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舔舐不到的伤口
盛夏的夜晚,安宁,静谧。
寂静的军营里,四处打着耀眼的白织灯,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交织一片,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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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带那么一点东西能住好么?”
“还好,宿舍的同学很给力,而且……看到你砸了重金的赤焰七喜头被剃平的惨象,我已经很慰藉了。”
“绝交!!!”
惨白的灯光,把潭明咬牙切齿的表情,照得更加气急败坏。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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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抹拉长的身影缓缓走过,像一柄剪刀,笔直地裁开满地光影。潭明抱着膝盖,在一块转角的石阶上蹲坐下来,后背上脊骨的轮廓,一节一节地清晰起来。(www.pnxs.com平南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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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又喝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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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其不意地声音像是结了一层霜,林宁仰起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繁星好像洒进大海的碎钻……初中的他们就总是这样一起仰起头,看着校园里那片小小的天空。
他们习惯了横行跋扈,耀武扬威。却又常常躲进角落里,望着那片天空里的云朵,朝霞,落日和星辉,悄悄落泪……如今一同置换了星空,直落落地迫降在这片林林总总的陌生里。岁月让他们厌倦了戾气,不变得却是那些藏在心底的无力和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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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重吗?”林宁抬起头,看了看潭明一多半都模糊在阴影里的脸。
“多多在电脑旁边看见遗书的时候门已经反锁了。消防兵从外面翻进去的时候,脸已经发硬……送到医院洗胃,洗了好久……”
潭明突然笑了一下,说。
也“她没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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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真正的表达并非归功文字本身,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才能透过言语的外壳,彼此明晰。林宁知道,这短短的四个字里,藏着多少翻江倒海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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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大半个世界都熟睡了的黑暗里,潭明时常在夜里醒来,隔着门缝,默默注视着房间里无休的格斗。这种格斗每隔三五天就会上演,极端的频率让他们省略了辱骂和嘶喊,只留下单纯的攻击,不至血流成河,也双双挂彩,落发遍地。小时候的潭明总是顾不上穿鞋,光着脚板叮叮咚咚地跑向姐姐的房间,姐弟俩试图凭借自己弱小的躯体阻止那些场面盛大的格斗,然而往往被巨大的冲击波及,失败告终。后来的潭明,渐渐不再涉及,只是透过那道狭小的门缝,看着两个在格斗中体力不支的身影渐渐衰老,看着门外的自己,渐渐长高……
类似的成长在林宁的童年中如出一辙。夜深人静的某一片漆黑里,幼小的林宁总是瞪着眼睛一眨不眨,等待着一种特别的脚步声,错综复杂,却也惊天动地。防盗门会被女人轻声拨开,粗重的喘息便混合着干呕,在一瞬间与林宁近在咫尺。接下来必定是玻璃清脆又刺耳的碎裂,像黑夜里蹿天而起的闪光弹,宣告噩梦的开始。
有所不同的是后者的女人选择逆来顺受,在嘶吼,辱骂,殴打中发挥最大的母性,在翻倒在地的时候喊着“快走!”,留幼小的林宁手足无措地站在黑暗里瞪大眼睛,注视着这场母性与兽性的角逐。而前者的女人选择抗战到底,挖掘出身体最大的体能与潜力殊死格斗,即使儿女哭喊着夹杂其间也毫不犹豫的一脚踢开,直到被击翻在地再也无力爬起,就挣扎着用撞墙吞药之类的举措,做着最后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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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明和林宁时常感到心中最最敏感的那一小片地方就这样被拉扯地生疼,尔后那些勇气,信心之类的东西就像用旧的干电池,缓缓淌出粘稠刺鼻的液体,毫不留情地把那个曾经骄傲的自己腐蚀的面目全非……他们时常把曾经的优秀当作谈资,做着一切定义在叛逆里的事,他们不停地发泄,却从不肯承认发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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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伸出手,扶了扶潭明的肩膀,看到他眼角发亮,轻轻转过头假装没有看到。
他们彼此陪伴,彼此舔舐溃烂的伤口,却始终无法,彼此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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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
“嗯。”
“你要记得,无论怎样至少还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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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外的行车变得稀少,夜间出没的大型挂车拖着震耳的轰鸣来来往往。巨大的车灯把两人的影子骤然缩短,又在渐行渐远时,缓缓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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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无论怎样,至少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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