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九幽行(上)
作别血殇,自上善门入泱都后我始终以水隐术藏身,事实上我本欲沿天街径回碧泱宫,至少留下一封书函交代去向,然今时情形好生不对,只仿似泱都全城气氛紧张,街市两旁竟多见御林军逡巡,而我当下生疑,总不至于我方离开碧泱宫不足半日,父皇就这般兴师动众,御林军都巡至街市上来了?
心有不悦,此际我愈近碧泱宫,却愈发觉事情竟好似真就如此,而我既已答应血殇前去九幽,如若又在碧泱宫中被父皇察觉行踪,当场扣下,那岂非要糟糕至极?蓦然一阵迟疑,事实上我虽自认为掌控水隐术纯熟,在这五灵之内决不会多过三人能识我踪迹,可父皇灵力之高,我在他近处实不敢托大,甚至于我都害怕自己一踏入碧泱宫,即会为他所觉,要不,我干脆直接去天牢,放了血祸后便走?
思至此,眼见已至碧泱宫,我却不自觉在那宫门外停步驻足,却说三日前我方与麒麟谈妥陌阳,又指点龙溯脱身于水羽往来,可天知道尚未及舒口气,幽无邪竟又通传如此境况,而今时看来,我去九幽一探似是必要,更何况方才我亦已答应血殇,可仔细一想,我该如何去?当真是瞒着父皇,一人前去?可万一幽无邪那厮别有用心,万一他这次真的是连左右护法都一起骗……
忽一阵心绪繁杂,想来从前我身在帝位,本即鲜有出行,而一旦出行,则再不济亦会择合适近臣随行,此外,我通常更会将政务大小先与朝内交代,就怕事有万一,到时候无人可主持大局。可今时境况,我去九幽根本无法告知父皇,再一想,我甚至连随行人选亦无从可寻,龙溯?欸,罢了,定域亲王大约已启程去往九天,再者,以他脾性,还是少卷入是非为好,只是有一点,今时以备万全,那不管怎么说,我是不是都该先与百鸣兄去一封信?
身临碧泱宫门,我拿不定主意是否入内,正是御林军换防时略听得他等交谈,事实上我本是心烦,根本都没想起要打探具体,正巧他等提起父皇忽传调令传入耳中,我一时屏息凝神,倒将他等压低嗓音之小心议论听得仔细:
“将军说什么泊光阁急令,命我等严查泱都全城灵息异动,可若真是陛下一意离开,那又岂是我等能够察觉出蛛丝马迹的?”
“莫胡说,陛下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你仔细值守,少说几句!”
“可是以陛下今时处境,难道不该走么?我听说他被限制自由,凡事俱做不得主,要知道陛下是何等天神般的人物,他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等困顿生活,走了岂不更好?”
御林侍卫谈论我今时处境,想不到俱以为我毫无自由,而我闻之感慨,再一想今时境地,我大约还真是无甚自由,而至此我已明了父皇果是在寻我踪迹,只不知他因我消失半日即有如此紧张反应,会不会是与近日来舅父身临钦天监有关,而我心下犯难,说真的,现如今我比之五百年前,实在是自信心大减,想当初就连龙溯龙涟那般犯上,我都可以不以为意,自认为一切尚可掌控,可今时回返,我却连父皇与舅父待我,都不敢不多作思虑,我甚至都怕他二人会不会因为种种缘由,违背我意愿将我困囚……
一时想的远了,我益发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就这么先去九幽,而远处侍卫低声议论尚未止,他等显然畏惧父皇,以至于在言语中都尽可能避谈父皇,只仿似“玄龙帝”三个字已自带威慑,此外,他等还提及枢密院群臣曾联名求我重返朝堂,然对我始终不肯违逆父皇则表示出不一而足的遗憾,“陛下温厚仁德,要他与自己的父亲正面冲突几乎不可能,唉,难为陛下还在枢密院那些大人们面前一味强调自己安好,可是他从前身侧忠臣良将尚多有流放,甚至连厖夷将军据说还被囚在天牢之中,他自己的处境能好么?”
臣下妄议,我原本最为不喜,可今时几名侍卫交谈,却好似句句在理,他等不知真实情况,总以为父皇是不愿我掌控水族权力,可事实上其间复杂,父皇对我,哎呀,就连我自己都快判断不清了……
再听下去已是无益,而他等似乎亦觉话多时长,结束交谈时不知有谁感叹了一句,却道,“其实我等臣民,哪管得了那许多皇家纠葛,定域亲王还说他所作所为都是因为喜欢陛下呢,不是也有人传言说,说玄龙陛下其实也对陛下……”,言谈者至此不由停顿,而我闻之哪有可能不知他等意欲言何,说实话,初开始听他人提起父皇对我怀有欲念,我何止是羞窘恼怒,只怕还要百般否认,可今时听闻我水族族人居然也有此传言,我竟忽而只余无奈,就连半分怒意都提不上心头,罢了,传言就传言吧,父皇是否对我怀有欲念,此事由不得我,可我只当是父皇是父亲,该如何对他,我绝不会失了分寸!
