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只在须臾间

十步只在须臾间

随后几日,宁远与盛青月礼尚往来,今日我为君弹一曲,明日君请清茶一杯。

莫离见二人打得火热,忍不住感叹:“春天,果然是多情的季节啊。”

这会她刚刚醒来,还有些睡眼迷糊,便听院中传来朗朗笑声。

聚精会神一听,才知宁远正津津有味地讲着她的一些糗事。

与宁远相识的第一年,二人北上同游,路过丰州,恰逢花满楼和香满楼的姑娘同台亮相,比赛才艺,争夺第一。

彼时,莫离认为香满楼的扶摇姑娘歌声动听,必能笑到最后。而宁远却说花满楼的紫霞姑娘舞姿惑人,更有风情。

二人各持己见,争论不休,最后打赌,输了的人,便要在夜里潜入第一花魁的屋里听一宿缠绵,并将所见情景绘画一副。

实至今日,莫离回想,仍忍不住纳闷,男子和女子的眼光真有不同么,明明扶摇眉清目秀天籁之音更胜一筹,为何却敌不过紫霞跳舞时那妖娆一笑?

想到此,莫离起身推窗,听盛青月和韩清好奇问道:“那最后谁赢了?”

宁远欲答,便见盛青伦道:“我想是离箫输了。”

盛青月问:“为何?”

莫离趴在窗边,懒懒答道:“若是我赢了,这祸水会好意思讲出他夜宿花魁香闺么?”

院中几人齐齐扭头,春阳正好,那女子眸里含笑,清风拂过,掀起白纱一角,虽仅仅瞧见一个侧面,却竟是素肤若凝脂,瓠犀发皓齿,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只是那风只有一瞬,几人还未回神,白纱一角已然落下。

盛青月很震惊,虽只是一瞥,她却相信这女子容貌之美,已远胜自己。

她扭头看向宁远,见其唇角微勾,那双深渊般的眼睛里是她一直看不懂,猜不透的深浅不定。

她心里不免几分黯然,他与离箫相识多年,若如此姿容,他尚能无动于衷,那自己又何德何能,使其另眼相看?

盛青伦看着莫离,清浅一笑,问道:“然后呢?”

莫离看着不远处那清逸出尘的男子,迎着那双澄彻的双眼,心似透了光,眸中笑意璀璨。

“然后啊。。。。。。”

女子轻灵的声音伴着几声欢笑在院里徐徐散开,满园的花草也似是感染了那份欢乐,忍不住在温柔的风中恣意摇摆。

那年,花满楼的灯火在夜里摇曳地十分娆媚,莫离愿赌服输,轻盈的身子俯卧在横梁上整整一夜。

虽年少懵懂,但亲眼所见紫霞和一少年在屋里颠鸾倒凤,莫离即便向来镇定,也被那二人轻佻的言语羞地满脸通红。

然,彼时少女不知,有一少年,枕在她头上的那方屋顶,月色清明,少年深渊般的眸里墨色消散,细看尽是星光灿灿。

而花魁香闺外的小湖畔,小荷才露尖尖角,却有蝴蝶闻香来。

翌日,晨光透过窗纱泄在室内的小几上,满头红发的少年梦中转醒,无视身旁女子的眷恋,起床穿衣,利落干脆。

他抬脚欲走,毫不留恋,眸光落在小几上的画时,身子微微一顿。

画中的自己衣衫半褪,耀眼红发落在女子圆润的双肩,女子侧卧在怀,不见其面,明明是相互缱绻,而自己的那双眼,毫无爱恋,疲惫寂寥隐现。

少年的目光缓缓移动,当他注意到画中的那一道房梁,眼里却是震惊,房顶横梁微微露出蓝色纱裙一角,女子白纱若隐若现。

少年默默读着画上那几行字:**一刻千金,好梦由来易醒。碧天万里无云,空劳倦客身心。

字迹飘逸潇洒,却偏偏又如高山般嶙峋,显然这作画之人生性从容,可随性之中又含锋芒,傲骨铮铮,不肯折腰。

少年微微一笑,竟将此画小心翼翼收入怀中,伸手推门,扬长而去。

屋内紫霞紧闭着眼,枕上却有几滴泪。

房顶之上,莫离将掀开的瓦片轻轻复原,身旁蓝衣少年卓然而立,迎着初升的太阳抿唇微笑。

随后几年,与宁远打赌,莫离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她先后依约调戏过和尚,摆摊算命,进宫盗宝,登台唱戏。。。。。。

总之,莫离坚信,迟早有一天,她会否极泰来,给祸水致命一击。

此时,宁远一派气定神闲,声音带着淡淡笑意。

“只有一事,你若打赌,我肯定赢不了。”

莫离翻窗而出,轻轻落在他跟前,问道:“何事?”

