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从别后,忆相逢
天界,一千年前。
盛传西王母极爱芙蕖,于是天河两岸绵延几百里皆种满了此花。
她不知道西王母是否真如传说那般钟爱芙蕖,只是在此守候的三百年里,都没见过西王母前来赏花。
不止西王母,天河地处偏僻,风寒水冷,自然没有人前来赏这毫不艳丽的花。
几百年来,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素鸾虽然时时眺望远方云彩之上络绎的人群,那里有多热闹,她心里也就有多寂寞。
偶尔飞过的几只灵蝶,会带给她一些外界的消息。
天君刚添的天孙,出生时漫天云彩,仙鹤飞舞了整整七天方才停下。
千年一次的蟠桃大会,西王母宴请众仙,大宴三天,人声鼎沸,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可是为什么独独少了自己?
她想不明白。
天界没有日夜交替,无数个白昼从眼前划过,数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她仿佛也渐渐遗忘了时间,只是偶尔会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这里,又会是哪里?
某一天,那人的出现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一男子一身是血地倒在她精心培育的芙蕖中,花瓣上也染上了不少鲜血,点点滴滴的,看得她分外惊心。
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她隐约可以看见那人手持一把冷剑,剑尖正兀自滴着血,一张青铜面具挡住了大半个脸,只能看见那形状优美的唇紧紧抿着,其上血色全无,似乎是极其痛苦的。
她呆了半晌,竟忘记了害怕,手忙脚乱的帮他止血。
说是止血只不过是按住伤口不再往外渗血罢了,只是男人伤口甚多,素鸾不知轻重的往上一压,反倒让男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不过那人倒是悠悠转醒。
原本紧闭的双目刹时睁开,黑曜石般的眸子深不见底,他盯着她半晌,竟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素鸾悻悻的把手拿开,人醒了,自然也就可以让伤口自愈了,即是天上的神仙,自然都有这些本事。
可是那人却不是这样,伤口不禁没有愈合,就连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还重新冒出血丝。
素鸾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她的法力不高,勉强施了半天法,才堪堪把血止住。
自那以后,她变得不再寂寞。
男子三不五时的就会浑身是血的躺在天河边,不禁耗费了她不少法力,连她细心呵护的花也因为沾染了男子的血而大片大片的死去。
灵蝶零星带来的消息中让他隐约猜到了男子的身份。
近日魔君逃出封印,魔界频频来犯,天界大将军迎战魔界,屡次重创魔君,只是最后都被他侥幸逃脱。
不过她并不在乎。
在那人未出现的第五日,灵蝶带来了一个消息。
天界大将军得一法宝,此次对抗魔界必能将魔君再次封印。
她顾不得自己该守在天河边的任务,蓦地想起那人曾说过距离天河三十里处有一漩涡,有缘人跳下就会到达魔界。
她不知道她是否是那个有缘的人,只知道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被再次封印。
入眼是一片死寂的黑,她在黑暗里被撕扯着,然后,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回忆一点点涌现出来。
凌夜并不爱她,若不是因为她是魔君之女,凌夜大抵也不会娶她。
她曾经这样自欺欺人的想着。
在那两人的新婚之夜,她坐在屋外的凳子上,看着屋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而她仿若身处于寒冬之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我会和你成亲。”
那只手曾放在她的脸上,动作轻柔,曾经承诺过的话语,此刻想来却更像一把刀子瞬间扎进她的心。
愣了片刻,她呆呆的站起来,漫无目的走着。
她模模糊糊地想,如果凌夜就此抛弃了她,她又该何去何从?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一个结论。
她只是一株曼珠沙华,生命短短数百年,比不得他们的漫漫人生,她本以为有他的陪伴,也不枉这短短的一生了,但这件事给了她当头一击,就连这短短的数百年他也给不了她。
浑浑噩噩的走到熔浆池边,入目的红将她的神智唤回了些。
入了熔浆池便能变回本身,这是魔界人人都知道的事,只是从来没有人干过这件傻事。
重回本身,变成一株曼珠沙华,每天所期待的不过是一缕阳光,但纵使没有阳光,在阴暗的角落里同样可以生长得很好。
花草不懂得爱,不会向往爱情,爱这种东西,有时候会让人变得非常卑微。
没有丝毫犹豫的,她纵身跳入池中。
其实就这样结束了,也挺好。
事情并没有结束。
至少在整个过程中,她有许多事都不知晓。
她不知道自己不同于一般的曼珠沙华,先天不足,生命只有短短百年,又如何能与他长相厮守?他想尽了办法,才知道魔君之女手上有一丹药,百年难寻,却可用于延长寿命。
她也不知道自己变回曼珠沙华之后,凌夜寻了她整整一千年,才从茫茫的彼岸中找到了她。
只是经过熔浆池的浸泡,她再无成人的可能。
天魔二界再燃战火,他却偃旗息鼓,做出投降之态。不过是听闻天池灵气极佳,将她种在那里,定能救得了她。
天帝答应了他的要求,却要以永生永世的封印作为代价。
凌夜轻轻抚过她的叶子,带着些颤抖与不舍,只是如果她能真正的活过来,那么就算永生永世的封印又如何?他定能冲破封印,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天帝将她种在天池边,不过数百年她便又幻化成人,但是将前尘往事尽数遗忘了。西王母也因为对她的厌恶,就连昔日喜爱的花也不曾来看上一眼。
三百年来,她无数次问过自己被排除在外的原因,现在想来,不过是非我族类罢了。
前尘往事接踵而至,她的脑子在一片黑暗中清明,被撕裂般的痛苦消失了,定睛一看,却是无比熟悉的环境,她曾在这里生长了很多年。
她的爱在这里。
不远处传来杀伐之声,空气中混杂着浓浓的血腥味。
她急速的向那修罗战场奔去。
凌夜和天界大将军战得正酣,来来回回在对方身上招呼了无数剑,一个是天界的战神,一个是魔界至尊,一时竟也难分伯仲。
两人各退一边,只见对方从怀里拿出一方玉佩,凌夜脸色微变。数百年前就是被此物封印,凌夜怎会不认得。
无数的光团朝他笼罩过来,慢慢聚拢,身体也似乎被钉住了般,动弹不得。若不是被封印已久,法力耗去大半,区区天地环又如何压制得了他,上一次的封印也不过是他自愿的罢了。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束红光从眼前划过,那天地环发出一声裂响,竟生生断成两半。
原来这法器虽然极其厉害,但需要施法者小心保护,那将军只顾着封印凌夜,却没发现在一旁的素鸾。
只是那玉虽然裂成两半,一块却直直朝素鸾袭来,素鸾受到重重一击,身子一软直直朝下坠去。
凌夜抱着她躲过众神追击,寻到一处山洞躲避。
“你这笨蛋。”
就算只有百年又如何,只要能在他身边,一瞬即是永恒。
她不明白他的贪心。
“我是笨蛋,你已经骗了我一次,但这一次你无论如何不能言而无信,你答应过永远不会离开我,你答应过的,你答应的。”他的怒吼着,整个人却在簌簌发抖。
他用力摇晃着她的身体,努力地把她渐渐涣散的神智聚集起来。
“我好累,想睡一会,答应我,这一次不要再把我种在天池边,那里太安静了,就算是做一株花草,我也只想陪在你身边。”
想到这,她满足的笑了,自己一直期望的,也不过如此而已。