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一个人的银月原暨不离不弃
天景醒來了.
当天景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布置.看到她身边满满的人.个个脸上带着欣喜急切的表情望着她时.她愣了.
在她听过的故事和传说里.在她的意识里.阴曹地府黄泉路.应该是是阴气森森鬼影幢幢.这里怎么暖融融明晃晃的.很像隆华殿.而且这些人她都认识.她一个个望过去.真的全都认识.这些人里.居然还有允炆.
天景急了.这些大臣、太医、宫人本來不都活得好好得吗.怎么都死了.连允炆也死了.那大渊以后可交给谁呢.
她挣扎着想起身.允炆伸手扶住了她.欢喜得声音都哽咽了.“姑姑.您的病刚好.慢一点儿.”
天景撑着身体的手一软.她愣愣看着允炆.“你说什么.不是你们都死了.而是我沒死.”
“正是如此.”丞相李广业一直沒离开.就是怕别人不小心把话说漏了.决定亲自來撒这个欺天的大谎.他深深一躬道.“臣等恭喜皇上龙体无恙矣.今天凌晨.前日那位一剑解了昀城之围的……仙人去而复返.为皇上疗治固疾.皇上.您的龙体现在已全然无恙了.实是我大渊之幸.万民之幸.”
在丞相的带领下.所有的人都一起说着恭喜话.身体躬得格外低.只盼着千万别让皇上看出些什么.
这个欺天大谎撒得太顺利了.太顺理成章严丝合缝了.天景一点都沒有怀疑.她重又躺下.转过头去不看这些人.淡淡冷冷地道.“沒什么可恭喜的.你们也累了.都去休息吧.记得.我现在已经不是皇上了.以后再不要用这个称呼叫我.允炆.你传旨礼部的人.速速为你准备登基典礼和大婚的事宜.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就先登基再成婚吧.这虽然不合祖制.但也沒有办法了.姑姑今天晚上就回明华苑去.你明早就可以迁进隆华殿了.”
允炆惊道.“姑姑.您这是什么意思.您的传位诏书只是草诏.可以不算数的.侄儿年纪还小呢.现在您的身体也好了.您再教侄儿几年吧.”
天景回过头來.凄然一笑.“允炆.有点自信.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姑姑沒什么可以教你.再说姑姑也做得不好.姑姑毕竟是女人.心太软.眼光不够长远.曾经……有人跟姑姑说.陈氏兄弟手握重兵.日后必生异心.应该削了他们手中兵权.姑姑不信.沒听他的话.结果就弄成这样……姑姑差点就成了大渊的千古罪人.怎么还有脸教你.你还是多想想你师傅教你的.他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
听到师傅两个字.允炆毕竟年轻.脸上就有些不自然了.所幸天景此时并沒看他.她目光茫然地出了会儿神.突然问道.“允王陈玄明的遗体和头颅找到了吗.”
臣子们一震.脸上都浮出哀凄之色.李广业道.“昀城城下方圆百丈.连棵草都不剩.允王殿下的遗体……”
天景闭目.两道泪划过眼角流入鬓发.“那就给允王准备衣冠冢罢.正好.我先前病危.想來你们是准备了后事的吧.现在我是用不到了.为允王以国丧之礼下葬.”
群臣皆惊.“皇上.这可不行.从來都只有帝王驾崩才用国丧之礼.允王殿下毕竟只是亲王.这太僭越了.”
天景冷笑.“我当然知道是僭越了.可玄明哥哥委屈了一辈子.被薄待了一辈子.最终的后事.僭越一次怎么了.他一番忠心热血.还不值得一场国丧的虚礼吗.我就偏要为他以国丧之礼下葬.你们谁不许吗.”
当然沒有人敢说不行.众人唯唯诺诺地退下.为玄明办理国丧去了.
当天晚上.天景带着几个宫人回到了明华苑.这座院子一切如旧.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宫里显得清幽安静.透出几分恬淡的农家气息.
天景还是住了西厢房她的旧居.她打开临窗那张书桌的抽屉.把御风符.变幻符.昏睡符等等的符咒都放进去.然后就在书桌前坐了下來.
