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上

第二章 北上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年间。

一年一度的上巳节,同时亦是拓跋焘的十八岁生辰,是以仪式十分隆重。上巳节本是游春之节气,论语中那个很爱玩的曾点说了:春夏之交,春天的农活已经干完了,穿上新衣服和五六个成人六七个孩子,一起到河边洗个澡,再到舞雩台吹个风,然后唱着小曲儿回家去。说的就是这个上巳节。

平城东南,天师道场。天师道场由道观和祭祀台组成,道观很大,足有上百间;而祭祀台很高,足有三丈。祭祀台前面是大片大片自然生成的草坪,再往前是护城河。站在祭祀台上,一眼望去,尽是绿色,一望无际的绿。

在道家传说里,今日是西王母的寿诞。西王母为福寿之神,于帝王千秋万岁之功业,自是大有裨益,是以拓跋焘相当重视此次节日,亲来主持。

此时尚未开始,护城河边已然热闹非凡。青年男女互相高歌,恋爱的声音不绝于耳。在民间,上巳节是情人节,青年男女互赠芍药、香草,表示定情之约、爱慕之意。虽然北魏统治者崇尚汉化,但鲜卑族民风开放的习惯不变,再加上今日风俗允许,小伙子小姑娘们坦露爱意,互相亲热,直教人面红耳赤

在这种情形下,其中一对年轻人,就有些惹眼了。小伙子个子不高,人也瘦弱,显得非常灵动,眉间神情却又不大展颜,双手一直抄在白色的袖袍里,吊儿郎当,对周遭的情形放于眼外,却又想打人的有些焦躁。而大姑娘依偎着他,在人群里神情自若,似乎颇为享受这种热闹。她比小个子更加高挑的优雅身姿,如解语花般的姣好面容,顾盼无筹如一朵清幽的百合雅然自若,摇曳与一众花花草草之间,极是养眼,招惹了无数小伙子前来搭讪。而小个子却乏人问津,难怪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杀人表情。

“我亲爱的萧夫人,咱们走吧?我不要待在这了。你看见没有,人家在干吗?我们俩在干吗?鹤立鸡群似的杵在这儿。老婆,我们也去亲亲吧。”说着贼爪就开始行动。

“啊呀,你干嘛?注意形象,大庭广众,朗朗乾坤。”萧夫人见萧岭脸色僵硬,忙又道,“老公,别生气了好不好?这么好玩,我们多待一会儿嘛。”

说话的当然是萧岭夫妇,从南朝来到北魏,即为寻袁依而来,没想到逢此盛会。人多也就算了,可是所有人都在搂着美人啃好吃的,独我不能。不能也就算了,老婆还招来那么多狂蜂浪蝶,真叫人大为光火。

“不行。这人多死了,好烦。”萧岭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人多才热闹嘛,我要留在这跟他们一起过节日,你不要惹我生气啊。”

“哼,一起过节?人家都在安慰自己的男人,你倒好,爷亲一口都不愿意,小气。那你一个人在这看吧,我走了。”萧岭说走就走,东冲西撞往前行去。

“萧岭!一!二......”萧夫人三还没出口,就见萧大爷不情不愿的杀回来,怒目圆睁。

“老公,晚上回去了,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陪我玩一会吧?”萧夫人弯腰凑在萧岭耳边亲了一下。

就见萧大爷面色稍稍改善,揽着夫人的腰往河边走去,窃窃私语,“那我吃你好不好啊老婆?”

“流氓......”萧夫人面色羞红。

钟声响起。

“要开始了。”

“大王要来了!”所有人都神情兴奋,小声转告着。

天师道场的祭祀台上,拓跋焘阔步而来。紫金色的龙袍加身,头戴王冠,宝剑侍侧,神情裨睨。年轻的脸庞,昂扬而倔强,身形修长足有八尺,王者之气如风卷来,所有人匍匐下跪,高呼万岁。

