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清
美人半天等不到我回应,以为我是已忘记,便说:“不记得也罢了。”
我苦笑,揉了揉额角,说:“倒也不是不记得。当年我隐约看见了一个人的背影……”
“是陌翎帝君?”
我点点头,继而又问道:“不过,我确实没有见到过若泽上神,若你不告诉我,我当真不知当年竟是他救了我……”只是,为何我见到的却是陌翎?
美人若有所思,片刻她轻笑道:“也罢也罢,如今你已将这段恩情放下了,也勿要再去弄清原委,省得再受……之苦。”
我自然知晓美人意在所指,莞尔一笑:“凡间有句俗语叫‘吃一堑长一智’,美人,我不会再去犯傻。”就算真是若泽上神救了我一命,我也不会再拿心去报恩。
“今日,若泽上神又前来拜访。”美人理了理我耳鬓的碎发,看着我,道:“不过,却不是要寻你,而是求见落清上神。你不知,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瞧见了落清上神发脾气的模样……当真是吓坏了我。”
我瞪目,不可置信道:“落清?”也怪不得我惊讶,自有元神意识以来,我从未见过落清的怒容,充其量也不过是板着个脸。而在记忆中,他唯一一次板着个脸给人难堪,还是五万年前的事了。
自小,我性格与同龄仙友相比便甚是调皮,这其中也有落清一直宠着我的缘由。在无人管束的情况下,我便愈加顽劣。在生平第一次参加蟠桃盛宴时,我因一时的贪吃,而擅闯蟠桃林。那时,还有个很重要的缘故是云梦泽虽多桃花,却从不结果,一时好奇蟠桃是如何长在桃树上。尚未看见果实,便被人拦住。
一粉衣飘飘的仙婢立在我跟前,极其美艳的面孔,眉眼却冷冰至极,无端让人心生不适。她说:“蟠桃林乃禁地,无关人等没有天后娘娘受命不得进入。”
我笑得异常灿烂:“可不是天后娘娘要小仙前来的。”
粉衣仙婢显然不信,挑高一双杏眼,冷声道:“还请示意令牌。”
我依然是笑:“令牌,有啊,可不就在这里麽!”我伸手出来,掌心迅速凝聚一团灵光。
那仙婢大骇,忙不迭避开,却仍是惊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她杏眼怒瞪,冷笑道:“如今,竟连一个小小仙使都来欺负本仙么?”言毕,她猛地钳住我的双手,我未料到一个守卫蟠桃林的仙婢竟有如此强大的灵力,一时呆了。
其实我本意只是想同她开个小玩笑,却不想,那仙婢误以为我是特地过来欺负她,于是怒极。后来我才知晓,那仙婢竟是弱水神女,因偷吃蟠桃,被天后贬为仙婢,终身守卫蟠桃林。因世事变迁,本就受巨大等阶的变化而心里不平衡的弱水神女,在日益受其他仙友的嘲弄时,愈加不愤至极。而我,又很不幸的成为了这条导火线。
我虽没多少修行,却因着底子好,灵力较比其他小仙要高得多。那弱水神女也低估了我,并未用尽全力,我趁她松懈的时候,猛地一个反攻,击得她措手不及。尚未逃出两步,腰身一阵刺骨疼痛,紧接着便感觉身子飞了起来,我艰难的扭头,恰恰瞧见一道冰冷的水箭破空而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水箭刺入我的身子,张了张口,还未喊痛,耳畔传来一声怒吼,伴随着怒吼声的还有一道击向弱水神女的金光。
是玉祁。
下坠的身子猛地被人抱在怀里,我抬眼,撞入一双桃花美眸,我笑了笑,说:“落清,你来得也忒迟了。我被人打成这样了,你才来!”
