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见城阳
不记得过了多少时间,在我第n次对着外头阴沉沉的天发愣时,老哥再度出现。他扫了眼几乎没动的饭菜,疼惜地抚了抚我的额发,道:“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我望了望铺天盖地如同末夜的阴沉色彩,开口:“好。”
许久未吃饭菜,只消站起片刻便觉一阵头晕,最终,老哥寻了辆马车带我上路。
“你真准备走?”离开之时,城门口仅有龙且一人。
“嗯。”我漠然点头,向他抱拳挥别,“自此一别,不知何年才能再见,珍重。”
“就此别过。”虞子期扬鞭驱马,马车渐远。
“头儿!”“头儿!”……
行了片刻,我隐隐听到后头有人在喊,却不回头。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老哥隔着车帘问:“婉清?”
“不用管,走吧。”
……别了。
他日江湖相逢,还能把酒言欢否?
薛地郡守府内,处于一片湖泊与假山石环绕的风雅亭台内仅有三人,二人对弈,一人观棋,黑白子布满棋盘。
“你当真不去?”作为军师被收在帐下陈婴瞧见上首项少羽不甚好的脸色,开口。
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道:“……无妨。”
况且,她大约是不想见我的。
从各种渠道了解到事情前因后果的项庄扬起稚嫩的脸,装出一副老成沧凉的语调,连珠炮似的开口:“就是,男人下的决定女人瞎掺和什么!这种女人理她作甚?屠城本是兵法计策之一,什么都不懂还乱发脾气,毕竟是战争,哪会不死人?这种为争宠显摆自己有多善良多正义的女人我见多了,复国大业为重,大哥可千万别上当……”
话说到一半,却因觑见上首紫衣男子右手指缝中漏下的黑色粉末而噤声。
——棋子竟被青年一瞬间聚集起来的汹涌内力碾成齑粉。
项少羽抬头,森冷的目光让旁人不由自主地有些畏缩,良久,他仅摇头:“她不一样。”
说罢,拂袖而去。
根正苗红的老实孩子项庄被吓到一般一脸委屈地瞅着自家大哥的背影,又转头望向陈婴场外求助,觉得自己貌似是说错了什么话。沉寂良久,凭着这张小白脸经常拈花惹草的浪荡子弟陈婴语重心长地:“项庄,'那一位'可不是寻常女子。”
“……为何?”呆萌的项庄开口问道。
陈婴瞧着亭台周围的景致,原本玩世不恭的眸中神色苍渺辽远起来:“寻常女子所求,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她所希望的,是四海升平,福泽苍生。
“那样的女子,谁都无法留住。”
修长如玉的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旋即,浪荡子弟起身往反方向离开。
项庄左右觑了觑,最终只得低头望向棋盘,黑子似龙,白子如斧。黑白相绕间,盘中黑龙已然被银斧斩断,却仍用力杀出一片净土。
……困兽之斗?
那样的付出一切歇斯底里的挣扎,究竟是为了守护什么?
阴沉的天幕下,道路泥泞,红艳艳的土壤似是染了一地的血,两道车辙从近处延伸至远方。
行者匆匆,马车驶过,速度渐缓。
抬手掀开车帘,映入双眼的是殷红的襄城二字,书写“襄城”二字的丹砂与城头未褪的血迹一样红。
按我的意思,老哥首先绕到了襄城。
我裹着狐裘下了马车,在老哥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跪下,面对城门拜了三拜,手中被风吹得扬起的纸钱如同雪花一般在空中飘摇沉浮,最终落在殷红泥泞的地上。
渡魂曲的调子从箫中飘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似是悲鸣。
……对不起。
我没能保下你们的命。
不过也好,能够结束注定颠沛流离的一生,前往下一个轮回。
那时,应该四海升平,天下归一了吧?
生逢乱世,所有的人都生不由己。
“婉清,你还想去哪?”一曲毕,老哥将我扶起,顺带拍了拍我抱膝上的灰。
我抬头望向北方,思索片刻,缓缓道:“楚军的下一个目标——城阳。”
选定目的地,出发,安顿下来不过三日,毕竟带的东西少,轻装出行速度快。
一处竹篱,一口幽井,一排白梅,颇有种乱世宁静的淡然超脱。
但劳资我淡然超脱不起来。
那样多的人在眼前死去,换作任何人都无法淡然。
偶尔,夜深时会忽梦襄城中那位死去的嬴姓孩童,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一片血泊中静静地睁开,带着愤恨与怨毒。
……死不瞑目。
想到他与他母亲偎在一起的那个场景,心便会狠狠地抽痛起来。
失去挚亲失去挚爱失去生命的人又何止他们?
如此残酷的战争,究竟何日才是头啊?
改朝换代的代价过于沉重,那是不计其数的白骨鲜血和泪水。
快结束吧。
作为一只正宗的吃货,我本无意绝食,话说谁特么作死要跟自己肚子过不去?就算想死也不至于选择饿死。缓过神来后,我想寻些东西吃吃,然,真当我面对一桌饭菜的时候,却连一些食欲也无了。
我惊恐地发现我是不是得了厌食症。
死命搋下一碗白粥,倒头竟吐了大半。
结果一脸惊恐的人便成了我老哥。
老哥脱口而出:“不对呀,就算是……这也没到时间吧!”
“……就算是啥?”我吐完,半死不活地扒拉着木桶桶沿问。
老哥仅扶额,匆忙将我安顿好后请来位方士。
那位打着“医学世家药到病除”旗号的老中医给我把脉后,神神叨叨来了句:“心病还需心药医,这病老身无法治愈,姑娘凡事看开,好自为之。”
……看开泥煤啊!劳资又不是斗鸡眼!
老哥在此时哆哆嗦嗦问了句:“就这样?”
“对啊,没有别的病症了呀。”老中医有些疑惑。
“真的?”
“真的。”
“那吐是因为……”
“哦,那是气息郁结不通再加上长时间不吃东西导致的自然反应。”
不知为何,老哥闻言,长舒一口气。
此后无话。
按医嘱喝些暖胃的药便也无甚大碍了,只是体质还是有些虚。
老哥对着我这只疑似厌食症的货色很是纠结,而我也仅持无所谓态度。
这可不是吾辈不爱惜自己的小命,我能够持无所谓态度,归根结底只是由于我发现我右手掌心内的破法符开始运转了。
看来是璎珞那只蛇精病在用灵力吊着劳资我的命。
忽然觉得没有那只蛇精病的日子其实挺无聊的。
有点想她。
之后的日子里,竹篱笆前头的小巷被路人匆匆踩过,被马蹄疾行踏过。
城中壮年男丁越来越少,只剩了外来户口未被抓去做士兵。我知道,应该是他们的部队近了。
城阳城开门献降之日,有人带领楚国的士兵踏入城门。
和老哥收拾好东西准备搬向下一个城市的时候,回过头去,透过马车车帘觑见的是如同阳光般热烈,并能够闪瞎我眼的土豪属性盔甲。
干涩的双眼眨了眨,将车帘放下。
马车辚辚远去。
城门口,身着七海蛟龙甲的青年似有所感,侧头望向某处,映入眼帘的是两道延伸至远方的车辙车辙边是零落的白梅花。
“怎么了?”龙且见少羽正看着某处,不由跟着望去。
“无事。”青年回道,继而从容打马进了城阳城。
马蹄将白梅踏入泥土,转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