“拓跋焘年纪虽轻,却大有霸主之风!北魏君民一心,统一北方怕是迟早的事情,蒙逊恐怕也要倒霉。”萧岭双手又抄于袖中,神色少见的正经,对这位年轻的君王显是相当推崇。

他所说的蒙逊乃是北凉开国国主沮渠蒙逊,杀段业,灭南凉、西凉,河西走廊至内蒙古东皆为王土,西域二十六国称臣。北方大地,唯其能与北魏相抗,双雄并立。

“朕为帝五年,秉承祖宗遗训,开疆扩土,保护子民,不敢怠慢。今天是上巳节西王母寿诞,又是朕的生辰,朕宣布,大赦天下。祓禊礼过后,我与大家同乐,不分君臣。”

“大王万岁!大王万岁!”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叫人听了还真不能不激动。

拓跋焘就在这一片万岁声中,志得意满的走下台去。

一个青年的道士缓步上来。见他身披云霞花纹缎披风,衣着青蓝色道袍,对襟方格花纹洞衣,脚蹬灰布鞋,长袖倚地,鲜明的太极图案摇曳与袖口两侧。真个是步履轻盈,气宇非凡,好一派仙风道骨。此人正是当今皇帝拓跋焘面前的红人寇谦之,师法天师道,又青出于蓝,与南朝抛妻弃子入山修道、终成大家的陆修静并称为道家南北二宗。声称拓跋焘为太平真君,受拓跋焘赏识,封为北魏的护国国师。不仅武功深不可测,更以神算、妙手、琴艺称绝天下。

“各位,今年的上巳节祓禊典礼,辅真只是客串,下面有请袁依姑娘为我们主持浴兰大会。”其人不但气质出众,声音也浑厚温润,如玉击石,如瓷扣缶,如水泄地,极是好听。

而在大家正回味他的余音时,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纤尘不染如春风拂面般出现在众人面前。纯白色的柔软广衣裹身如月光倾泻,青丝如墨峨冠扶顶,流苏曳漪黛眉如卷,皓颈似脂面如冠玉。好一个谪仙般得女子!肩若斧削英挺青翠,蛮腰约素摇逸生姿。这般风采,多少男儿也难匹敌啊!

“祭祀、开始!”袁仙子雅声肃穆如黄钟大吕,令人未闻先醉,祭神刚刚好使。

那谪仙般得女子手持兰草,流连于清水之瓮,而后一揖于地,行拜天大礼。众人也忙得跪下,不敢亵渎神明。拓跋焘也从祭祀台边的座椅上起身,跪下。

“尔万方有众,祀神惟一,有所告,请戒明听于一人。惟吾帝拓跋氏,眀令圣威,福祸天道,含德万民,终一四海。王母有教,下蔽天朝,赐寿于民,赖德有咸,寿与天齐。盖愚顽袁依浴兰七日,辟邪祛尘,恭请西王母上仙圣恩。”袁依祷词念完,把湿过水的兰草拂在身上,方才起身,众人也跟着起来。

袁依手持兰草躬身递给拓跋焘,“请大王把兰草抛于护城河中,开始曲水流觞之戏。”(附注:曲水流觞为上巳节活动之一,就是把东西扔到河里,谁拿到谁就有幸抱得美人归。)

拓跋焘接过兰草,穿越人群走到河边躬身一拜,把兰草抛在了河中。这时只见早围在拓跋焘身边的男子们都带衣扎进河里,疯狂的开始抢夺。规矩,谁抢到谁就是英雄,会收到女儿们的垂青。是以,河中一片疯狂,周围也都是姑娘们的尖叫和呐喊声,顺便扔下自己手中的红枣供儿郎们抢夺。而旁边的萧夫人拼命地把萧岭往河里推,萧岭却死命的挣扎。。

