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婚遇难
花轿外吹吹打打的喇叭唢呐从未减了喧嚣,红盖头下的桂芊岚却隐隐感觉到了那热闹下的苍白,似是遮住了视觉后其他感观便灵敏了起来,她紧紧地握住手中的苹果,竭力告诉自己这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能嫁给她心爱的人。
随着花轿颤颤地停稳,她心里的不安却愈发浓烈。
明明是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刻,为什么缺了围观的嘈杂?那笑盈盈说要为她踢轿门的少年又在哪里?
轿帘轻动,桂芊岚心中一喜,却倏尔听到福娘清冷的声音:“掌门说了,夫人一向温柔恭顺,就不必踢轿门立威,直接迎进去便是。”
原来是这样。
桂芊岚轻轻地松了口气,伸出去的纤手许久才对上福娘冰凉的掌心,但教她想起福娘之前的语气——不卑不亢却少了几分对新妇的祝福。
眼前是盖头包裹的红,头上的凤冠即便由累丝的软金简制而成也是那般沉重,教她不得不低着头。她被凤冠压得头晕眼花,却也注意到脚下层层直上的台阶似不是通往易氏府邸的。易绍贤虽是凌沧山的掌门,却一贯袭承了易家的节俭,断断不敢在这多事之秋用这等纯色黑白根铺在大门口的。而唯一会采用这样深黑石板铺路的地方便只有……
桂芊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微微抬头。盖头倾斜勉强教她瞥见头顶匾额上的三个大字——
锁仙殿。
身后的锣鼓喧闹渐响渐远,福娘送至殿前便转身离开。(www.pnxs.com平南文学网)桂芊岚还没反应过来就从背后被人押下,迫于肩上的压力,她一下子跪在殿前的石板上,膝盖磕得青紫。盖头随着她这猛烈一颤远远地飘开,恰巧落在殿内美人的脚下。
美人也是一袭虹裳霞帔,却独独缺了她头顶的凤冠。灼灼的夜明珠映亮了素来阴暗的锁仙殿,映得美人面庞温润生辉。美人缓缓地走到桂芊岚跟前,削葱纤指挑起桂芊岚的下颚,入肉的指甲刺得桂芊岚生疼,使得她只能咬牙切齿地说出三个字:“戚飞忆。”
戚飞忆却没有丝毫被人恨上了的自觉,语调绵软:“妹妹好生拖沓,姐姐等了许久呢。”她说着放开了强忍住痛楚的桂芊岚,用和她美貌并不相称的粗鲁手段生生地扯下了桂芊岚头顶的凤冠。凤冠顶的夜明珠颤了颤没有滚落,戚飞忆小心地擦拭着,似只是刚才稍稍的佩戴便让明珠蒙尘了一般。
“易绍贤呢?”桂芊岚披头散发,一副慌乱的模样,语调却还是沉着的。戚飞忆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目光缓缓地从凤冠转移到桂芊岚的脸上,又倏地别开。转身背对着桂芊岚,戚飞忆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带罪妇桂芊岚上殿。”
声音凉薄如剑,似是能将桂芊岚刺个对穿。桂芊岚被硬生生地在地上拖拽着,妖艳如血的红衣瞬间便染上厚厚尘埃,只是很快尘埃便被鲜血濡湿,只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痕,直通到桂芊岚被缚的锁仙柱上。
“呵。”讽刺的尖笑从戚飞忆唇边缓缓化开,她小心地俯下身唯恐弄脏了一身红衣,指尖轻轻地一抹地上还未干的血迹,凑近鼻尖嗅了嗅似是闻到了好闻的味道。望着被长链束缚的桂芊岚,鲜血仍滴滴答答地顺着锁仙柱淌下,戚飞忆缓步轻挪裙角不惊走至桂芊岚面前,将指尖凑到她的鼻尖:“妹妹,你让姐姐说你什么好,拜堂之前便已有了身孕,连证据都不用上就坐实了你与人苟且的罪名了。”
与人苟且……那孩子分明是易绍贤的!桂芊岚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惶惑,她依稀记得易绍贤得到她那晚耳边温柔的低语,她依稀记得易绍贤得知她有身孕后大喜的神色,急急忙忙地便要与之成婚。可是此时……桂芊岚想分辩,却对上戚飞忆得意的眼神,她突然明白了——
这一切,易绍贤都是默许的!