宁远故作高深地揉了揉眉,答道:“很简单,你若是赌我不能生孩子,我只能认输。”

韩清闻言,哈哈而笑:“你二人,真是有趣。”

她看着莫离道:“我好像没有办法讨厌你。”

莫离见她面色诚恳,眸光一动,玩笑道:“我早知自己人见人爱。所以勉为其难,准许你喜欢我。”

韩清摇着盛青伦手臂:“伦哥哥,你说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盛青伦眨了眨眼:“清儿从小不是说,自己的脸皮要厚过城墙。”

韩清嗔怪一声:“伦哥哥,你真坏。”

莫离见二人打闹,终是别开了眼。

这一别眼,正瞧见盛青月脉脉含情地看着宁远。

她心道,身边的人正成对成双,多出来的自己,终是格格不入。

她的胸口突生郁闷,窒息地难受。

于是与宁远道:“你招待几位客人,我有事需出去一趟。”

盛青伦见女子的背影越行越远,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淡。

西京大街,人来人往,可越是热闹喧嚣越是衬得莫离心境荒凉。

一群小孩手持糖葫芦,正追打着从她身边跑过。

莫离不禁莞尔,果然无知的年纪最无忧无虑。

她回过神,瞧见对面一豪华马车正旋风般的驶过来,眼见一小童就要丧命在马蹄之下,一紫袍男子奔了过去,将小童往边上一推。

与此同时,莫离顿步腾空,似惊鸿翩然,勒住缰绳,马声嘶鸣,马车顿时停了下来。

赶车的马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歉然的看着眼前的白纱女子:“姑娘,实在是对不起,要事在身,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莫离见这马夫言行举止皆温和有礼,她本就是个宽容之人,便松开了缰绳,温和说道:“这本是闹市,你这般横冲直撞,着实容易伤人,且人命关天,驾车还需更谨慎才好。”

车夫挠挠头,眼里甚是焦灼:“姑娘教训的是,主人染疾,性命堪忧,小的只是唯恐迟了耽误就医,这才如此鲁莽。”

莫离上前,掀起帘子一角,瞥了一眼,只见车内一男一女紧紧相拥,神识不醒,面色乌青。

“他们中了毒。”

马夫惊喜道:“姑娘懂医术?”

莫离点点头:“你家主人住哪里?”

“城东顾家。”

莫离放下帘子:“请回去通传,就说离箫稍后会前去府上拜见。”

马夫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姑娘可是医仙离箫?”

“正是。”

“我家主人与公子远是好友,姑娘与公子齐名,主人早有结交之心。”

莫离想,西京顾家,那可是炎国赫赫有名的大户,掌管天下兵器生产,这祸水还真是长袖善舞。

“公子远也在西京,我会与他一起登门拜访。你且先回去。”

这会儿,紫袍男子刚从地上爬起,正温声安抚受惊吓的小童。

他一抬眼,见莫离正踏着斜阳翩翩而来,握着着小童的手不由紧了紧。

隔着三三两两的人群,莫离瞧见了那双清澈的眼睛,黑眸熠熠,仿若月光下的清泉,不曾沾染丝毫尘埃。

而那眸子却沉静的望向自己,莫离忽觉周围的喧嚣似乎一下子远了。

两两相望,女子婷婷玉立的身姿随着优雅从容的步伐逐渐近了。男子的手心却微微出了汗。

他在心底默默的数着女子的步数:“一步,两步,三步。。。。。。十步。”

那每一步都似沉沉落在心上,终于,近在咫尺。

十步只在须臾间,他却等待了整整十年。

于他而言,这十步不仅是跨过了漫长年月的山长水阔,还是此生心心念念的唯一慰藉。

莫离掏出几粒碎银子,伸手在小童满是泪水的小脸前晃着:“快别哭了,姐姐请你吃糖葫芦。这些可以买好多串了。”

“谢谢姐姐。”

小童接过银子,欢乐的牵着一小姑娘的手,笑笑闹闹的跑开了。

莫离倏然想起年幼时光,丞相府里有哥哥,阿恒,还有卿卿的无忧岁月,耳旁那人感叹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美不过少年时。”

她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男子,江南山水般的气韵,清隽儒雅的脸,紫色袍子趁着白净的肤色,愈发晨风晓月,清新洁净。

她含笑道:“我见过你,你是紫藤君。”

“正是。”

男子微笑道:“在下,江都人士。”

莫离眨了眨眼:“你一笑,真如春暖花开。你定是很喜欢紫藤花吧。”

男子深深地看她一眼,那一眼是欲语还休,是不知从何说起的深重情意。

“紫藤花,因爱而生,有位故人极为喜爱,我取紫藤君这个名字,就是为寻回故人。”

莫离怔怔一愣,随后道:“紫藤花,情深意重。我相信公子你,人如其名。”

男子畅然而笑:“唤我紫藤便好。”

莫离仰着脸,他一笑,宛若清泉流过,洗涤了尘埃,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我是离箫。”

“我知道。”

紫藤偏头含笑问,“唤你离离可好?”

离箫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什么,可没能抓住,便干脆的点头:“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愿我这一生,无论经历多少磨难,都能坚韧如草,只要有春风,便能起死回生。离离,繁盛也。我便许你如此唤我。”

紫藤清澈的眸子凝视着她:“紫藤这些年走过大江南北,所到之处无不听说,碧箫仙子伸素手,阎王不得不放人,离箫这起死回生之能,实在令人神往。”

离箫拱手,调皮笑道:“承蒙夸奖,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北至大荒,西达广漠。行走越远,越觉造物神奇,灵魂也越谦卑。”

男子的眼睛清亮出奇,恍若碧池青莲初绽,莫离心头一动,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从此天南海北,我便与你相伴。”

紫藤黑眸极亮,他似认真思考:“可是在下二十有二,年长于离离。且,我也不愿低离离一个辈分。”

离箫喜笑颜开:“这事好办,你若担心辈分问题,我可以代师收徒,你便是我师弟。”

莫离着实喜欢他的眼睛,清澈见底,淡泊宁静,这些年她一路走过千山万水,这是第一次,她如此执着要将眼前之人带回药王谷。

紫藤漆黑的眼眸亮了亮,语气认真:“离离可否告知,我是第几个被你游说的人?”

莫离沉思了片刻,答道:“第二个。”

紫藤眼里的沉静有了一丝动容:“那第一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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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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