一个正在吃着最后一口玲珑糕的青衣女子,热烈到挤到河边来,近身已经高兴到忘我的拓跋焘身边。腰身一抖,一把雪亮的长剑依然如苍龙般探出。但也,仅此而已!寇谦之已经左掌至她右臂手臂各大穴道,剑只探出一半已经被硬生生逼回。而且左侧袭来的一株兰草如针刺样攻击手太阴经、厥阴经、少阴经三脉,更是不容她不退。只见那女子身形灵动,若脱兔出笼,手臂从旁边女儿的肩膀借力,身子前倾疾转后退,令两大高手的夹击无功而返,不过自己也被逼退罢了。但是后面迎接她的,更险!寇谦之右臂空手一掌遥遥劈来,若快似慢,正打在她的退路上,让她退无可退。那女子以更快的速度斜斜向寇谦之迎面踏上一步,就见那掌风擦面而过,又不留痕迹。四周都是围观群众,为免伤无辜,寇谦之掌力说收就收,如此自然,功力之深可见一斑。趁此前踏之际,那女子左手袖里刀切面而入,直扑寇谦之,右手又伸到了腰间剑柄。寇谦之不忙不乱,单膝弯曲,左手凝指成风自下至上直刺那女子右手要穴,指风激烈。右臂袍袖一挥真气流转,抚上刀刃,手开一招小擒拿,空手入白刃。那女子右手招式不变,拔剑速度更快,以剑挡住寇谦之的弹指,堪堪躲过拂穴之痛,只听当一声,宝剑上已经有了一点白光中伤,青衣女子只觉小腹一痛,急速后退、后退。左手小刀割裂了寇谦之的道袍袖子。两人随着青衣女子的后退,来到了祭台边上,刚好避开众人耳目,想来这本是寇谦之打的注意。这时寇谦之方看清那姑奶奶相貌,见她肤色微黑成蜂蜜样,一身紧身青衣婀娜多姿,上面锈着大朵大朵的芍药,显得人香气四溢极有味道,而那墨黑长发以一根紫钗琯起,丹凤眼微微眯着,犀利有神,嘴里似乎还在咀嚼刚才的糕点,右手已经抽出宝剑。心下对寇谦之的武功和谋略也甚是佩服,怪不得南朝江湖有言:有寇谦之在,就没人能杀得了拓跋焘。

“寇天师,你不怕我调虎离山吗?”

“恩。你本是来暗杀,如此明目张胆已经是极限,栖枫令向来不露真面目,像你这么艺高胆大的,也不多。”寇谦之悠悠说着话,却是六识尽开,密切注意一切情况的意外性。

“‘天算’寇天师吗?也有算错的时候吧?”

“常常错,我每次都算不出来会遇上什么样的劫和什么样的人。所以天算是不正确的,自己经历了才知道好不好玩。我弹琴和治病还不错哈。”寇谦之显然对天算一道,并不自傲。“小姑娘不用等了,我师弟应该能应付你那四个伙伴。”

“那个爱唱歌的赵五道长?寇天师果然厉害哦,只是不知道袁依姑娘重不重要。”

寇谦之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姑娘,对那样一个无辜女子动粗,似乎不好吧?”

“我是杀手,不是剑客。”

是的,只有剑客才讲规矩、仁义道德,杀手可不。

“那贫道还是去看看吧。”

“呵呵,好啊,道长过了我这就可以走了。”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桂花糕塞嘴里。

“得罪。”寇谦之袍袖一拂,一阵掌风袭来,如海深、如渊阔,浑厚无迹。正是寇谦之的得意功夫跃渊掌。

青衣女子青峰在手,毫无所惧,一招仙人扶顶侧身而进。

“原来是长生剑法,不错。”所谓长生剑法也是缘出道家的一门绝顶剑术。正是: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琼;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就见寇谦之一式童子敬茶,旋身而过,欺入那女子空门。那女子剑柄倒转,背身一记荆木结发倒插而去,依旧取颈项人头。招式使完,刚好转身对敌。寇谦之又是一个旋身,掌力由下而上一记鱼跃渊阔,直待取女子檀中、气海胸腹大穴。女子剑交左手,反转剑身背朝寇谦之,以持刀的姿势反握剑柄,以一式高处不胜寒从腰身以下攻入寇谦之双腿要穴,速度之快令人乍舌。寇谦之招式未完又一旋身,双腿平开跃起三尺,剑身擦腿而过,手中一掌如临深渊居高击下,笼罩青衣女子周身。那女子提剑而起,似已倦极,右手成拳,拳风静然,所有招式风格一变。

“名动江湖的寂灭拳,姑娘居然能化拳成剑,不愧名手。”寇谦之一招临渊羡鱼掌风跟进,紧接一式退而结网,一攻一守,一花一叶,大见世界,端的是好功夫。此时的他,神色已变目带赞许,沉浸在高手过招里,浑然忘记袁依遇险之事。