宫女们进出忙碌.看着她在桌前静坐.觉得好奇好笑又不敢笑不敢问.皇上.不.现在应该是太上皇了.静静坐在书桌前.面前既沒有书也沒有纸笔.却铺开一块手帕.太上皇就看着帕子发呆.居然就这样坐到了二更天.
其实天景是在等.等有一个人轻敲窗棂.她就会跳起來.拿出各种符纸來布置现场.确保她偷溜出去不会被发现.然后就可以跟那个人去银月原了.
天景等到二更天.被宫女好说歹说劝得躺下.开始睁着眼睛听动静.但毕竟身体虚弱撑不住了.迷迷糊糊睡去.但睡不踏实.每每会被风拍窗户的声音惊醒.身旁的侍女睡眼惺忪地起身解释.“陛下别在意.好生睡罢.这是风拍窗户呢.”
她“哦”一声.又靠回枕上.满耳都是他轻击窗棂地轻响.和他慵懒低哑的笑语.“天景.你准备好了沒有.”
一直到天光透进了窗格.空等了一夜的天景抱着失望沉沉睡去.明华苑还是明华苑.西厢房还是西厢房.但陈天景已经不是当年的陈天景.她做了十几年皇帝以后寂寞地回來.发现自己什么都沒有了.
她不明白自己这十几年里都在忙什么.是忙着得到.还是忙着失去.
贺云阳不会再來敲窗户了.但天景还是想去银月原.回到明华苑的第三天晚上.她布置好了现场.一个人去了银月原.
她身体里真的沒有丝毫寒意了.师傅教给她的功力可以全力施为.百里外的银月原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就到了.深冬的银月原荒寒凄凉.沒草沒花.只有大片大片的积雪.
已经不怕冷的天景俯下身來.用手指在雪地上写字.她本想写下几句赞美雪原的诗词.而手指却不听指挥.写下的一句话是.“贺云阳.对不起.贺云阳.我好想你.”
齐朝派驻在大渊的密探有点摸不着头脑.大渊在举行国丧.所有的排场仪仗都是帝王的等级.但大渊女皇明明活着.
他潜入宫中暗暗打听才弄清楚.这个按帝王等级下葬的逝者是女皇的弟弟.生前被先皇幽禁多年.因在前几天的叛军围城事件中孤身救援.陨命敌阵.所以女皇特赐了国葬之仪.
他回去把此事报与了贺云阳.另外还说了女皇已经逊位.迁出了隆华殿.重回到从前的旧居明华苑.现在还住在明华苑的西厢房.她从前的闺房之中.
“明华苑.西厢房.”贺云阳默念这两个词.念着他再也回不去的好日子.很多的好日子当时只道是寻常.甚至会有诸多的不满和贪念.再回头也发现.原來生命里最美好的部分居然就留在了哪里.
贺云阳叹息.现在还想这些有什么用.陈天景回到老地方.旧时光却是永远回不去的.她不再是从前的她.他也不再是从前的他了.他现在只要等着云祥休了妻.用他手中最后的权利送清和与两个孩子平安地回到大渊.然后就去面对贺云海了.
现在想想.原來他此生最对不起的.是贺云祥这个弟弟.
贺云祥正在写休书.他写这个比哥哥写分割齐朝的诏书更艰难.他与清和成亲快六年了.两个孩子都快四岁了.他和这个女子之间.不像哥哥和陈天景那样轰轰烈烈.刻骨铭心.他们看彼此都很顺眼.很喜欢.就拜了天地.成了夫妻.沒什么故事.但日子过得真是顺心和美.他努力地想也想不起清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即使是这次争吵也不能怪她.她替相依为命的妹妹说话沒有什么不对.他和她冷战了一日就很难受了.本來打算厚着脸皮先跟她和好.却沒想到现在竟开始写休书了.
他抖着手一字字写着休书.字写得又凌乱又难看.他想着写好之后一定得另誊写一份.不能让清和看出他舍不得她.她看到休书要是哭怎么办.要是求他怎么办.要是去找哥哥又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她真相呢.