不知是否因我心下忽有感慨,以至于身侧略见灵息波动,而碧泱宫前的一众御林侍卫立时警觉,只不过他等纵再查看,却必定查不出我任何行踪,而一阵如临大敌之前,那几名臣下的最终感叹,有一句倒实实留在了我脑中,他等好生怨气,所谓“五百年前都那样了,那些帝王将相还没想明白么?他们能不能就让陛下还像五百年前一样,好好做我们水族的帝君,好好做这五灵界的至尊,陛下若在位,大家不都好么!”
呵呵,我若在位,大家都好,我原以为自己身后名不堪,未敢想其实我水族尚有的多少臣民记挂我为政宽容贤明,如此看来,五百年前我也算不得太失败,只是如今,我实不知自己还该不该再为帝君,不过有一点,而今五灵之前路,我既已不敢对父皇抱太多期望,那何不借此次探访幽魔君主之机,尽早将陌阳水灵作合适处理?是啊,或许我是该想些办法,任凭父皇同不同意,到最后总能做成五灵制衡之局。
当日天色不早,离日暮已不超过一个时辰,而我终未入碧泱宫,却是一转身直往天牢,天牢中我径去血祸囚处,一挥袖撤去加诸其身的一应枷锁,而血祸初不明所以,一见我现身后则更是满面讶色,不过不及他发问,我已先声道,“愣着做甚?还不快走!”
“左护法,右护法现在泱都城外上善门等候,你速速前去与他会合,我尚有些事务处理,一刻之后自会赶至,与你们同去九幽。”
简短交代血祸,我却是直往厖夷囚处,其实方才来时,我已下定决心要做实五灵制衡之局,而若要做实大局,则必须有值得信赖之助手,厖夷对我忠诚有加,更兼当世良将,其实事到如今,若说是我不忍让他在牢狱中虚度岁月,还莫如说,是我需要他相助一臂之力,而此刻撤去厖夷囚室禁制,正是一众狱卒匆匆赶至,我当下一扬手水灵壁于身后纵起,极盛的灵息直逼得他等连站都站不住,而厖夷大惊之余立时领会,“陛下,你这是要救微臣出去!”
长话不宜于天牢中细说,厖夷随我于血祸之后亦赶至泱都城外,而此际未及与左右护法碰面,我先交代厖夷道,“厖夷,你须知晓此次是我擅自放你出天牢,并未得父皇首肯,不过,父皇与我之间,亦并非如外界传言有重大分歧,甚至已成仇敌,但无论如何,你此获自由后切不可招摇,而我则意欲你回返岐门,不知你可明白我意?”
岐门是厖夷故乡,亦是他多年驻守之地,应留得不少旧部熟人,而我指他去岐门是让他在彼处暗中联络旧部以站稳脚跟,“厖夷,今时情急,有许多话我难以对你细说,不过你须记住有两件事我要你一定办妥,其一,我希望你在岐门暗中征选忠勇之士为己所用,但明里仍要从长计议,至于岐门山两侧,曾有幽魔族三座重镇被屠,你有空不妨查探一二,彼处境况地形,或许对你藏身有利;其二,你抵达岐门之后,我需你寻一位值得信赖之士,替我速速去九天城捎个口信,告诉羽帝,就说幽魔君主病重,我青龙衍无奈前去探病,请他务必注意幽魔族此后动向。”
我一言交代厖夷,寒水将军立时点头,“陛下请放心,末将全记下了,只是陛下,陛下是不是这便欲往九幽,探病幽魔君主?不知你身侧可有人随行?”
颔首以示我即去九幽,然我知他一问其实更担心我身侧无人跟随,不由得一摆手示意无妨道,“放心,我此去九幽一定会速去速归,无人跟随固然不妥,然无恰当之人跟随更易出错,厖夷,你记得办妥我交代的两件事即可,切记,切记。”
与厖夷交谈不过短短一刻时间,未几,我目送他辟水由上善河往北直去岐门,正是一回身间,恰巧与血殇血祸相遇,当下无须多话,我一颔首示意我等即刻便可出发,甚至未及他二人回应,我已化龙御风,云间低吟,而幽魔左右护法见此立时化作灵息跟随我后,盏茶不须,我等即可抵达九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