而拓跋焘毕竟年轻,又不走动于江湖,对遇险之事不仅一无所觉,而且还已经跳进河中开始争抢兰草和香枣,与众人大打出手。看见赵五道长也在河中与人打斗,不禁大笑。早听说赵五真人不守清规,没想见可爱至此,殊不知与赵五正在搏斗的都是真拳脚。好在河中人多,青衣杀手们潜入河中已久,没想到上巳节还有这么一风俗,在众人拥挤之下,又有赵五的牵制,根本无法近身拓跋焘。

萧岭双手已经抄于袍袖中,静静看着这一场暗战。远处祭祀的高台上,袁依也注视着河边的动静,但是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回忆着什么,嘴角有若有似无的笑意。就那样安安静静负手站在高台上的她,远离世俗,似是不胜寂寞,让人不禁有些心疼。

刚从河中爬上来的拓跋焘,炫耀着手中的战利品,享受着一众姑娘的爱慕,却这样心疼的看到了袁依的孤独。在这一刻,这个雄霸四方的君王,深深的迷上了那疏离的出尘人儿。

“袁依......”

神游于物外的萧岭,看着那道目光慢慢陷落,而袁依,还在迷离着她、已逝的爱情,毫无所觉,高台后方渐渐欺近的危险。萧岭神色一怔,似乎才回过神来。从旁边经过的男儿手中抢过一把兰草,混合着左手的石块,运力朝高台扔去,不带丝毫风声,直至袁依面前几寸方始散开,打在身后的偷袭者身上。袁依如大梦初醒,出于本能转身即是一掌,温温若若的扩散在来袭的几个人身上。几人面色大变急忙运功护体,谁知掌力加身,如风拂过,暖暖的甚是舒畅,别无所伤。几人面面相觑,大笑几声合力扑上。萧夫人凌空飞度,自上至下如王母划过银河的金钗一样,一指切断所有人的攻击,落在袁依身边。

“萧姐,你、来了。”袁依的口气极不自然,似乎想她来,又不想她来,似乎松了口气,却又像提气憋在了胸口。

“恩,没事吧?”萧夫人也是一下就想到了徐放,语气抑郁。

袁依摇摇臻首。偷袭者看到指力的主人萧夫人也是怔住,如此锋锐的指力出于一个女子之手,实在叫兄弟们汗颜。

这一耽误的功夫,众人只觉胸腹一酸,口中带甜,血丝涌出嘴角,已然倒下。萧夫人看着这一情况,心下诧异,目询袁依。

“他们刚才中了我的相思掌,掌力发作了。想来是我功力还不够深,到这时方才起上作用。”袁依说的不大在意,众人却是大惊。相思掌为武林失传的的密学之一,只有百年前创立相思阁的阁主墨洸亭曾练成,但也是在四十左右。袁依二十五六的年纪练成如此绝学,实乃习武天才。再有就是,袁依从小只习练家传内功,并未注重过外功,二十几年来厚积薄发,只此一艺大成,正是术业有专攻的结果。所谓贪多嚼不烂,一门打天下,正是这样。

“太好了阿依,萧岭害怕你危险,急叫我上来,看来多余了啊。”萧夫人真正的喜出望外。袁依默然不语,练成的代价是阿放身死,未免太残忍。

两人携手走下台去。几人在高台里边动手,由于高下差距的角度,并未引起多大注意。

下边,那青衣女子已经舍剑,与寇谦之展开了激烈的近身战,而拓跋焘见国师不在身边,寻找之下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他虽临危却不乱,挥手招呼手下,静静的朝高台移动,包围那女子伺机而动,争取举手毙敌。但是情况适得其反,那女子虽不伤无辜,但有士兵在侧,她可毫不含糊。抽出防身匕首,随手就是一刀,要么就是抓来抵挡寇谦之的雄厚掌力,而自身更加如鱼得水。拓跋焘见状,心下生怒,斥退手下,自己亲上阵来。

