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没病找病的家伙
让李婉皱眉心里生厌的是她的高中同学郭军,人称“军哥”。自那次在医院撞见之后,这家伙就阴魂不散似的缠着她。
握着自行车把手的手心直冒汗,额头汗水直淌,双腿用力地蹬着,不停喘粗气儿,想着大清早早饭也没吃就为这“疯狗”似的家伙,“这该死的。”她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老天爷一定是在开玩笑,将他抛高后没接住,“摔”成了眼下这样。
当初这厮篮球打得好,爱弹吉他,喜玩点新潮的东西,学习成绩很糟糕,经常语数外加起来还不到100分,可却是班里青春期少女们暗恋的对象。显然,喜欢风花雪月是女性的特质,朦胧在心的爱情,抵过世间千万,除了爱,只有爱,人间烟火不过是俗物。
青春就是充满旋律的心跳,雪地里,那一树树桃花杏花飘,牵着你的手,任雪花桃花杏花滑过眉眼脸庞指间。就那么手牵着手走着,不说一句话,能听见彼此心的澎湃,轰轰地一片热烈。那样的画面李婉不知想过多少遍,她也喜欢郭军,莫名的喜欢。显然,暗恋是一种让人痛苦的欢喜,暗恋的人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找寻着幸福,通过一定的载体,比如日记。李婉就常常躲在被窝里写日记,触摸着那一个个黑字,就似触摸到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心,让她脸红心跳,耳热害羞。后来这本日记不知怎么就不见了,班里的同学看李婉的眼光开始闪闪烁烁。于是,郭军自然也就知道了李婉的秘密,心一膨胀,竟在其他班几个哥们儿面前炫耀。以致那几个人看李婉的眼光怪怪的,说话也阴阳怪气,偶尔假装一瞥,猛地发出一阵怪笑声,这令李婉脸面丢尽。这场稚嫩的暗恋就这样草率地被扼杀了,让李婉觉得尴尬而恼怒。
在遇到汤小白之前,李婉曾一度觉得自己无法再爱人,可终归汤小白还是把她的爱全拿走了,一辈子。说到底,她李婉就是暗恋的命。只不过这一次她选择了主动出击。郭军,不过就是别人偶尔提起时的一个姓名代词,仅此而已。可世间上有许多事无法说请,就似这夏日的雨,说着话的工夫就来了。忽然一天,郭军就出现在了医院里,竟认出了戴着口罩的李婉,浑身如触电般颤栗,眼镜片后的一双小眼闪着光。后来就是时不时的病着,进医院找李婉,只是极少开口说话,眼睛盯着李婉,闪着令人捉摸不定的光,甚是深沉。
勿容置疑,男人这种动物有时太自以为是的把自己当天,总希望女人膜拜自己,从此一生。岂料女人却是水做的,易变,女人的这种善变随天地变幻之变化,所谓的爱,不过是一种习惯,一种天生的依赖。但习惯是可以改变的。然而郭军还活在十七岁的雨季里。
“郭军,你在这里闹什么?你不是病了吗?进来啊!”李婉在护士台前冲正在嚷嚷着的郭军喊。郭军一见李婉,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李,李,李医生。”他本想称她李婉,又想起她的告诫,在公众场合必须叫李医生。李婉盯着他,眼神里带着轻蔑与怒火,郭军被逼得低下了头,忽又抬起头,直视着李婉,自我解嘲道:“有病就得找医生。”
“我看你病得不轻。”李婉气呼呼地说。
“你需要帮助应该告诉我。”
李婉心里一惊,后又叹了口气。有风的地方自然就有传递,丑事总是以光的速度行进着。
郭军也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我,我,我很想当年跟你说声对不起。”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喉咙里打转。青春的故事里,总是痛过,哭过,抑或使别人痛过,哭过。
“你别,再说那是娃娃时代的事,谁当真呢?早都过去了。”她的脸色很不好看。
郭军愣了一下,又说:“我没有忘。”
“那好,我收到你的道歉了,你可以走了。”李婉坐在椅子上,头也没抬。
“可我真的病了。”郭军可怜兮兮地说。
“病了就坐下,把手伸出来。”李婉声音冷冷地。
郭军坐下伸出了手。李婉摸了摸郭军的脉搏,又叫他伸舌头看了看,说:“你只是肝火比较旺,舌胎也比较重,我给你开点药,记得三碗水煎成一碗,按时喝,自然就好了。”
“你这么肯定?我总觉得自己最近不对劲,总觉得乏力,啥都提不起兴趣。”
李婉在病历上写着,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没啥毛病,平时多注意饮食和锻炼。”
“李婉,我总觉得自己活不长了,要是我真的活不长了,我那该死的婆娘不知有多开心。你不知道,她就盼着我早死,找个年轻的。”
李婉无语。
“世间上没有真正的爱情,一切都是假的,比如说,我死了,用不了几个月或者半年,我那婆娘又会拿着我的钱和别的男人上床。什么承诺什么爱都是扯淡。”
“你想这么多干嘛呢?要活在当下。”李婉忽然觉得郭军很可怜,他确实病了。
“你说人活着有什么意思?”郭军沮丧地低着头,心情沉重。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没有追求呢?干吗老去想着未来不确定的事?”虽然她心里也觉得这人生没劲透了。
郭军眉头紧锁,许久没吱声。李婉见他这样,催他快去拿药。郭军接过单子,起身,走到门口,突然扭头问:“李婉,你有梦想吗?”李婉楞住了,“我想,大概,大概是有的吧。”回答得结结巴巴。郭军笑了,“你说可笑不可笑?没钱的时候渴望有钱,有钱了又害怕失去,就因为我们的人生总是在不断失去,最后就是这条命。一切都化为灰烬。”说完,挪着沉重的步子出了门,背影里透着说不尽的悲凉。
是啊,人从出生开始就在朝死亡奔去,死亡的阴影总笼罩在身边,身边的一切慢慢被掳走,比如,健康,快乐等。等到什么都不见时,人便成了灰,一掊黄土断了过去与未来。
这些日子,她总是很伤感,她真担心自己会得抑郁症,她们家有家族遗传,她的基因里带着这个,她想赖也赖不掉。表姨妈这时来电话,还没说话就哭开了,好不容易止住,说了句:“我把你妈弄丢了。”又开始嚎。
她吓得三魂四魄都不见,连白大褂也没来得及脱,抓起包,一路狂奔。
“你怎么啦?”站在电梯口的郭军看到李婉急慌慌的样子,追着问她。李婉没回答,一气奔到了马路边,伸手欲拦出租车。郭军追了过来,“你慌忙火急地要去哪里?我有车,我送你。”
李婉捂住胸口喘着粗气,眼瞧着出租车还没来,想着她老妈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愈发急得不行,就说:“你倒是去开你的车啊,快。”接到指令,郭军赶紧往地下停车场跑,药也不拿了,一溜烟将车开出来,直接停在了李婉跟前,她上了车。郭军一踩油门儿,雅阁轿车“呼”地一声就蹿了出去,“去哪儿?”郭军问,李婉没回话,有些发愣,到底去哪儿,她自己也不知道。表姨妈又来电话一阵紧一阵的催,“婉啦,找见没?找见没?”,又是呜呜呜的哭声。
李婉也想哭,可她却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