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瑶(五)
几个月后,思慧和玖瑶途经升国,此时战争已经结束了。
升国遭受了重创,一切都在重建之中。思慧向田间劳作的人们打听了一下张启的下落,那人说张启已经亡故了,就在最后一场战争中,他像一位战神一般与三军鼓舞士气,歃血为盟,在战场上奋力杀敌,最后身中数箭而身亡。
“阿弥陀佛……”思慧将玖瑶放下,合掌向西念了多遍往生咒,张启的尸骨尊其意愿埋在了升国的边境,他会作为升国的神勇将军,永生永世的守护升国。
玖瑶闷闷的所在花盆里,心里有些难过。她好像有些明白了,可到底明白了什么,她也不知道。仰天长叹,却意外发现了自己头顶上新长出一朵小小的花芽,小小的,嫩嫩的。白昙草是种很玄的东西,未开化之前是一株普通的花草,开过花之后就会成为极其稀罕之物。而且昙草难得开花,开花之后也只是一朵。
玖瑶情智初开,结出了花芽,给思慧带来极大的麻烦。
灵山寺。
没想到还会回到这里,思慧盘膝坐在蒲团上抄写经文,门外落了众锁,有重兵把守,房间里很安静,玖瑶不在。
思慧保持着执笔的姿势,笔尖的墨水滴到宣纸上也不察觉。那日玖瑶在升国情智蒙生,在他们云游的第二个月里宰相就派了暗卫将他带了回来囚禁在灵山寺里,而玖瑶则是被逮到了宰相府。面对那些训练有素的暗卫,思慧根本无计可施。
“咔——”门外传来解锁的声音,思慧抬起头正看见宰相捧着玖瑶进来,“思慧大师,好久不见。”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宰相大人。”
宰相将玖瑶放在桌上,然后也盘膝坐在蒲团上,和思慧对面而坐,“大师可知道这是何物?”
“贫僧所养的一株青草。”
“非也。”宰相笑笑,“大事不知,这原是一株白昙草,昙草开花之前与杂草无异,但开了花之后变成了绝世珍稀。大师一路云游老夫略有耳闻,所以老夫相信,大师既然能教化此草蒙生情智开出了花芽,那老夫相信大师也必然能使此草开花。”
思慧垂首不语。
“大师,昙草之花可治百病,解百毒,更是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大好功效,”宰相继续劝说,“而且,传说此话可令人长生不老。”
“长生与短生,终不过一副皮囊,一场云烟。”思慧转动手中的佛珠,呐呐诵经。
“花开之时,老夫承诺与大师分食此花,共同长生。届时老夫登基为皇,册封大师为护国法师,你我二人共享天下,可好?”宰相说道激动之处,长袖一挥,满脸通红。
“舍利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大师,老夫会给你时间,希望你好好考虑!”宰相也不恼,抚了抚胸口,起身离开,门外又传来落锁的声音。
禅房里又静下来,只听见思慧的诵经之声,玖瑶躲在花盆里,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修成人身,玖瑶冷冷地盯着思慧,长久,天下,是个人都会动心的吧!她从来都不信任任何人,因为她一直知道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物种。她曾信过思慧,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玖瑶很感谢这一路的云游,路上的种种见闻帮她开了情智,晋了品阶,从一株野草变成了一株白昙草,找回了自己。可她现在很后悔,若早知如此,她宁愿从来没有修出神识来。
清凉的水缓缓地将她包绕起来,玖瑶不想理,没有开口。思慧沉默了许久,开口问她,“你想去哪里?”
她想回家,回到以前的日子,玖瑶再心里默念,可他根本做不到,他现在连自身都难保,更何况将她送走,可能吗?
玖瑶不回答,思慧也不再言语。因为他也不知道到底该将她送去哪里才会安全,才会不被人找到,不被人伤害。普天之下,思慧顿了顿,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保护她自己。把花盆的土松了松,思慧将师傅圆寂前留给他的佛珠埋进土里,护在盆底。他并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只是这样他安心些。
冬末春初,一年灾害之后,都成里突然起了瘟疫,日日有人亡故,哀丧之声日夜不绝,令人不忍闻之。
天子脚下,生此大事,朝廷为之大震,格外重视。
身为普济众生的佛寺,灵山寺大开寺门,每日提供药水和食物,只希望以此绵薄之力救助世人,而思慧作为国佛信仰,此时也解了软禁。
每日诵经,施粥,煮药,思慧又开始忙碌起来,玖瑶被他搁置在窗台,每日看着寺庙内发生的事情,看着思慧像一位真正的大师一样救助着那些无助的人,无助的心灵。
拜那串佛珠所赐,又加上寺庙内近来多诵经,三清妙音在寺庙内环绕不绝,玖瑶日夜修行熏陶,终于在一日修出了人身。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白色的衣裙,绿色的长发,一双碧绿色的眼眸,头上简单的装饰了一朵白色的花芽。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模样,但看上去清新宜人。
是夜,思慧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禅房,房内清净,他照例去给玖瑶施水。
“你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你也知道我头上花芽的作用,”玖瑶没有幻化出人身,她并不想告诉她这件事,“你不是一直教诲我一种比生命更加重要的品质吗?那为什么不把我给那些病人吃?”
“每个生灵都有选择生的权利,别人无权剥夺。”思慧放下手中的水瓢,“你也一样。”
“你一会儿告诉我生并不是那么重,一会儿又告诉我生很重要,我不明白你想说的到底是什么?”玖瑶问道。
“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不一定就要用生命来换取。”思慧耐心的给她解释,“就像真诚、守信、博爱……都可以从日常中获得。”
“我要走了。”沉默了许久,就要开口跟他告别,“你教我的东西我好像怎么都学不会,我是一株草木,只想好好的活着,过我自己的生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思慧合掌道。
一夜无眠,第二日思慧照例去了寺庙外施药,再回来的时候,身染瘟疫,窗台上,只剩下一只素白的花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