拓跋焘年纪虽轻,功夫可不弱,而且其功夫来自肉搏经验,而非习练,一招一式极见效果,所以那股狠劲一上来就给了那女子很大压力。寇谦之似乎也没料到拓跋焘如此武艺,在两人夹攻之下,那女子渐渐力有不逮。寇谦之虽已看出她有退意,但是武艺实在没高出人家一截,无法阻拦,看着那女子从怀里掏出块点心边吃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拓跋焘恨恨的看着,眯起的双眼精光乍现,琢磨着什么。

寇谦之轻轻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并未多大在意,只是对那女子吃着点心退走的样子好笑于心。

“国师,你可知道这是何人?”拓跋焘怒气平息,身着便服的他俊秀挺拔,开阔坦率,虽然他的母亲是汉人,但他看起来十足一个野性的鲜卑族牧马儿郎。

“知道。南朝宋国境内武林,有一个杀手组织,组织成员身上携带着栖枫令,每杀一人,便在那人脸颊上印一个枫叶标志,但是出手的价码很高。这个女子,武功与我相当,想来应该是组织中的顶级高手,这种级别的、还有那种特殊嗜好,应该不出三个,恐怕是栖枫令的使者或者直接就是令主吧。”寇谦之回话的语气虽然恭谨,神色却依旧慢悠悠的。

“那就好。刘义隆,看来不收拾你不行了。国师,朕打算三天后攻打宋朝,你觉得如何?”此刻的拓跋焘因杀戮的**,而显得生气勃勃,兴致高昂,又有不容置疑的霸气,他这一问叫人根本不能回答。

“这个问题大王得征询众大臣的意见,贫道不懂兵法战术。”寇谦之依然无动于衷似的整理者道袍的袖口,神情好似颇为心痛。

刘义隆,南朝宋文帝,杀了自己哥哥刘义符当上了皇帝的。

“恩,好。那个袁依是什么人?朕想娶她为妃。”接着看到了萧夫人,“哈哈哈哈,又一个国色天香,朕今天大饱眼福了。”拓跋焘看着已经下了高台,幽幽往这边走来的袁依和萧夫人咧嘴笑着。

“大王,袁依姑娘有情人,她怕是不会嫁给您,萧夫人更是有夫之妇。不过,袁姑娘兵法战术上见解独到,对大王的霸业可能大有好处啊。”寇谦之看着袁依,斟酌着语气说与帝王。

“哦,是吗?好!有意思!朕不信比不上她的情人,而且朕有足智多谋的崔爱卿,不需一个女子筹划大业!嘿嘿!”拓跋焘一副见猎心喜的表情,炯炯有神的眸子,混合着高涨的野心。他所说的崔爱卿乃是南北朝一代名将崔浩。

萧夫人在袁依耳边附言数语,便往萧岭身边走去。袁依孤身走来,淡淡的施礼问候:“大王无恙?”

“恩,没事。袁依是吧?朕可否请你到宫中坐坐?听国师说你精研兵法,料事如神?可以到宫中与崔大人探讨探讨。”拓跋焘故意豪迈的学着大人的样子,好让自己看来不那么小,以匹配这位谪仙般的女子。殊不知,弄巧的、总成拙。

“不敢。袁依素闻崔大人威名,怎敢说探讨,讨教倒是。”袁依波澜不惊的回应着帝王的话,与寇谦之眼神交互,“大王,袁依初来乍到,尚不懂北方习俗,失礼的地方请大王恕罪。”

“哈哈哈哈!我们北方人没那么多规矩,就像现在这样不拘小节,很随意。”拓跋焘环视着四周开朗的子民,心下大乐。不愧霸主之谓,丝毫不将刚才的刺杀事件放在心上。

因为这个女子,拓跋焘的人生开始转变,可是袁依的目的却非为此,她来,是为复仇。而萧岭作为这场故事的见证者,并没有任何举动,他只是双手抄在袖子里,静静地看着。

天师观。寇谦之的道房一如他温温的个性,古色古香的茶具、桌椅和书柜,一张整齐的床铺,别无他物。

萧岭双手依旧抄在袖子里,怔怔的看着袁依一杯一杯饮着碧螺春,不似喝茶,倒像是饮酒。

他在想初见袁依的那一天。

那是四年前,在岳麓山书院。(附注:岳麓山书院是宋朝才有的,笔者在这里借用。)那天他刚从书院毕业,想带着还没成为萧夫人的许大小姐私奔,在岳麓山后山上遇上了正在写游记的袁依。

开篇言道:久违岳麓山的味道......