贺云祥想到这些就牵心扯肺地难受着.手里拿着笔.怔怔地落不到纸上.忽觉身边有人.回头一看.吓得几乎拿不住笔.正是清和站在他身边.她把一盏茶放在他面前.笑道.“喏.给你沏了盏枫露茶.你喝了消消火吧.你今晚是不是要去和哥哥一起吃饭.我煲了鸡汤.你带过去吧.不过别说是我煲的.不然他又得连带着想起天景.就沒胃口了.哥哥和天景的事你也别太担心.他们俩个这些年也沒少吵架.吵了好.好了吵.就是欢喜冤家.我今晚就给天景写信说她……哎.你怎么回事啊.我跟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写什么呢.字写得好难看.”
贺云祥从看到清和时起就石化了.他知道清和在和他说话.但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每句话都沒法回.她惦着他为哥哥着急上火.给他送來了消火的茶;她惦着哥哥沒吃饭.特地煲了鸡汤;她温言软软地宽他的心.她还要写信去劝和陈天景和哥哥.而自己在做什么.他在写休书.他要休了她……
直到他听到她问他写得是什么.他才醒过神.着了慌.抓起桌上的纸藏在背后.一叠声地道.“沒什么.沒什么.”那样子就像正在藏私房钱时被发现.
清和也被他慌里慌张的窘相逗笑了.笑着笑着觉得不对.急问道.“你不是正在给天景写信吧.我告诉你.你可别乱写.天景性子倔.你要是哪句话说得过激了反而坏事.拿來我看.”
贺云祥背着手往后退.摇头道.“不是给她写信.我是……”
他鬼祟吞吐的样子让清和越发生疑.她伸出手.严厉了声音道.“拿出來给我看.”
清和的年纪比贺云祥大一些.贺云祥又有十几年身有残疾不能长大.被所有人当成孩子的历史.尽管现在已过了而立之年.还是有抹不去的孩子气.被清和这么一喝.就不由自主地把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來.
清和抢过了那张纸.几眼扫过.抬头看贺云祥.问了句很傻的话.“休书.给谁的.”
贺云阳嗫嚅道.“给.给你的.”
“你要休我.为什么.就为你哥哥和天景吵了架.你就要休了我.”
贺云祥亦觉这个理由实在不是理由.但也沒有更好的理由能说出口.索性就不开口.
一纸休书在清和手中成了两片.四片.碎片.贺云祥呆呆看着含笑流泪的清和.呐呐道.“你……”
“我什么我.”清和厉喝了一声.把手中一团碎纸摔在他脸上.然后就是一记狠狠的耳光.还沒等贺云祥回过神來.那一盏给他消火的枫露茶也泼在了他脸上.
贺云祥与清和从认识到成亲.又过了这几年日子.在他的印象.清和是个温婉如水的女子.不仅对他对孩子温柔.就是对下人也从沒大声喝叱过.今天这一番发作真是他始料未及的.
“贺云祥.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你想娶就娶想休就休的女人吗.当年你娶我时说过什么话你忘了吗.你许了我的.此生不离不弃.贺云祥.这就是你的不离不弃.我问你.休我这是谁的意思.如果是你哥哥逼你的.我这就去找他.世人都怕他.我不怕.我要问问他.他凭什么如此霸道.凭什么把他和天景的聚散和我跟你的生活绑在一起.别说他只是你哥哥.他便是你父亲也沒这个权力.如果是你自己的意思.贺云祥.不用你休我.而是我不要你了.就算我陈清和命苦.这辈子沒有嫁给一个男人.你说.是谁的意思.”
“谁的意思也不是.我和哥哥都不会有这么荒唐的主意.”贺云阳抹着脸上的茶叶.又是痛悔又是委曲.大声解释着.“可是我和哥哥很快就自身难保了.根本保护不了你和孩子.哥哥把他的命和齐朝江山都给了贺云海.换了一颗灵药救陈天景的命.我.我不能让哥哥一个人死……”
听贺云祥说完了事情的原委.清和走过來.掏出手帕给他擦脸.笑道.“这茶也不烫.你就当洗了把脸吧.”
贺云祥看着她笑靥如花的脸.不解道.“你不生气了.那你就赶快收拾收拾.哥哥明天就要去见贺云海了.他就沒有任何权利了.所以要趁现在把你和孩子送走.”
清和无所谓地笑笑.“你让他把孩子们送走吧.我不走.谁让我嫁给你了呢.谁让我答应了你的不离不弃呢.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