一天.因为这个生日是个秘密.她只和贺云阳说过.这个秘密从此只有她和他两个人知道.每年也只有贺云阳会在这天为她庆生.他会送她很大的惊喜和很新奇的小礼物.通常都是出于他自己的手艺.
往年她身体还好的时候.通常都是在悠然亭和贺云阳一起过这个生日.今天大渊的冬天天格外冷.雪格外大.悠然亭的梅花开得格外漂亮.红梅似朱砂泼染.白梅似素锦新棉.红白两色的梅包裹着悠然亭.绝美地像是入了画.
可是天景今年无福做画中人了.她现在真正是寒入膏肓.冷透骨髓.每天穿着皮裘.裹着棉被.在房里生满火炉.还冷得发抖.
朝政现在是完全交给允炆了.允炆现在已经定了亲.再过半个月就可大婚了.大婚后过一个月.她就把皇位传给她.天景在几层棉被下蜷成一团.瑟瑟地算着日子.满打满算还有四十多天她就自由了.四十多天好像也不算漫长.只要不这么冷.
外面有人在一层层地掀开棉被.正在算帐的天景一喜.她知道.敢这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无所顾忌掀她被子的.只有一个人.
被子全掀开了.果然是贺云阳站在床前.皱眉看着她.把一只手张在她面前.“五层被子.比前几天又多了一层.天景.你现在就像一个越來越大的茧.什么时候能破茧成蝶呀.”
虽然盖着被子也沒什么用.但沒了那些厚重的覆盖.天景立刻抖得话都说不利落了.“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在我死的那天吧.”
“胡说八道.今天你过生日.不兴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來吧我的小蝴蝶.我抱抱你就不冷了.”贺云阳靠在床头.把天景抱在怀里.两只手握住她双手腕脉.他已经总结出了经验.不再加大力度试图冲击开她僵化的经脉.那样只能是空耗真力.还弄得天景疼痛难受.他现在是一点点往她经脉的那些空隙一点点注入真力.这样的细水长流是最有效的.大概一个时辰左右.最能把她现在的寒冷压下去一半.而且还节省真力.
“贺云阳.”天景舒服地享受这棉被和火炉都不能给予她的温暖.身上一暖和.就又有了开玩笑的心.“想想你这一辈子也太亏了.别的男人都是温香软玉抱满怀.你就抱着我这块冰.又冷又硬的.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呀.这就像是一个挑战.如果能把你这块冰暖化了.那我的本事可就大了.天景.我就不信暖不化你这决冰.对了.猜猜我今年送你什么礼物.”
“还是你自己做的东西吗.我要看.快拿出來.”天景每年最盼这件礼物了.立刻精神十足挣开他的手.眼巴巴看着他带來的那个包裹.
贺云阳笑着扶她躺好.打开他带來的那个包裹.那包裹整整包了三层.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个大盒子.打开大盒子.里面是个小食盒.打开那个小食盒.他从里面端出一只小碗和一双乌木筷子.他把碗端到她面前.笑得越发得意.“看看吧.这是我的手艺.真是我亲手煮得哦.长寿面.看看这面条有多长.还是热得呢.还放了你最喜欢的鱼丸和青菜.來.快吃吧.”
天景接过那只青瓷小碗.温热的碗捧在手时.很舒服.她把面条挑起來看看.面条真的很长很长.还有很软滑的鱼丸.如果在往日.这样一碗都不够吃呢.可是现在……
“贺云阳.你的手艺真棒.不过我很不好意思啊.我从來沒给你做过饭呢.就先吃到了你做的面条.”
“说这些干什么.你把这碗长寿面吃了.以后有得是时间给我做饭.哎.你快吃啊.要不然我來喂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吃.”天景挑起面条就往嘴里送.吃一口赞一声“真好吃.”
吃完面.贺云阳扶她躺好.接着拉过她的双手为她渡送真力.天景却不老实.不时地挣扎.催他快走.说自己吃饱了犯困.想要睡觉.
“别闹.”贺云阳再一次拉紧她的手.轻叱道.“你困了就睡嘛.我又不能天天都來.既來这一次.就多给你渡些真力.总是能多暖和一会儿的.你快睡吧.闭上眼睛.”
天景依言闭上眼睛.沒过一会儿又睁开.紧皱了眉头道.“贺云阳.你快走吧.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贺云阳也皱了眉.“我就不走.这么大冬天的.我飞了好几千里來给你过生日.我也冷啊.正好你这屋里暖和.我多呆一会儿再走不行吗.天景你真小气.”
“我不是……你放手.快放手.快点.我忍不住了.”
天景用力地挣扎.满脸痛苦之色.贺云阳吓得赶忙放了手.天景立刻冲到床的那一头.对着床下的一只痰盒呕吐起來.
贺云阳愣了一会儿.赶忙也冲过去.抚着她的背脊.看见她吐出的不只是刚才吃下的食物.还有血.
好一会儿.天景才停止了呕吐.满脸冷汗地紧紧蜷缩着.抽泣着叫.“贺云阳.我好痛啊.”
贺云阳急忙抱住她.轻轻给她揉着肚子.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胃痛吃不下东西吗.”
“不是.我从十天前.就吃不下一点带实质的食物了.吃一点就会吐.连带着吐血.而且肚子好痛.只能喝参汤.还得一点点慢慢的喝.太医说是寒气冻坏了我的肠胃.”
“那你刚才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何必非要把面条吃下去.受这个罪.”
“我不想辜负你的心意嘛.贺云阳做的面条.除了我.再沒人吃过吧.我本來想着吃完面就让你走.免得你看着我难受.你会难过.可是你又不肯走.”
“你呀.”贺云阳轻揉着她一片冰冷的腹部.把热力缓缓透入为她止痛.柔声道.“天景不怕啊.一会儿就不痛了.”
“我才不怕呢.贺云阳.你刚才不是说我像一只茧吗.茧开始结蛹的时候.就是什么东西都不吃了.慢慢把自己用丝缠成一只蛹.然后破茧.一只漂亮的蝶就飞出來了.贺云阳.我也是那样的.”
“胡说八道.”贺云阳笑叱着她.猛的一股辛酸冲进眼里.他把头埋在她肩上.闷着声音说.“我会抱紧你.不让你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