戚飞忆却不愿多与她纠缠,径自在原先的位置上坐下,呷了口淡茶,杯盖轻碰间便朗声宣告桂芊岚的罪状:“桂氏芊岚,不守妇道,婚前与人苟且并孕有孽种,是以教凌沧山蒙羞,以钉刑刺死,行刑——”
戚飞忆的声线是柔和的,但“行刑”二字却将凌沧院正的威严悉数抖出,桂芊岚还没反应过来肩胛骨便被两根三寸长的噬魂钉钉死在柱上,耳边是长钉刺入血肉在石柱上碰出的激荡的声响,桂芊岚一口鲜血没含住便喷洒在大殿上。
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戚飞忆早就远远地避了,望向她的眸光里除了幸灾乐祸外还有几分本能的嫌恶。桂芊岚唇角鲜血未干,便喑哑着声音说道:“易绍贤呢?我要见他。”
“见他?”戚飞忆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淡哂道,“掌门日理万机,岂是你这等下作罪妇想见便可以见的?”避了桂芊岚怨毒的目光,戚飞忆抬头对行刑者道:“速度快点,误了吉时便不好了。”
“是。”刑官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下一秒便是更多的噬魂钉钉入桂芊岚的身体。又快又狠的熟练手法让桂芊岚疼痛入骨却毫无性命之忧,她是知道钉刑的,是将一百零八颗噬魂钉钉入一百零八处,受刑者往往疼痛难忍却偏生要拖好久乃至几个时辰鲜血流尽才会死亡。对于她这样所谓的不洁之妇当然是再合适不过的刑罚了。
戚飞忆饶有兴致地瞧了,在钉刑一般时便抬手叫停。避开流了一地的鲜血,戚飞忆挑了挑入鬓长眉,淡淡道:“妹妹可知当日掌门为何这么急切地要了你?”
桂芊岚早已头晕眼花,只是略略点头让她直说。戚飞忆微微展眉,看她痛苦的模样愉快得很,语调温婉且恶毒:“是因为姐姐看妹妹思虑深重帮妹妹了了心愿呢。”
听闻此言,桂芊岚提起所有力量冷声问道:“戚飞忆,自你我以姐妹相称时,我便护你不受欺扶你为院正,可有丝毫对不起你?”
“有啊,怎么没有?”戚飞忆故作无辜地回答,“谁让你不识趣和我看上了同一个男人呢?哦……想必我不说你也知道了吧,姐姐马上就要和你的如意郎君拜堂了,妹妹是不是很高兴呢?”
“他……他不会喜欢你的。”桂芊岚断断续续地应声,“和他经历一切的人是我。”
她与他相识十载,他是易家的养子她是养女,偌大的易府他俩相依为命抱团取暖。
她为他拖得错过了出嫁的最好年华,他许她一世长安白首不离。
他与易家长子周旋争权,她为他讨好院正离间父子。
他在书院布下密密暗桩,她为他迷惑掌门扶他上位。
他登上掌门之位春风得意,她为他安排左膀右臂却甘退其后。
终有一日到了回报时,她却不信他能下这样的狠心除掉她。
“对啊,你为他做了不少,所以他才决定留你个全尸。”戚飞忆一点一点地撕破现实残忍的障面,“可是你现在没有用了,不是么?你不但帮不了他,却反倒知道他龌龊不堪的过去,知道他人后满手的鲜血,这样的你,怎么教他容得下?”
桂芊岚只觉得心头一寒,尽管极不情愿却知道戚飞忆说的是对的。
易绍贤,从来便是这般凉薄的人。
在除掉他长兄易绍濂时,桂芊岚才知道易家从未有过分毫对不起他的地方,却终究被他换了天下。那时的她只是心有余悸,被情意蒙蔽了双眼的她不曾有认清他假面的兴趣,却不想自己也会有这般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现在你明白了吧?”戚飞忆迤迤地走开,踏上唯一没有被血染红的土地,“他不需要你,他需要的是我,我的才情我的智慧以及……我的家族。”
她一抬手,对着不远处等候已久的刑官,厉声喝道:“继续——”
“是。”
刑官刚毅果决,桂芊岚俨然能听到长钉入骨骨头碎裂的脆响。感知着她腹中孩子一点点流逝的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随着她来到此处的喜娘已经麻利地为戚飞忆戴好凤冠,落在她脚边的鲜红盖头已经被掸落灰尘盖在了戚飞忆的头上。那一方鸳鸯戏水百年好合的锦帕此时看来是如此得刺眼,出自桂芊岚手一针一线的精致花样便这样装点了另一个女人的梦,她口含鲜血,却生生地咽下了,随着最后一根长钉的刺入,她的意识渐渐开始涣散,不知是痛得晕厥还是生命走到了尽头,许是小产带来的虚弱让她更容易触碰死亡。她俨然听见先前喜庆的唢呐声送走了桃代李僵的新娘,她俨然看见易绍贤挑开喜帕时灿烂的笑颜。
但她知道这些都与她无关。
喉头一阵甜腥被吞下,失去意识前她在心中暗暗地起誓:
戚飞忆、易绍贤。
若有来世,即便化身修罗,也要将今日之仇倾尽讨来。永生永世,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