武林盛传,袁依仙子的一篇游记可抵万金。其为文风趣幽默,古文典故信手拈来,行文如山在侧,如水涤身。直似亲临其境不说,更叫人流连其中不能自拔,其妙处更胜山水本身,这便是艺术。而她的字师法卫夫人,如插花舞月红莲映水,婉若芳树,穆若清风,直教人爱不释手。

萧岭一见倾心,倾的是她的文和字,还有那、只有真正的仁者智者才有的、睿智。一身白衣,头扎青衿,身背纸卷,手持笔墨,就是那太白在世、东坡重生也不堪比的仙人。其时袁依还是那个江湖散仙,随性不拘于地,万物不盈于心,真个是一乐山乐水,沉醉其中。

现在的袁谪仙虽还是那个人,却已没了那山水散仙的味道和感觉,她真真成了仙了,不带人间感情,只食人见烟火,有些冷漠。

“阿依,徐放死了。”萧岭说的不动声色。

“我知道。”袁依喝茶的素手微微颤抖,神色益加清漠,有些惨淡的光景。

“你来北魏,报仇的几率有多大?得多久?你要为了一己私怨,就想回了宋朝吗?”

“还不知道。”

“阿依,虽然我与徐放那小子相处时间不长,也知他为人。你失去自己,必定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恩,我知道。”

“那好吧。这是他的飞刀,还有他的围巾,叫我带给你的。”萧岭从萧夫人手中接过这两样东西,交到袁依手心。

袁依怔怔的看着徐放的遗物,双肩瑟瑟发抖,无法停止。萧夫人靠过去站在她身侧,一言不发。袁依倔强的不肯低头,不肯眨眼,眼泪自己却终于忍不住、撑不下决堤而出,簌簌滴落。萧夫人揽过她,轻轻拥住。袁依张开双手环住她的腰身,低下头、闭上眼。她并未哭,只是任由眼泪滑落,一滴一滴重重敲打在地板上,震碎人心。

袁依整整落泪落了两个多时辰。

“阿依,我去给你打些水来。”萧夫人眼圈红红的出去。

“四宝,”萧岭神色一僵(萧岭小名叫四宝,他自己不喜欢叫,太幼稚。),袁依继续道,“你知道吗?我八百九十七天没见阿放。不是我算的,他给我写的最后一封信上说的。他每辗转一个地方,必定写信告诉我,怕我去看他、却找不到他。不管战事多忙,哪怕正在杀着敌人,他也会把带血的信交给我,并说是染上丹朱了。他说:阿依,我中箭了。你别笑我啊,我虽然说武功还不错吧,但得护着弟兄们啊,受伤很正常的不是?不过,还是很疼啊,你若在便好了。”

他说:阿依,我已经八百九十七天没看见你了。你,还好吗?可会,偶尔想起我?我,很想你,很想。你可会明天来看我?呵呵,明天就攻城了,我总觉得会有事,但是我不能不跟随大哥前进,原谅我。我已经叫小个子给你带了我的飞刀和围巾,好不好?阿依啊,若有来生,我便做个小书童,为你伺候笔墨一生,但愿。

他说:......写给我最爱的阿依,放笔。

“萧姐,我只是为了山水之乐,就放弃了他。我若在他身边,是断不会发生这种事的。”袁依看着萧夫人的眼神孤独而绝望,再也不见了睿智的女仙人的光芒。这时的她,已只是一个女人。

“我知道、我知道。”打水回来的萧夫人双眼通红,显然已经哭过。“说不定徐放没死呢,我们只是看到人马围上去,并没看见阿放死啊。是吧,萧岭?”