落清没说话,只是冷着个脸。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落清除了儒雅笑容以外的神情。
我自知落清是生了气了,却不知道他是恼我又闯祸了,还是气我被人欺负了。纵观以往的事情来看,我还闯过比这还大的祸,那时落清也只是极为清淡一笑了之。故而,我觉得落清是气我被人欺负了。
如此一想,我便觉得此事应错不在于我,于是理所当然地连连喊痛。
落清抬手放在我受伤处,须臾,伤口愈合,他轻轻放我坐在一旁的石椅上,轻声问:“还痛么?”
伤口都愈合了,哪里还会痛。但由于忧着落清会秋后算账,我故意委屈地扁着嘴:“还是有点……”为了逼真,我赖在落清怀里,连连虚喘。
落清拍了拍我的头,就着抱着我的姿势,他抬头对已经制服住弱水神女的玉祁说:“我先带沫沫回云梦泽,至于这位弱水神女……”
玉祁担忧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对视落清说:“如此也好,待会我便会向母后说明的。而弱水神女我会处理好的。”
落清笑了笑,说:“想必这么些年弱水神女在九重天也呆腻了,不如下凡历劫一番吧。”
玉祁眼光闪烁,点头笑道:“上神说的是。”
我眼尖瞧见方才还面带愤色的神女瞬间面如土灰,我思量着自个儿是不是做得忒过分了点儿,尚未来得及替她求情。一道银光直射弱水神女,她痛苦地在地上直做滚。
落清冷冷的嗓音响在我耳边:“此番废了你的修为,贬你下凡历劫,已是对你手下留情,望你好自为之。”
弱水神女已然痛得没有力气回话。而我亦震惊落清的冷血举动。
那是我第一次瞧见落清板着个脸,第一次见落清重罚别人,第一次因为我的缘故而连累了别人,第一次心里有了深深的愧疚感……
自此后,我便收敛了许多。虽是调皮,却不再闯祸。而落清,也从未再见过他冷着脸。
而今日,美人竟然同我说,落清生了脾气,委实令我诧然。
“若泽上神是何处得罪了落清,落清竟……会至此?”
美人蹙眉:“我也不知晓究竟是因何事。只道若泽上神离去后,我进去屋内,恰好瞧见了落清冷着脸,手里握的茶杯具碎。”美人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我从未瞧见那样神情的落清上神,真是吓得我一阵心慌。”
我忽然想起方才落清的异常,才始觉竟是若泽上神的缘故。
与美人说完后,我便匆匆赶往苦水瀑。踩着云头,俯瞰整片云梦泽,目光落及我出生之地,我微微一愣,云速也慢了一慢。眺望远处,隐约间,似乎又瞧见了当年那人的背影,火红的衣裳,如墨的长发。
我轻轻闭眼,睁眼,看见的是自由的苍穹。深深呼吸,觉得心中畅快了许多。
我莞尔一笑,默默告诉自己:都过去了,今沫。
我从云头不吭不响的落地,仍然没让落清吓一跳,这让我颇为沮丧。我赤足蹦到他身边,特意碰到他正在写字的手,上好的字帖瞬间落下一处败笔。我故作可惜地“啧啧啧”了三下,落清瞟了我一眼,
似笑非笑:“这字帖原本是要给碧盈丫头的,如今……竟是可惜了。”
我瞬间冷汗直冒,赔上笑脸:“既是给美人的,当然要上等的。落清你字写得甚好,想必也不介意再多写一幅。”
落清挑高一双桃花眼:“噢?难得听你夸我。”他说着,却是放下手中的狼毫,我立刻炸毛,抓住他的手:“哎哎,你别啊。”
他却反握住我的手,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见他难得敛容正色。
“沫沫。”
我诧然:“难得听你唤我名字……”瞧见他竟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我怔了下,心知定是有正紧事要说,忙不迭正襟端坐。
落清嘴角扯了扯,似是想笑,却硬是没个笑意出来。半响,他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手握着狼毫,却迟迟没有下笔,眼看墨汁就要滴到宣纸上了,我张了张口,又默默阖上。
“你应当知晓今日我为何上九重天去寻你。”
我不应答,算是默认。我自然是知晓他为何去寻我回来,只因美人已将事情原委都告知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