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方坑中的两人都已化为灰烬,“沙蛛之眼”散去,一枚齿轮从尘埃中浮出,银光流转,稳稳落于赫映的掌心。
站在树枝上的风暮睁开双眼抬起头,又轻叹了一口气,脑袋倏地向左一偏,一片锋利的冰刃擦着头发尖啸飞过。而后她又把头向右侧了一下才摆回原位,仿佛方才的动作不过是在活动颈椎。
“又见面咯~”她灿烂地笑着,向那个从下方掠过的身影招了招手,这动作当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于是,她颇为不满地撇了撇嘴,悬在半空中的手向前伸去,两指轻轻一弹,“喂……”
气流如张大嘴的凶兽包绕而来,洛淞惊觉,在奔跑中急忙回身,稳住下盘,冰刃聚合成长戟,猛地挑向风之壁的侧面,试图从旁突破。
“你很没礼貌诶。”风暮继续说下去,掌心翻向上方,五指一勾,风壁轰地炸开,好几棵铁树在狂风之下断裂,大堆零件洒落在飞扬的尘土之中。“而且,为什么偏偏是我啊?”
“因为你刚好就挡在他前面。”伊斯雷掂着一个连着金属细线的“玻璃珠”,那是隐藏在树枝末端的微型监视器,他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会,又啪一声把它捏碎。
“切。”风暮再一次不爽地撇嘴,从树上纵身跳下,在双脚落地的同一个瞬间,湖绿色的光芒破开了飞扬的尘土,却并不是洛淞和他的长戟。
身披符文的沨径直冲向风暮,几乎集中了所有力量的指尖比对战伊斯雷那时还要明亮,而身体却不设半点防御。
失去理智了吗?风暮心想,然而,风暮越来越近的脸被清晰地收入眼中。那竟是一个浅淡的笑,带着悲哀和自嘲,却无比清明的浅笑。
于是风暮也笑了,她笑着将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也举起,双手以交叠的奇怪姿势,各自结了一串完全不同的手印。
清风荡起,沨忽地感到身体一滞,踉跄着跪倒在地。跟冰族线条分明的法阵不同,风系法阵的轮廓稍显模糊,正如那虚无缥缈的轻风。
那个淡蓝的圆形如纱衣一般在半空中旋舞,翩然掠过沨的身体,而后和覆满沨半个身体的符文一起,迅速淡去,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慢了一步的洛淞疾冲到同伴的身边,被划出了无数裂口的戎装上依稀渗着血迹,他喘着气横戟护在沨身侧,话语中不掩怒气:“你是术者不是武者,就这样冲出去你脑子有病啊!”
而沨并未理会,他注视着自己被抽空了力量的手掌好一会,无奈地摇了摇头:“‘主要能力是弓箭和冰风两族的基本法术’,基本法术啊,真是可笑。”
“沨!”焦急地低吼,他们正处在风暮和赫映、君麻吕之间,而在沨在自言自语的时候,不止是风暮,连君麻吕都侧头将视线向他们的方向投来。至少也算是同龄人中佼佼者的他们,在这里却根本就是狼群之中的羔羊。
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得太多了,君麻吕看的不是他们而是风暮。马上会意的风暮调皮地回以一个来自根之界的,时髦的“ok”手势,夸张地挥手:“一路顺风哦!”,然后又转向伊斯雷,阴阳怪气地补充:“一路走好没事就不烧纸了。”
“……”跟随在赫映和君麻吕之后,伊斯雷也无言地消失了身影。
最后,一句话降落到风暮耳边:“不要忘记目的。”
不要怀疑我的智商嘛,风暮在心里小小地抱怨了一下,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两个冰族少年身上。
“趁只剩一个,我拖住她,你打开临时门回去。”沨简洁而迅速地低声说。
洛淞愣了一下,也管不了自己还在风暮眼皮底下了,大声骂道:“你什么意思,充个屁的英雄你这蠢货!”
“你才是蠢货!”沨却回以更高的音量,神色和语气中尽是让他倍感陌生的严厉:“只有你这蠢货领队是被派来充数的你知不知道,我和净厘才是必须要死在这里的人,你这头脑简单的蠢货!”
仿佛是害怕自己哀伤的眼神被对方捕捉到,他将目光从怔然的洛淞身上移开。最后一句话他没敢说出口。
“泱沨”不死,你就不可能活着回去啊,你知不知道!
洛淞当然不会笨到不明白沨的意思。
原族长被魇毒污染而死的那场变故前,在冰族,泱家代表的曾经不仅仅是滕纹,还有议会政事三元老之一的位置。他们出身悬殊。
和很多天真的少年郎一样,这对共事了多年的搭档,他们也曾以为自己的人生只有自己能够掌控。而此刻,他们只能在沉默中品尝酸涩的无奈。
“好啦好啦,别吵啦你们,”打断了这沉默的是心满意足地看够了戏的风暮,她歪了歪头眯着眼笑,“现在,你们来做一个选择吧,一个对你们来说生死攸关的选择哦~”
“这个选择就是——接下来,我究竟要不要把我的‘片羽’拿出来呢?全凭你们的意愿哦~”看见了两人的表情,她摆摆手:“别这种反应啊,反正对我来说,其实也没差是不是?”
是的,风暮对付他们根本用不着拿出弓箭,顶多花多一点点时间,而片羽一出,他们必死无疑。
是低头寻求微乎其微的希望,还是为那不知真伪的尊严而死?
两人都是默然。
半晌,风暮面带遗憾地说:“有那么难回答吗?那就……”
“请手下留情。”即使自己已经回不去了,他也还是希望不该死的人能够活下去。
率先回答的是沨,他卑微地低着头,而洛淞则一脸愕然,这简单的一句话在自持的冰族人看来,该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他恍然想起了那个已然逝去的高大背影,记忆中的声音仿佛在耳边起落的潮汐——“我相信能站在这里的都是能够为族殉身的勇士,但你们要知道,有些梦想,必须要活着才能将其延续。”
“你呢?”风暮用手指点了点洛淞。
洛淞咬咬牙:“我们才不会死在这里!”
“嗯,”风暮似乎很满意的把靠在树干上的身体直起,然后,她向前迈了一步,卷起的尘埃在地面上呈圆形扩散开去,“很好哦~”
洛淞和沨尚未能理解这句“很好哦~”是什么意思,一串犀利的风刃就迎面袭来。洛淞站在沨的前方挥舞冰戟堪堪将它们全部打偏,虎口渗出鲜血,数十块碎冰从长戟上坠落消融。
同时,沨也一跃而起,手中握着在方才谈话的间隙中凝聚出来的短刀,猛地刺向那个在空中悠然站立的身影。看来,作为术者的他也一样拥有不俗的身手。
但是,风暮仅仅是一挥手就将短刀打落,然后手掌继续向前伸去,一下子按住了沨的肩膀。
沨抑制不住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洛淞情急之下,长戟失了章法地刺向风暮,却被对方一个侧身轻松地抓住了手腕。
风暮在半空中俯下身来,风已停息,她在两名少年的耳边轻声说:“别紧张嘛,姐姐我可是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们呢。”
稀疏的星辰在夜空的静寂中悄然明灭。
一具具无名的尸体躺在这静寂的夜空下,乌尔奇奥拉一脸淡漠,最后一次,在心中默默地确认了这群暗杀者的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