“呃?呃......”萧岭显然不愿意打马虎,以那种情形看,徐放活下来的机会根本就是零,毋庸置疑。

“萧姐,你不用安慰我,我都知道。我只是、有些后悔,没陪他最后一程。四宝,萧姐,你们还记得尾生吗?清冷冷的水面上\漂浮一双清冷冷的眼睛\水来,我在水里等你\火来,我在火里等你。我想、死在战场上,好叫阿放他、等到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袁依痴迷迷的,有些幸福的样子,似是下好了决定,就这么做。

“好,我不拦你。”萧岭双手终于从袖子中出来,抹干袁依的泪痕,“小心拓跋焘,时刻保持冷静。”

“好。”袁依轻声应着,看萧岭牵着萧夫人出门而去。

从此一个人,与一群虎狼周旋,杀死另外一批猛兽。

三日之后,拓跋焘听从袁依之策,不顾元老旧臣崔浩劝阻,强行攻宋,夺取金墉、虎牢,滑台等地,河南境内大半失手,宋朝防线直接撤至淮北一代,北魏告捷。后因夏兵犯境,撤兵回国。

北魏皇宫。北魏统治者崇尚汉化,皇宫都是依照汉族宫殿建筑,庄严肃穆,大气辉煌。

议事阁。

拓跋焘心情大好,对夏国主赫连定犯境毫不放在心上,因为下一步,他打算亲征,一举覆灭这个自称皇族赫赫自与天连的部落的国祚。

袁依坐在左首,后面是安西将军古弼,崔浩坐在右首,众大臣十几位依次就坐。

“崔爱卿,你对朕亲征赫连定有何看法?”拓跋焘首先征询的还是崔浩的意见。崔浩年纪在四十左右,儒雅修文,岁月沉淀的智慧扎在眉间,让人一见安心,愿意信任。

“微臣主张北战。夏主赫连定屡次犯我边境,欺我大魏子民,攻打我附属国西秦乞伏暮末,并且杀死奚斤、娥清两位将军,此仇不可不报,否则不足以安定军心,扬我国威。”

“袁姑娘意见呢?”

“大王,袁某赞成崔大人意见,北战。赫连定虽然天生神武善战,然此人杀伐太重,不堪为王。大王可联合吐谷浑部,赫连定必是手到擒来之事,以大王威望袁某毫不担心。最可担忧的还是柔然和刘宋。”袁依谈吐优雅,思辨无碍,众大臣除了崔浩还真没人能插得上口。

“恩,不错。国师,此次出征你以为如何?”拓跋焘转而询问寇谦之。

寇谦之似乎正在出神,并未出声。拓跋焘却是脸色一郁,显然相当重视寇谦之的天算结果,忙的又问一遍。

“国师?”

“一切,如我王所愿。”寇谦之袍袖一展。

“好,古将军,传令三军,明日出发。”拓跋焘松一口气,发号施令。太武帝此人,十四岁即敢领兵逐柔然军于漠北之地,威仪天生,所发之令,让人不敢稍违。

古弼接令前去传瑜。

“圣上,宋朝虽暂时败退,刘义隆待休息过后,必然卷土重来以收复失地,有檀道济在,下次我们恐怕就没这么顺利了。”

“袁姑娘,宋朝虽暂时溃退,但是兵多将广人才济济,还是打击范柔然为首要大事吧?北方无忧才能安心南下不是吗?”崔浩似乎相当反对南伐宋朝。袁依心知肚明,并不戳破,同为汉人,哪有不以族人安危为忧的?然刘宋不能不灭。

“崔大人所虑甚是,但是大王统一北方是迟早之事,赫连定之后就是柔然、北燕和北凉。然而宋朝一直虎视眈眈,不可不严加提防其北进我国。袁某以为,可以施计让刘义隆自毁长城,杀掉檀道济,宋朝自此必定再无将才北进,即便来袭,一群竖子而已,不足为惧,届时我军统一北方的大业自可放胆施为。”

“好主意!这个事情就托付给袁姑娘,可行吗?”

“袁某乐意效劳。请大王到最后的时候,能把刘义隆的人头交给袁某祭奠故人。”

“好好好,朕同意。哈哈哈哈哈!”

天亮的钟声响起,一夜幽幽过去。

明天,又是崭新的一页历史。

袁依负手站在皇宫的房顶上,看北魏君臣戎装带甲,枕戈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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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岭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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